彤棠环顾了一圈四周,这篇山林像是用墨水勾勒出的一般,与真正的林间还是很不一样的,云昭跟在她身后,什么话也没说,于是彤棠只好先开口,问道:“你想起什么了吗?”
没有回答。
算了,换个问题。
她想起之前所闻,这世界并没有真正的人。
于是又问:“那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物种吗?”
依旧没有回答。
彤棠皱了皱眉,总感觉自己被无视了,有点不爽。她好歹可是昔日的大妖怪,从没体会过这般待遇,于是转过身,停住了脚步,直直的盯着云昭,试图让这个高冷的天师不要忽略自己。
却见云昭压根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低垂着头,仍在继续往前走。彤棠更加不爽了,环起双臂凹了个造型,还不忘面带怨念的盯着,站在原地,犟种似的不想让开。
云昭仍然没有注意到,依旧我行我素的往前迈步。彤棠微微弯腰,歪头瞧了一眼。
哇,这人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了。
彤棠震惊,发现面前的人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但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觉得不妙。
彭的一声,两人撞在一起。
彤棠捂着被撞红的鼻子往后退了两步,刚要骂几句,抬起头,发现这时云昭好像才如梦初醒般,一脸懵逼的抬起头,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的衣领。
怎么总觉得他在拍灰尘?
彤棠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脏吧,那他老在哪里拍啥?
云昭还一脸懵懵的样子,高冷形象碎了一地。
他抬起了头,眼神愚蠢,哦不,纯粹的跟谢昀有的一拼。面上还带着点疑惑的抬起了头,正对上彤棠的目光。
哦哟,注意力终于回来了吗?
“我刚刚撞到了什么吗?”他目光清纯的问。
彤棠:……
她移开了手,露出了被撞红的鼻头,怨念颇深的盯着对面。
云昭终于回过神来,道:“对不起。”
彤棠继续怨念的盯,于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又继续低下头,再次彻底的投身与自己的思考,面无表情,分外冷酷继续的往前走。
“喂……”彤棠忍不住出声提醒,睁大的眼里也没有怨念了,只有看傻子的可怜。
云昭以分外冷酷的姿态,与彤棠擦肩而过,然后分外冷酷的走进了她身后的水池里。
彤棠:……
这人怎么好像还在思考的样子,要不搭把手吧。
她原是准备往前迈步,凝视着这个空间中的水池,却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深深浅浅,如墨一般,完全就不是正常空间的水。
彤棠看了眼自己的手,依旧如常,还没有变成画中的模样。
她不是太想接触这水。
环顾了周围一圈,找了把木棍,大喊了一声“不要再往前走了”,挣扎了一番,总算把落汤鸡给给捞了出来。
往他身上一看,遇到水的半身衣服湿漉漉的,云昭道了谢,在一旁将衣物拧成结,墨色画出的水滴不断往下落。
彤棠皱了皱眉,云昭湿漉的部分已经变成了画,几乎完美的融入了周围环境的风格,与他并未弄湿的上半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起来怪异的很。
但在云昭把水从衣物中拧出来,稍稍干了后,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彤棠继续往前走,云昭跟在后面,依旧一言不发。如今,在这个莫名的空间里就只有他们两人,彤棠已经彻底放弃了与后面的人交流,只要别再走到奇奇怪怪的地方里就可以了。
她观察着周边的情况,身后的人突然出了声,稀奇,彤棠听见他道:“这个地方,我你都不陌生。”
这块林间的树几乎都是一样的,到底是怎么看出区别的。彤棠不解,再次看了看周围的景观。
脑海里,过往被掩盖了的回忆在不断的恢复,连绵的红色云霞,像是被血晕染了一般,夕阳西下,金光洒在她的身上。
彤棠想起来了,那一天,她最狼狈,也是不断在梦里,间断复现的那一天。她就是在这里,暖暖的被自己流淌出来的血覆盖着,淹没着,聆听着自己濒临死亡的喘息,以及那人……云昭说出的话。
他在这里放走了她。
过往的记忆不断涌上来。
“你想起来了吗?以前的事?”彤棠听见云昭问她,明明她之前也问了他来着的,但是那时他压根就没鸟她。
哼,她是想起来了,但是彤棠现在要报复回去,她也不想鸟他。
抱起双臂,一副抬头望天,潇洒的样子。但听见旁边那人动静,她又忍不住稍微往下移动了眼珠。
身旁的衣摆被扯了扯,她听见云昭开口:“那个鲛人的水滴,你还有吗?”
倒是还留着些。
衣摆又被小力度的扯了扯,彤棠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走过去:“还有。”
仅存的水滴环绕了两人,对面的额头贴了上来,她听见云昭在她耳边道:“我也想起了一些事,之前谢谢你把记忆共享给我,如今,我该拿出自己的记忆了。”
云昭不记得自己究竟来自于哪里,他也没有关于他自己父母的记忆,自有记忆开始,他就在军中,一直跟随着主将历练。
在饕餮劫狱后不久,那支军队的主将便出事了。云昭自幼便在军中,本应逃不了干系。
当抓捕他的士兵来时,他并没有原先的主将辩驳,也未道出丝毫的怨言,任由来人将他带入了宫内的监狱,等待着接下来的处置。
彤棠倒是没想到,云昭居然同她一样,也曾有入狱的经历。
但云昭在那狱中并没有待太久,他就被释放了出来。
这原本应该是不可能的,云昭的主将犯下的,是反叛之罪,这应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浩劫。
云昭被带出来,沐浴在阳光下,眯着眼,看着站在面前,模糊的人。他听见旁边有人对他道:“这是内阁新上任的首辅,伏坤,很年轻,但是手腕高明。”
终于适应外面的环境,云昭终于看清了对面之人的长相。
年轻?
他怀疑旁边那人在说什么胡话。
嗯……彤棠对此,与当时的云昭作同一感想。
也可能是少年老成吧,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了。
云昭还不知道,这位名叫伏坤的首辅所来为何。他原本不会这么轻易就走出牢笼,这为新上任的首辅也许在从中插了一手。
但是为什么,云昭不清楚。他不知道伏坤看中了他的什么本事,为此会将他保下。
虽然出来了,但因为受君主猜忌,云昭不能回到军队中。
那一段时日,朝廷与林间的争端不断,妖兽作乱极为严重,而且近日,反叛的将领,埋葬在极北的精锐,说实话,能用的人手已经不够了。
云昭被赶去了监天司,这一部门在之前其实只是关押作乱妖兽的监狱,皇帝忙着开疆拓土,监天司当时几乎是个不怎么起眼的部门,人员不算完善,朝中也没有话语权。
直到如今林间爆发的争端不断,监天司才被重视起来,云昭是监天司的第二个天师。
云昭从军队中离开,手中也不再握有兵权,皇帝好像放心了不少。
“云昭啊,那位天师天赋异禀,实力也不容小觑,但还缺少历练,以往虽有污点,但现在刚好有合适的机会,不仅锻炼他,要能坐成,也算是有功一件。”
群臣在朝上谏言时,皆是意有所指。
在林间,饕餮不断帮扶着战火发生之处的飞鸟走兽,几乎是极度凑热闹爱好者般,有一个去一个的往战场跑。
汇聚起来的力量增多,所形成的势力越大,这个近在眼前的威胁在众人的监视下,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明明应该是能料想到的情况,却还是发展到了如今的局面,之所以会这样,很好解释:大家都不想接手处理饕餮这个麻烦。
难打的很,搞不好可能丧命,与皇帝都能打的可谓有来有回。群臣们也试探过,但皇帝的一言一句,似乎并没有亲自出手解决的意思,嗯,其实更准确的说,是皇帝没有要解决饕餮的意思。
但在这个危机愈发逼近时,已是不得不处理了,出乎意料,皇帝这次并未再无视林间的危机,听从了群臣的建议,将处理饕餮的事务全权交给云昭,这名经由伏坤提拔的新人。
监天司内,不断有新人被召集进来,规模越来越大,不断完善起来。
云昭得了召令,披巾执剑,身旁不再有主将的身影,在如今的队伍里,唯一的将领就是他自己了,身后的人含着恨意,对天高喊,摇旗助威。
两方在其间的交战十分频繁,靠近城镇的林数数量不断减少,烧焦的土地上空,火药味源源不断,持续不散,倒塌的树木随处可见,下方压着血肉,血液蔓延开,流淌到了这片荒地,没有几个人记得原先的样子了。
郁郁葱葱,充满了生机的一块土地同时从两方的地图上消失,而后代替的,是一个个丑陋的叉,布满城林的交接之处。
又是新的一天,也是寻常的一天,云昭从营地中走出,再度同往日一样,闯进了这片广阔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