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皓月当空,院子里的树影落在水面上,乌黑浓重。
莲歌一路小跑着冲向后院的莲池。
一直鼓着气,她的腿脚有些不寻常地酸软,加上心里又着急,远远就在呼喊:“万里!万里!”
什么回应都没有!
该不会真的出事了!万里,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随手捡起地上的竹竿,莲歌往池子里探去,竹竿很快触底,水不深,可水里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
小莲花的举动实在令人担心,莲安和管家也随着来了,她们手里还举着火把,明晃晃的火焰,照亮整莲池。
“小莲花!是在找我吗?”
莲池角落,穿了一阵急促的荷叶翻动声,火光照映池面,锦鲤的脑袋从水底冒了出来。
看来没出什么事!莲歌松了一口气,刚要说什么,又有几十只鱼脑袋一起从水底钻了出来。
它们整齐地围在万里周围,毕恭毕敬的样子。
这是什么情况?
还有莲池,莲歌注意到莲池似乎被改造过,从前直通江河,现在目光的尽头怎么砌起一堵墙来?
莲安随着小莲花的目光看去,心有戚戚,她拍拍女儿的肩膀,解释道:“有一次从外面的河里,游来一种很凶猛的大鱼,将你爹原本养在莲池的小鱼吃掉大半,所以我才吩咐砌墙,隔绝莲池与外界的通路。”
莲歌紧皱的眉头已经松开,她擦去额头的汗,刚要离开,可转眼间又在莲池中看到不同寻常的一幕。
几条小鱼竟扭着身子,从池子里衔来几片莲花瓣,讨好似的铺在万里周围。
这是……
万里解释道:“刚刚莲池有一条蛇闯了进来,我一把它赶走,这些小鱼就对我恭谨起来了。”
莲歌哭笑不得,原来是把万里当水大王了。
万里用鱼鳍捋了捋不存在的头发,臭屁的不行,“差不多明天,我就能恢复原形了,小莲花,不用太为我担心。”
“谁要担心你,想太多了!”
莲歌脸一红,这人怎么没脸没皮的,没看到大家都在呢!
莲池的水面上还浮着些黄金瓜的白色碎末,莲歌生怕他又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连忙捞起一些,塞进万里的嘴里。
“待够了,正好明天你就走吧!”
万里眼神含光,摇摇鱼鳍,在水里自由转了好几圈:“我不走,我喜欢这里,大家对我这么好!我的心已经留在这里了!”
大家听了都大笑起来,小鱼们又素来顽皮可爱,莲安和管家看到这一幕,心都要化了。
池子里的小鱼们颇通人性,还以为小莲花真要赶走万里,心里不答应了,一条条接二连三向小莲花吐口水。
这下有人不答应了!
万里伸开鱼鳍,将小鱼们拦在身后:“敢对小莲花不敬,我就把大蛇叫回来!”
一条小鱼好像听懂了水大王的话,摇着尾巴游上来,又讨好地把花瓣递到莲歌手边,就差张开嘴笑了。
莲歌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她拔腿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对万里忠告道:“别欺负小鱼!”
“欺负?哼,你果然还是刚关心小鱼。”万里在背后嘟囔:“我还不如这些鱼呢!我在忙活什么!”
人群散了后,夜一下子寂冷。
莲歌心里装着事,翻来覆去睡不着,推开窗户,对面的房间灯火长明,母亲还在忙忙碌碌。
莲歌心里一阵复杂,这些年来,母亲当家很是辛苦。
而自己呢?好像从来没帮上什么忙!
“叮叮当当”的声音从手腕处传来,莲歌垂眸,许久后,叹息声微弱地响起。
五十年在积雨层的日子,就像一场梦,现在唯有落雨神符还在自己身边。
“你们这些小鱼,不要再给我花瓣了,放不下了!”
“吃饱了,吃饱了!”
不远处的莲池传来万里的埋怨声,莲歌轻笑,看来他和小鱼们相处的真不错。
莲池吵吵闹闹,莲歌竟也不觉得烦躁,反而觉得很有趣,很有活力,郁闷的多日心气也终于从皮肉之下消失了。
困意渐渐袭来,莲歌合起窗子,打算明天和母亲一起去田间看看。
…………
山间的田里,稻穗已经压弯了枝干,风一吹,稻穗就成了浪,一直往远处翻滚。
无数人在这里挥洒汗水,祈求收获。
地上的锄头、镰刀和各种水桶肥料铺了一地,帮工们各自领了农具,投入忙碌的田园生活。
莲歌初来咋到,啥也不懂,完全就是个新手,积雨层的雨灵子们,都知道她回到田间了,这可是压上了自尊的。
可小莲花面对这些直的、弯的耙子,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
那些手脚快的已经在田头挥洒汗水,他们洋溢着自信温厚的笑容,像一阵风似的从这块田,忙碌到那块田。
怎么他们就这么麻利?
而自己刚拿起锄头,还差点砸到脚,想帮忙拔点草又被叶子割到了手。
帮工们也很好奇,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怎么这么想不开,不在凉快地待着,要来这儿吃苦?
莲歌知道,再不做出些成绩来,闲言碎语就又要四起了。
她环顾四周,远处的河岸边,有几个人正在娴熟地往水渠里灌水。
离河水近些的田地倒还好,提水不算吃力,可田间并不都是平整的。
田地宝贵,有些犄角旮旯,高低不平的地方也需要利用,密密麻麻种满东西,缺水时,帮工们就要弯腰提水,再用担子,将水一点点淋在瓜果作物上。
这活就麻烦了!
莲歌盯着手里的落雨神符,心里起了巧意。既然已经从积雨层出来了,便不再受规则限制。
反正约束自己的行雨簿,再也不用写了。
简而言之,现在什么时候下雨、下多大的雨,都由莲歌自己做主。
现在若是自己在小荡荡村小降雨,只要动作轻些、范围小些,积雨层那些人又何从得知呢?
一想到自己又可以发挥作用了,莲歌觉得自己的前途又明亮了,她立马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
莲安正在计算肥料和损耗,她明明听到莲歌的话,可头也没抬。
这就很少见了!
怎么母亲笑得勉强,好像不太乐意的样子?
莲歌非要搞清楚,为什么母亲不替自己的想法感到开心?
直到日头逐渐高升,莲安算完账,帮工们上午的劳作也暂时告一段落。
陆陆续续有帮工朝她们走过来。
莲安拿出册子,找到她们的名字,再逐个把这个月的工钱发给她们。
这些帮工都是熟人,她每一位都认识。
帮工们领着钱,开心的不得了,都在讨论着要拿钱做什么用。
“我女儿要读书去了,给她当盘缠用!”
“她将来一定有出息,我要给我爹整一套舒适的衣服穿。”
“你爹的衣服补了又补,确实也该换了,我也整一身去,咱俩一起买,说不定还有好价!”
“带上我,带上我,我要去裁缝店隔壁买米!”
帮工们兴高采烈地离开了,莲歌独自坐在板凳上,陷入了沉思。
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也明白母亲为何对自己的方法不敢兴趣了。
有一妇人在远处观望着一切,却又和莲歌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她老态龙钟,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明显和帮工们有些不一样。
莲歌看到老妇人站在那,至于老妇人意欲何为,她也拿捏不准。
这时,一直沉默的莲安突然开口:“小莲花,还愣着干什么,真正需要你帮助的人,她来了!”
……
老妇人把莲歌领回了自己家。
她们慢慢走着,沉默了一路,莲歌跟在老妇人后面,手枕着头,漫无目的地欣赏沿途的风景,也不着急开口。
“听大家说,你叫小莲花?”
“小莲花是我的小名!”
终于到了,老妇人拄着拐,绷紧了一路的脸,难得露出些笑意来:“很可爱的名字,我与拐杖形影不离,你干脆喊我拐杖奶奶!”
拐杖奶奶没请莲歌到屋子里坐坐,而是绕过屋子,来到后院。
说是后院未免客气了些,这里的围墙几乎称得上断壁残垣,破破烂烂的砌分出一小点田地来。
院子里最瞩目的是一只水缸,大的出奇,水缸旁边挂着水瓢,水瓢的中间因为干燥裂开一条缝。
地上划拉着几道沟渠,沟渠里面杂草丛生,稀稀拉拉有几株瓜苗趴在地上,叶黄藤干,大概许久没有尽情淋过雨了。
事已至此,莲歌算是明白了母亲的用意,拐杖奶奶其实当时是想要一点水来救一救这些瓜苗。
恰好莲歌今日来了,这个任务就交给了她。
莲歌不再耽搁,单手结出一朵帽子大的积雨云,手腕的落雨神符扬起,莲歌熟练地念出咒语。
“随应而动,和我者响,诸雨皆降!”
雨水争先恐后从积雨云中扑了出来,噼里啪啦作响,直愣愣落进水缸。
第一波雨水撞在水缸上,泥土和炙烤的气息渐渐从水缸里传出来,随着水越来越多,这种味道就消失了。
还剩下一半的雨水没用尽,莲歌又行了一个咒语,傍晚时分,雨水将悉数落在拐杖婆婆的瓜地里。
行雨之术繁杂,极易出错,莲歌行雨却十分流畅,一套套动作衔接自然,令人目不暇接。
事情暂时解决了,拐杖奶奶如释重负,原本干瘪苦涩的脸庞竟红润起来。
她眼神充满欣赏,由衷感慨:“不错,真是不错!太感谢你了小莲花!”
“这都是小事啦!”莲歌的脸浮上一层红晕,咕噜咕噜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响起。
从早上到现在,莲歌滴水未进。
拐杖奶奶露出了慈爱的笑容,请莲歌到屋子里坐坐,她打算好好招待莲歌。
“不了不了!这太麻烦您了!”
老人家一个人生活,莲歌体恤她行动不便,招待起来麻烦,不愿多打扰。
“要的要的,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
看到莲歌要走,拐杖奶奶可不依,别看拐杖奶奶年纪大了,可力气蛮大如牛,她拉扯小莲花,就像拉着小鸡仔似的简单。
莲歌推脱不过,只好随她进屋,只说要一杯水喝。
屋子里陈设简单,一眼都能望个遍,一桌一椅一柜子,就算全部家具了,倒是地面纤尘不染,看起来是个爱干净的老人家。
只是……
房间的东南角盖着一大块黑布,将下面的东西遮得严严实实。
按照位置推算,黑布下的,极有可能是柴火灶,为何要把柴火灶盖得如此严实?
是不用了吗?
可刚刚进门时,门外面还有一堆木炭的灰烬,煮饭的铁锅也垒在旁边。
虽然拐杖奶奶只有独自居住,到底还是要生活的。
为何拐杖奶奶有柴火灶不用,要特意在外面生火?
或许是她盯得太久了,拐杖奶奶倒完水后,顺着莲歌的视线看去,也注意到了那块巨大的黑布。
她知道莲歌心里在好奇什么,索性直接说了:
“这口柴火灶有点奇怪,我怕又生事端,已经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