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已尽

    薄烟自香炉里升起,萦绕室内。

    一抹青白身影撑着脑袋坐于床侧,静默地守着榻上安睡的人。

    雪青攸霜白色的长发披散,襟前几缕发丝垂落下来,乖顺地搭在床沿。指尖缠绕着一缕海棠粉的长发,眸中翻卷的情绪与晃动的烛火交融。

    那场急流将他与随春生卷散,步入眼帘的是浓郁的白雾,雪青攸便知他又踏足此地。

    依稀是两百年前的事,当时雪青攸诅咒发作,独自进入泽灵秘境来躲避,当煎熬挺过去发作期离去时,意识昏沉的他不慎落入此地,彼时的雪青攸尚不知此地的危险。

    诅咒发作期间,灵力本就微弱,仅剩的灵力不足以支撑雪青攸撕裂空间逃离此地。雪青攸清晰地知道此地在吞噬他近乎枯竭的灵力,诅咒发作带来的威力让他脆弱不堪,浑身瘫软。细密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金色裂痕遍布全身,漫上眸底,在他苍白的脸上若隐若现,宛如一碰就碎的瓷器。

    雪青攸虚弱地倚靠在黑木上,朱红的血从唇角蜿蜒淌下,瞳孔涣散,胸膛起伏渐弱。

    他轻扯了下嘴角,抬眸凭直觉固执地望向天际的某个方位,尽管自己的瞳孔早已聚不上焦,视线内混沌一片。

    雪青攸面上窥不见一丝惧怕,心绪波澜不惊,以平静的姿态静等死亡的降临。

    不过是再死一次而已。

    就在他意识陷入无际漆黑,濒死之际时,幸得被守候此地的三人相救,才免于一死。

    与他同一时期得救的还有一位白衣女子……

    之后从那三人口中得知,此地是雾蛊和惧月蛊汇聚之地,步入此地蛊便寄于你身。雾蛊会吞噬灵力,直到被寄生者身死。境界高深者或许能走出此地,但在那之前,惧月蛊三个时辰之限,便会先行曝尸荒野……

    只是雪青攸未曾想到坠入寒潭也能通往此地。

    雪青攸深知此地危机重重,遍布各处的浓雾有隔绝契约之效,他无法通过契约联络上随春生。

    他不知随春生可曾听闻过泽灵秘境荒诞的传闻。

    传闻:跟随南面吹来的风走,风会指引你找到出口。

    比起在浓雾之地如迷途小鹿般四处乱撞,雪青攸觉得往南面而来的风找寻,更有概率找到随春生。

    至于沿着江流走,雪青攸轻蔑地嗤了声,更是死路一条。

    浓雾如囚笼,困住了他,无论他怎么找寻也寻不到那一抹艳丽的粉色。

    那一刻他想覆灭整座秘境,届时除了他自己,秘境里的所有人都无一幸免,葬身暴戾的灵力之下。

    可他不能这么做,他怕强大的力量误杀到不知身在何处的随春生,如若随春生身死,他也亦然。

    器妖是不能伤害契主的,如若器妖杀了契主,便是双双毙命的下场。

    他不怕死,只是一想到随春生是死于他的利刃之下,这比让他魂飞魄散还难受。

    雪青攸深陷迷雾之中,不知劈开了多少空间裂缝,连周身的空气都扭曲了,却怎么也寻不到随春生。

    上天似要与他作对,深深的无力感包裹住他,雪青攸眸底闪过狠厉。

    似乎他们这一分散,便是永别。

    远方传来力量震荡的气息,雪青攸空寂的眼眸浮现光点。空地中显现一道裂缝,青白身影隐没其中。

    当他从裂缝间踏出,入目的便是随春生满身血红地瘫坐在地。

    如若不是先前他在寒潭边留在随春生身上的灵力触发,或许直到随春生被雾蛊侵蚀而亡,他也寻不到。

    那一刻,他慌神了。他以为现在的自己能护住随春生,却不曾想过。

    不能相遇的缘分再与他对抗,灾难总比他先来。

    雪青攸走近随春生,入帘的是她双目无神的面容,四周都是暴动的灵力。

    他探出随春生灵力近乎干涸,连忙灌入灵力替她填补近乎枯竭的灵府。

    雪青攸小心翼翼地执起随春生布满血污的手,生怕碰碎了什么易碎物般,轻轻近乎执拗地擦拭着。

    直到随春生一声轻语唤回他的神识,那声轻语犹如一把尖刃刺入心脏,搅起闷痛。

    雪青攸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

    听澜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随春生……

    雪青攸长睫颤动,看向床榻上呼吸平缓的粉衣少女。

    微风从窗棂偷溜进来,烛火摇曳,为他脸侧辉映团模糊的光晕。

    光晕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死寂,他是不是不应该来找姐姐的,如果他不来,姐姐就不会前往泽灵秘境,也不会中冷髓,更不会身受重伤。

    他却护不住她……

    他厌恨这种拥有绝对力量,却护不住心上人的无力感。

    他无法从容面对他与随春生之间只留缘分已尽冰冷的四字……

    缘分已尽但可以强求。

    雪青攸目光从茫然转为坚定,下一瞬敛眸收起所以情绪,恢复平静。缠绕发丝的指尖晃动,一缕温和的灵力钻入随春生体内。

    室内暖香浮动,烛火沉寂地燃烧着,宁静而安和。

    床边人一瞬不瞬地盯着榻上的粉衣少女,目光不厌其烦地描摹着她的容颜,仿佛要将她镌刻在心底,永不磨灭。

    他五指间环绕着海棠粉的长发,发丝淡雅的清香轻触鼻尖。

    雪青攸托着脑袋,静静凝视随春生。突然,他心念一动,托着脑袋的手探出,自随春生颈侧取几缕长发,与另一只手缠绕的发丝合拢。

    雪青攸抚顺掌中长发,低垂眉目专注的编起发辫来。清风溜出他绕着发丝的指缝,一条漂亮的发辫自他手下诞生。

    雪青攸手中凭空显现一条红绸带,红绸带搭在白皙的掌间,更称得那段朱红艳丽无比,如皑皑白雪间的一点殷红。

    他低头细心地将那段艳色系在发辫末尾,缠了几圈,打了个漂亮的结。风卷起多余的红绸带垂落发间,似粉里藏红,窥见了摇曳在雨夜里、藏于海棠花间的一抹绝色。

    雪青攸指腹轻柔地拂过漂亮的发辫,落至红绸带上,眸光闪动,清浅明亮的眸中盈起淡淡笑意。

    榻上的少女长睫颤动,似有要转醒的迹象。

    随春生这一觉睡得很沉,呼吸间尽是潮湿粘腻的血腥味,却一直有股淡淡的柑橘香萦绕心间,驱散了那股粘稠郁闷的腥味。

    伴随柑橘香而来的还有绵绵不绝的灵力,令人安心又舒适。如山间徐徐的风,留下温柔的镌痕,抚平一切烦闷和伤痛。

    风卷过林梢,少女从睡梦中醒来。

    入目的是木色的房梁,雪白一晃而过,两只尖尖的狐朵映入眼帘,随后便是一张好看的容颜在眼前放大,他唇角噙着笑意:“姐姐,你醒了?”

    刚从深睡中苏醒,随春生意识还有点昏昏沉。就这样毫无防备的、直直望进那双带笑的青眸里,如梦中那徐徐的风,轻柔地掠过。

    随春生缓缓睁大了眼睛,不自在地挪开目光,有点结巴:“嗯,醒、醒了。”

    上边的人轻笑一声,撤回身子。

    随春生感到覆在面上的阴影离去,眨巴下双眼,这才移动目光,环视周围一圈,语气带着点疑惑:“这是哪?”

    她昏过去后,便什么也不知晓了。看眼下这全然陌生的境地,他们是走出了浓雾之地?又是如何走出来的?自己又昏迷了多久。

    以及……随春生指腹碰到了身下的床榻,神色微变,难道秘境试炼结束了?这是外边的客栈?我竟昏睡了那么久吗?

    雪青攸托腮解惑道:“嗯……应该说还在浓雾之地,不过这里很安全,姐姐不用担心,可以暂且养伤。”

    还没等随春生开口,雪青攸像是知道随春生想问什么:“姐姐才昏迷了一晚而已,离秘境结束还早。”

    随春生错愕,心中嘀咕:他怎么知道她要问什么。

    雪青攸捕捉到随春生面上一闪而过的愕然,眼尾上扬。

    随春生撑起身,那条绑着朱色绸带的发辫随她动作晃动,雪青攸眸光落在那上面,眸底深处漾起层层涟漪。

    随春生看向雪青攸,歪头似不解道:“既然还在浓雾之地,为何此地会为房屋?”

    她扫了一眼四周,桌案上摆放着茶盏,燃着的香炉,袅袅升起的熏烟,舒适的床榻与被褥。凡间客栈内有的用具这间房内可谓一应具有,一尘不染,可不像无人居住的荒废之地。

    这里居然有人居住?

    “这个说来话长……”雪青攸话音未落,被一道呼喊声打断,屋外传来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雪哥哥!”

    房门“吱嘎”一声,被人由外向内推进。一位俏皮可爱,身穿粉绿襦裙,头扎双螺鬓的女孩步入屋内。

    随春生循声望过去,见女孩手里捧着一个瓷碗,额头有一枚显眼的银白色弯月,衬得整个人小巧又可爱。

    随春生目光晃动:物灵器妖?

    女孩见随春生醒来,张口道:“姐姐醒了?”

    还未等随春生点头作为回应。

    风中送来女孩清亮的声音:“雪哥哥麻烦你把这个给姐姐喝下,我还有事先走了。”

    屋中早没了女孩的身影,只留一个冒着热气、孤零零置在桌案上的瓷碗。

    随春生有点讶然,她虽早已接受了自己被器妖讨厌的事实,但这个反应也太夸张了吧?

    雪青攸眼角抽了抽,起身过去将桌面上那孤零零的瓷碗端走,回到床沿坐下:“姐姐不必在意,她性子便是如此。先把这个喝了。”

    随春生见雪青攸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犹疑道:“你们认识?”

    雪青攸颔首。

    她看了眼碗中似清水般的东西,“这是?”

    “仙谷水,解蛊毒的。这碗喝下便能彻底祛除。”雪青攸舀起一勺,动作自然地递到随春生唇边,早在端碗时,他便已用术法将滚烫的水温降至适口,不烫也不凉。

    “蛊毒?”随春生心中正感疑惑,顺口就着喝了下去。饮罢才惊觉自己方才的举动,顿时有些恼怒,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瓷碗,二话不说仰头饮尽。

    雪青攸见她懊恼的模样,支着脑袋静静地看着,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刚要开口,却被一道明朗的嗓音打断。

    雪青攸神情倏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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