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你真的和他家里人那么讲？”

    黑羽眺望彩虹桥，忍不住笑出声来，拧开一瓶橘子汽水，伸长手臂传过去。

    “是的，学长，不要笑嘛。”

    葉月苦恼至极，身子贴着扶手向后仰，高高束起的马尾辫随风飘荡，她闭上眼，仙道的声音融进汽水所发出的气泡声。

    小七，因为脱衣服的人是你啊。

    前一夜由于哭太久眼睛肿痛到醒来冰敷两小时才缓和，仙道敲了无数次门都被她无情赶走，鼻子塞从而发出怪声，他听见后往门缝里塞了张纸条。葉月没打开，在脚步声远去前撕碎又塞回去，仙道唉声叹气，最后是被母亲劝走的。

    他试图打电话道歉，尽管两家人对门住，四位长辈都来劝，措辞离谱——小彰没有要抢你男朋友啦。

    “由美，你知道我根本没在气这个。”

    电话占线，葉月正和好友哭诉着自己的悲惨遭遇。

    “那我就搞不懂你了，七濑酱。”

    因为不肯承认还喜欢仙道，潜意识在长年累月中说服自己放下这份喜欢，给学长机会本就是强迫自己向前看的举动，当仙道真的若无其事对自己说出丝毫不感兴趣的话时，葉月觉得打击远超他那不明不白的性取向。

    不如喜欢男生好了，也总强过不把自己当女生看待。

    “我没有喜欢他的意思，可也不能轻看我吧！”

    葉月解释，扭腰将上半身挤进镜子框框内，乍看之下在床上来回打滚十几圈后的发型不堪入目，哭花的了妆容像女鬼出没，她不得不起身用双手遮住脸，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与电话那头的由美发出哀嚎。

    “由美酱，我的身材明明就很好！”

    女孩子家家，尤其在日本，对好身材的定义倒不是日漫中的丰乳肥臀，高高瘦瘦是王道，葉月在此基础上算得上曲线柔美可人，能上杂志做个小小平面模特也讲不准，怎么到了仙道眼里吸引力为零？

    “同意！那我们还是把他归类为眼瞎吧。”

    由美无效安慰道，葉月再次气哭。

    次日为躲避仙道追上门来解释，冰敷到双眼皮恢复七八成，借助化妆品的神奇力量，葉月将自己美美打扮一番打算出门。

    “小七，你听我解释。”

    仙道堵在门前，一米九的个子想无视都难。

    葉月垂下头，捂住耳朵唱起国中校歌，将你快走开的不耐烦情绪摆脸上。然而仙道耐得住性子等她唱到没气，用手温柔掰开她罩住耳朵的双手攥进掌心，热热的触感是熟悉的温度与气味，现在传到了葉月的手背上，留下了堪比护手霜的好闻柑橘味，与他晨起后使用的洗发水味如出一辙。

    “阿彰，我讨厌你！”

    葉月狠狠在仙道手腕留下咬痕，并严词警告他不许跟来，如有不从那就取消关西之旅。

    仙道苦恼的在身后接连叹气，站在阳台上目送她过马路，直至背影消失在拐角。

    目的地是台场海滨公园，黑羽学长接到电话后贴心换了见面地点，葉月没走几步便在车站看见他等候的身影，怕是她不认路特意前来接，对方心思细腻，看见她第一眼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棉花糖。

    刚下车不久应该还没化，吃了心情会好点哦，学长说。

    原来在电话中就听见明白了她那藏不住的坏心情，葉月吐吐舌头接过，拆开包装往嘴里塞，果然甜食会令大脑迅速分泌多巴胺，这一刻她短暂忘却了锥心刺骨的痛。

    车站也好、车厢也好，哪哪都是人的夏日午后，葉月不方便讲心事。两人从家的方向搭乘公交、换乘、下车后步行一段路，终于来到能看见彩虹桥的海滨公园。

    学长，抱歉就这样把你叫出来。

    四点距离亮灯尚早，葉月在黑羽耐心的聆听下将昨日苦水娓娓道来，说着说着又委屈到红了眼眶。黑羽稍作一番安慰，在葉月向他确认仙道是否真的在表白后捂着肚子转头，在憋笑，又觉得眼下场合不合适，赶快解释那是无聊的玩笑。

    你知道我们男生有时候就是很幼稚，啊……好像这么讲有损形象了欸。

    黑羽摸着后脑勺，在听葉月与仙道父母三人群攻仙道后转而大笑起来，所以确定了的确如仙道所言他没有在表白。

    “这样啊，昨天还真是吓我一跳。”

    那为什么她反倒更沮丧了？

    “学长，你喜欢我什么呢？”

    葉月直言不讳地问，在仙道这受的打击无论如何要从和学长这里讨回公道，既然他承认在追求自己，那没什么好回避的。

    “这个问题……其实我没有想过那么具体。”

    黑羽跟她做出相同动作，背靠上扶手，T恤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鼓起来。

    “喜欢什么的，是一种感觉吧。总觉得冥冥之中注定你会出现在图书馆的露台上听见那场对话，让我刚刚好有了理由认识你。”

    栗色短发轻盈飘逸，也闭上眼睛，感受东京难得一片宁静的夏天。

    “所以学长你觉得我外表是过关的吧？”

    葉月凑到他耳边发出声音，像是落在水面上那般轻柔。

    “过关？”

    撩拨心湖掀起片片涟漪，黑羽缓缓睁开眼，从头一双新奇的眼中看到广阔海景轮廓清晰。

    “嗯，站在异性角度。”

    她坚定地说。

    “那我不会用过关这种中性词，对任何一个有审美的人来说，葉月学妹。”

    黑羽顿了顿，令他将要讲的话更句说服力似的肯定道：

    “你很漂亮，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的出彩。”

    他没有不礼貌的从头到尾打量着少女，而是目光汇聚在她瞳仁间，琥珀色的眼睛闪过流光溢彩，眨眼间又黯然失色。

    “谢谢学长的肯定。”

    葉月仍闷闷不乐。

    “是被在意的人说了什么吗？”

    黑羽察觉她别扭的小情绪，低头凑上前问。

    “阿彰咯，由美酱说试探看看他，我在他面前……算了，学长，不想提他。”

    葉月决定今天也要和昨晚一样，讨厌仙道。

    聪明人一点就通，不需要把话说完整，黑羽凭借着超强脑补能力也能猜到七七八八，不过安慰到什么程度他还没想好，至少不能将心仪女生轻易推入情敌怀里。

    打从一开始黑羽便认定了仙道喜欢葉月，并非全校谣传使他有了这样的想法，是仙道看她的眼神，以及在他面前毫不伪装的态度。

    至于葉月嘛，她对仙道的情感究竟是依赖还是有爱情的成份则需要进一步了解，在此之前一律视作为可攻略对象。

    “我想仙道看你的眼光与我们终究不大一样，就像我姐也很爱捏着我的脸说，幸一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可爱，明明我也高中最后一年了。”

    遇见情敌该如何应对？

    当然是明里暗里拆散。

    “仙道眼里的葉月，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吧。”

    黑羽不认为自己腹黑，在单纯的学妹面前，正因为是他喜欢的女生，有意做出错误引导在所难免，他相信有情人拆不散也剪不断，倘若葉月与仙道双向奔赴那也不是他凭一己之力能拦住的姻缘。

    “阿彰把我当妹妹，学长是这么认为吗？”

    类似形容近来高频出现，葉月在潜移默化中开始认同。

    “嗯。”

    黑羽笑着给出肯定答复。

    好吧，妹妹是可以无条件对哥哥生气的，想到这葉月决定拉长此次冷战战线，一口气憋到生日再原谅仙道。

    随着和煦阳光逐渐拉长岸上人影，青草味甘甜清新弥漫在一步一景的公园内，黑羽学长无声胜有声的陪伴，当彩虹桥亮灯，黄昏笼罩大地，葉月的苦恼也乘风而去，被一场落日拯救。

    不回家的约会成真，两家人都知道葉月在生气，电话也不打回家报备一声，仙道茶不思饭不语。日落时分站在阳台上满面愁容看行人步履匆匆，想出去找人却发现没有方向，很明显与自己置气的小七不会轻易让自己找到。

    “学长，送到这里可以了。”

    九点过半，葉月在家门口与黑羽道别，两人在晚餐后一路沿着海边散步，月色朦胧的夜空下海水深邃无垠，黑羽说下个月会有以彩虹桥为背景板的东京湾花火大会举行，葉月内心突然一阵失落。

    要一起去看吗？黑羽发出邀约。

    我……晚些给你答复。

    令她犹豫不决的是，每一年在东京举办的各类花火大会都是仙道陪她去的，他总说，小七穿浴衣真好看。

    今年难道不和仙道一起去了吗？

    她决定生日前一晚会原谅他，那花火大会之日两人早已和好，抛下他和学长去是否太残忍？可仙道真的喜欢看花火吗？交通瘫痪、汗流浃背，苦等三四小时只为见证短短一簇耀眼的光芒，这些是否是他想要的，还是义无反顾为自己做出的牺牲。

    真是糟糕，想到这，才走到三楼，葉月发现自己已经快要原谅仙道了。

    “你知道再不回家，我就要去报警了吗？”

    熟悉的气味比声音先绕过楼梯到来，仙道踩着感应灯光往下走，表情比任何时候都凝重。

    “哼。”

    葉月以夸张手势遮住眼睛从楼梯另一侧往上走，被仙道无情半路拦截，运动员无论是反应能力还是体格都以压倒性优势胜出，小兔子被堵在角落动弹不得。

    “小七，你可以对我生气，但不应该任性到让大家担心。”

    葉月瞪着眼看他，语气认真，明明是他不对怎么反倒成她的错了？

    略……

    她吐舌头做鬼脸，仙道无动于衷，双手搭在她肩膀处尽管没有发力，葉月也清楚如果她企图逃走势必会被强行摁住，或直接腾空抱起。为了摆脱陵南篮球队皇牌球员的专业防守，在没有空隙可钻的角落，门外汉葉月七濑选择技术性犯规。

    她极为自然地朝仙道身后的窗口望去，露出吃惊表情来，紧接着当仙道目光追随而去时赶紧张开嘴，像凶猛小狼找到一块鲜美的肉那般紧紧叼住。

    “小七……”

    如果没有扑空就好了呀！

    不仅进攻失败，反倒被仙道捏住了脸颊，肉被手指挤在一块儿，嘴唇也跟着嘟起，挣扎中的葉月向路过的邻居们呼救。

    哎呀，真是从小玩到大啊。

    住同一层的伯伯乐呵呵从她身侧走过，葉月总觉得这时候仙道该学着电视剧中的人物说出经典台词，叫吧，叫也没有用，这里没人听得见。

    现状是又有一位邻居走了过去，给出了与伯伯类似的反应，哈哈大笑后不忘叮嘱楼道里玩不安全，两个赶紧回家去。

    谁在玩了！

    葉月用脚暗算仙道，第一下算是踢到了，她既不舍得用力又觉得对方可恶，第二下决定加50%力度，没想到仙道索性松下她被捏红的脸蛋，弯下身子搂住她的腰，在反应过来前葉月已经被扛上肩。

    “放我下来啊！”

    小腿在半空扑腾。

    “不放。”

    仙道态度坚决。

    不费吹灰之力往上爬三楼，左转，门没锁，仙道直接将葉月带进卧室。

    “鞋……鞋！”

    轻轻地，像一根羽毛坠地，她被放置在仙道的床榻上。仙道蹲在地上抓住她如浪花叠起的双腿，内心忍不住摇头，就算穿了安全裤也不要随意抬腿啊，真是毫无防备心。

    “其实我也有点生气。”

    放好鞋，仙道慢悠悠回卧室，手指勾住门带上，说是生气表情却松弛许多，或许是室内灯光柔和的缘故，比起煞白的感应灯更衬气色。他拉开椅子，滑轮在地板间摩擦发出轻微滚动声，葉月觉得自己不过是换个地点再一次被他禁锢着。

    “为什么？”

    视线被迫交汇，少女折起一双长腿，膝盖与仙道的膝盖严丝缝合。

    仙道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怎么看都是防守的姿势与眼神，沉着不语片刻后才向她发起连环攻击，饶是自小在仙道面前妙语连珠或歪理一大堆的葉月也被他一套套说辞搞的哑口无言。

    “首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有那样的误解，坦白讲跟着你去约会只是为了劝退他。你也会开我和越野玩笑，一些小动作不过是必要手段，被任何人曲解我都没所谓，但你不行。”

    葉月极少见仙道不笑的样子，这一刻她才算见识到为何有人评价温柔体贴的阿彰有时让人觉得难以靠近。就好像在花火大会上，他身边围着一圈人，他却比头顶怒放后沉入海底的花火更寂寞。

    “其次，去京都的旅行站在我的角度是为了让你开心，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只要和你不管去哪里我都很乐在其中，这并不完全是为了你一个人制定的行程。但你不能用这件事来让我不要和你讲话，生气不过夜，就算过了，我认为一个晚上足以。有误解就解开，和你……小七，如果冷战到生日那天，你觉得我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陪你过生日，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湛蓝眼睛在银色月光下被点亮，平静之下是难以估量的深邃，蕴含着无穷能量，葉月感觉只要她伸手去抚摸，便会一触即发将她淹没。

    “最后，所有人都在担心你，如果是因为我造成的误会让你气到在外出了意外……下午我在生气为什么一句解释也不听，晚上开始自责为什么要乱开玩笑，看见你安全回来要躲着我走又觉得很生气。”

    眉宇间的清雅淡然消失无踪，下垂的眉尾略显深情，多数时只是某种伪装，好像他在意他所不在意的人或事，可在葉月面前是无需多加修饰的真情流露，仙道慢慢抬起左手，与走之前留在葉月手背上的味道别无二致。

    指尖爬上她被眼泪打湿的唇角，好生气的仙道彰，再也无法板着脸和他的小兔子讲那些催泪的大道理。

    “小七，我气自己为什么……”

    对人世间的一切都持以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唯独对你办不到。

    “对不起嘛！”

    葉月哇一声哭出来，抓住仙道两只手将人往床上拽，在他说出更叫人羞愧难当的话之前整个人砸进了温热宽敞的胸口。再一次眼泪将他衣襟淋湿，因爱而产生的委屈一如绽放过绚丽光华的花火消失在这夜。

    她有好多好多要解释的话，却哑然失声，此刻只想聆听鲜活有力的心跳声，抓住近在咫尺的一双手。

    “阿彰，我做什么才能让你消气呢？”

    葉月吸着鼻子问。

    “我说有的话，你会照做吗？”

    仙道心说，在扑身而来的那刻，流下眼泪的那刻，澄澈眼神投射在他身上的那刻，他好像就不知生气为何物了。

    “会。”

    葉月指天发誓。

    “不要和黑羽交往。”

    两根手指被温柔包裹，仙道的脸上扬起了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