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款款走来,绳子无声攀附将张生四肢绑住,他如一条蛆虫扭动着身子。
她双眼无辜看着他:“公子刚才不是说要心肝也给的么?”
张生全身颤抖,冷汗袭了一身。
“难道你不想给了?”
张生一会点头如捣蒜,一会摇头如拨浪鼓,嘴里仍是发出哇哇的声音。
“晚了。”云梦哂笑道。
她双手钳住他的头,朱唇突然张开咧至耳后,皓齿变成森森尖牙,软舌伸出越来越长,在尖端倏地分叉开来,一边抖动一边发出嘶嘶的响声。
他双眼鼓胀,全程目睹眼前之人变了模样。
一个蛇头赫然立在咫尺。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上了贼船,不对,是上了妖船。
什么云梦,什么春宵,通通都是黄粱一梦罢了。
唯一真实的是他要死了。
那尖牙正要刺向张生的喉咙,房门咿呀一声被推开,传来一女子讥诮的声音:“姐姐,有了好东西怎么不与妹妹分享?”
云梦心生恼怒,变回人脸,往那女子走去。
张生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一盆冷水彻底将自己浇醒。
他抬头看了看从梁上垂下绑住自己的绳子,又看了看四周,没有找到任何办法脱离险境,他只能一边祈求上苍保佑,一边挣扎使着蛮力,妄想能将绳子崩断。
另一边,那女子正要大步走进屋里,被云梦拦下。
“彩儿,这人可是我找的,你若想要,船下多的是。”
“我就觉得姐姐选的这人好,其他的看不上。”
“怎么,又想和我抢?”
彩儿哼了一声,将云梦的手推开径直走了进来,没走几步便被云梦从背后伸来的手抓住肩头,上身动弹不得。
一个逐渐膨大的影子印在墙上,张生转头望去,眼前的一幕让自己的身体不自觉打起了冷颤。
只见彩儿突然暴起,身体向前弯曲,变成了个八条腿的黑色蜘蛛,六只眼睛闪着幽光,膨大的身体足足能吞下个活人。
她侧方腿足猛的弹向云梦,云梦作势腾空跳开,还没站稳,一张巨大蛛网从天而降,如铺盖兜头将其罩住。
这蛛网粘腻强韧,云梦挣扎不开,嘴里嘶吼着变成一条白色巨蛇冲破了桎梏。
云梦盘成几圈,上身高高直起,身上的鳞片互相剐蹭着沙沙作响,她撬起尖牙,快如闪电扑向彩儿。
彩儿也不甘示弱,漫天蛛网将近身而来的云梦挡在前面。
云梦则甩动长尾,将蛛网啪.啪击碎,破碎的蛛网落在身旁,将她的身体与地面黏在一起,行动瞬间迟缓下来。
彩儿趁着这会儿爬上房梁。
张生看这只硕大无比的蜘蛛正往自己这来,那腿足在房梁上走动发出嗒嗒的声音,越靠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他带着哭腔的哇哇声不止,全身晃荡着死命挣扎。
突然那声音戛然而止,张生汗毛竖立,再抬头已不见彩儿,低头时,眼睛撇到了一个蛛身人头的妖怪正垂挂倒立在身侧。
张生大骇,三魂七魄已飞走大半,他全身僵住,恨不得自己已经死了。
“公子是在找我么?”彩儿舔了舔嘴唇,莞尔一笑。
张生扭动僵硬的脖子,那双眼睛瞪得老大,脸也涨的更红了。
四目相对,张生不敢发出一声,彩儿上下仔细瞧了瞧,用一条腿足将勒在他颈上的绳子割断。
张生大口喘了几声,脑子也即刻清醒了几分,他将全身力气集中在脚尖上,纵身一跃,想要跳脱这里。
不料他身上的绳子还死死绑在身上,身子停在半空又被绳子拉了回来,在彩儿身前晃荡了几个来回才停下。
彩儿噗呲一笑:“公子如此有趣,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呢。”
张生生无可恋,他眼神模糊好似看到白无常在眼前闪过,走马灯也在脑子里过了几遍。
砰!一声,云梦挥动巨尾将一根房梁劈断,屋子跟着左右晃了晃,没等彩儿反应过来,巨尾已经将她缠绕,拖向一旁。
彩儿被云梦缠住全身,无法挣脱,她拼尽全力用蛛腿撬开云梦身上的一块鳞片,朝肉里狠狠咬了一口,云梦吃痛,翻滚着身体,举起她朝四方砸去。
屋内陈设被砸得七零八落,彩儿仍未松口,云梦嘶叫一声,亮出尖牙向着彩儿咬去……
一旁的张生还吊着口气,兀自道:“刘兄,后会无期了。”
正说着,绳子动了动,变成几条小花蛇从他脚下溜走了。他以为又是幻觉,直到自己扑通倒地才回过神。
他心中又燃起了希望,跪在地上匍匐前行。
张生只想着赶快离开这恐怖之地,他小心躲过这两个妖怪的视线,手脚打着颤爬到了屋门口,正要开门,这屋门便被门外之人抢先打开了。
他抬头一看,一个醉醺醺的壮汉正与他四目相对。
没等醉汉开口,张生便试探着先问了:“你……你又是什么精怪?”
醉汉摇头思索片刻道:“我?我蜈蚣精啊,你又是个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
蜈蚣精见他不知在叫个什么,向屋内伸眼望了望,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转头大声嚷道:“大伙快来看呐,这姐俩又为了食儿打起来啦!”
“……”
没等蜈蚣精转回头,张生便手脚并用将门关了回去,他如一只没头苍蝇四处乱爬,嘴里不停念叨着:“刘兄啊,我要死啦,刘兄呐……”
玉春楼高朋满座,刘齐正在台下听着怜姑娘唱小曲,声音悦耳,引得众人连连叫好。
一曲唱罢,怜姑娘接过身旁小二的红色绣球,走向台前羞涩一笑,将绣球抛了出去,众人一哄而上伸手去抢。
刘齐自来了玉春楼,心中隐约不安,坐在一旁无动于衷。心想着没了张兄在一旁插科打诨,确实少了不少乐趣,不如也去春来楼瞧瞧。
他打定主意后便拂袖离了场。
刘齐沿着原路返回,却不见春来楼的影子,他心中焦急起来,忙向一旁挑担卖馄饨的小贩询问:“小哥可知对面停靠的春来楼去哪了么?”
馄饨小哥手脚不停,漫不经心看了他一眼:“我日夜在这卖了十年馄饨,哪有什么春来楼,我看你是昏了头吧。”
刘齐不敢相信,春来楼他亲眼所见,张生也确实上了那船,若那船是假的,张生又在何处?他急得团团转,沿着河岸四处寻找。
另一边,张生一边注视着这两个还在打斗的妖怪,一边寻找地方躲起来,眼睛在屋里扫了一遍,目光落在红木多宝阁旁的墙上。
这墙被砸出个小洞,勉强可以钻进人,透过洞口向内望去,黑黢黢的不知通向哪里。
张生顾不得那么多,趴着身子挤了进去。
他摸索着,发现四周十分宽敞,是紧挨着隔壁的屋子,他轻声走向门口,一不小心脚下踢到个什么摔了一跤。
屋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映入屋内,依稀可以看清是一个含泪的小娃娃,撅着小嘴正一脸委屈看着他。
那小娃娃梳着朝天小辫,穿着红色小肚兜,圆滚滚的十分可爱。
他吁了一口气,转身要去开门时,那小娃娃抱住了他的腿,怎么甩也甩不掉,他顿时怒了,随即要用另一只脚踹过去。
还没使力,另一只脚也被抱住,只不过是另一个小娃娃,张生心生奇怪,难道是双生子?
他并不多想,弯腰伸手要把他们扯开,不知何时,又一个小娃娃抱住了他的腰。
张生怔住不敢动,干咽了咽口水。
突然,他的手臂被咬了一口,疼痛感袭来,让他大叫一声冒出了冷汗。
他的手臂被紧紧抱住,动弹不得,血水顺着手臂流到了地上。
那娃娃仍不松口,定睛看去,从暗处又跑来几个一模一样的小娃娃,他们一把将张生推倒在地。
张生被压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
……
刘齐在河边找了一夜,坐在岸边石阶上垂头丧气,昨晚他能找的地儿都找了,能问的人都问了,都说没见过什么春来楼。
他长叹一声,仰着脖子大喊:“张兄,你在哪里!”
不远处两小孩在玩竹子编的小球,不知因为何事竟吵了起来,一小孩将小球扔进了河里。
刘齐呆呆看着他们,另一小孩哭着道:“我的球!我的球!你赔我的球!”
他转头看那小球顺水飘着,慢慢往自己这来。刘齐觉得那小孩被欺负了着实可怜,起身走向河边踏跺,伸手准备将小球捞起来。
刘齐将手伸进水中,那小球近在咫尺却停下来转着圈子,好像勾住了什么东西,他俯身一看,竟是个人头。
河水涨动,一起一伏拍击着踏跺,人头上的头发与小球纠缠在一起,原本朝下的脸被小球一带,轱辘翻转过来。
泡了一夜的人脸毫无血色,如同一个泡发的白面馒头,鼓胀的脸颊兀地动了动,一只黑色小蜘蛛从肉里爬出,抖了抖腿,在脸上爬了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脸正是张生。
刘齐顿时呆住,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他嘴角抽动,眼泪汩汩流了出来。
他蓦然起身向四周张望,却不知在张望什么。
寻了一夜的张生就在眼前,只一晚上就从一个活人变得只剩一个头,他心中痛楚万分,喉咙嘶哑着终于出了声:“杀人了!”
众人好奇纷纷围上去,刘齐如发了疯般跑上岸,遇人便抓着不放,大声叫道:“杀人了!”
咣当咣当的撞击声将他吸引,随声望去,一个游方之人一瘸一拐走过来,低头嘴里嘟囔着什么。
刘齐一把抓住他,他抬头对上刘齐惊恐的双眼,一拍脑袋:“诶呀,莫把无情作有情呐。”思量片刻又觉不对,低头自顾自道:“是何呢……”
二人相持不动,旁人觉得无趣,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