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九重宫阙被掩映其中,只剩夜空中斗拱飞檐勾勒出磅礴的走势,犹如庞然大物一般笼罩了京城。
倒比白天庄严肃穆的宫殿更让人心生惧意。
百姓们敬畏这里,惧怕这里,有时候也会想,住在这宫廷中的人,身受万民供奉,是否过着天人神仙般的日子。
浓重的血腥味从云胜宫中传出,气味弥漫狭长的宫道,直抵西华门去。
云胜宫曾是衡王幼时的居所,衡王生而神异、庭现金光,有玉山秀松之姿。明帝极爱之,为他修建了这座画栋雕梁、藻井蟠龙、琉璃作瓦、翡翠百重的宫殿。
每当日出之时,光华洒下,远远望去,宛如流霞仙境,故此称为云胜宫。
等到衡王出宫建府,云胜宫被孝慧太后下令不许给他人居住,保留原样,明帝和孝慧太后对衡王的宠爱,可见一斑。
时移势迁,如今衡王身担辅国之责,皇帝感念衡王功绩,便将衡王独女封为安国公主,特赐云胜宫居住。
可如今,华美秀丽的宫廷被禁军重重围住,风过花落,花瓣被死死黏在满地血污中。
宫人都押解在廊下,满宫沉浸在刻意的死寂中,黑暗里无数人的眼睛都死盯着云胜宫的主殿,宫殿的主人正在那里受审。
偌大的殿中只看得见衡王父女,安国公主跪着,身上绣团花纹的金丝缕破裂不堪,身上有着被鞭笞出的数道血痕。如此狼狈,她仍高昂着头,目光如火,望着对面的人。
衡王已经很疲惫了,今夜皇帝中毒,太后发难,种种证据都指向安国公主,他力保女儿,周全了许久。云胜宫的人死的死,抓的抓,只要安国公主不认,他就可以将整件事死死按住。
可是……
“为何?”
“爹爹为何还不动手!”
衡王被女儿话语中的煞意震得一退,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棉布人偶。
“事情已经败露,要么爹爹即刻起事,杀了皇帝和太后,保我一条性命。若不然,爹爹决意忠君,便只能拿我的血来鉴你的清白!”
他心中大恸,摊开双手,“这是你五岁时给我做的布娃娃,我一直带着。如今,你要逼我杀死自己唯一的女儿吗?”
安国公主的视线只落在棉布人偶一下便移开了,她淡然开口,“不对我动手就是对皇帝动手,爹爹你能做到吗?”
烛火摇曳,衡王的面孔有止不住的伤痛。他摄政多年,有无数人盼他篡位夺权,可是他岿然不动。他的长兄死前将风雨飘摇的江山交给他,抬眼望去,西北边境屡遭犯禁,南边归降之地冲突不断,京城繁华富足,可一步之外的州县匪祸不断、无力镇压。江南倒是安逸富饶,可土地兼并,朝廷连税都收不上来。
这样的局面,若是宗室相残,一味地夺权争位,那天下万民还有活路吗?
他沉声道:“只要你决心不认,我就可以保下你。”这样,江山也好,自己的女儿也好,都可以两全。
安国公主冷笑一声,“然后呢,把我送出京城还是软禁起来?”
她一字一句对着衡王说:“我不稀罕。”
“爹爹不是问我为什么吗?因为我不服!我不服为什么他作皇帝而不是你,我不服我的性命始终握在别人手里!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我速死!”
原来她什么都懂,衡王痛心不已,声音颤抖起来,“你莫怕,爹爹就算是死,也会护住你。”
“别再天真了,”安国公主已满脸是泪,“皇帝已经亲政,前朝有世家相扶,后宫有太后制衡宗室。我们父女的命早就是一体的。只怕爹爹你今朝死,明朝我的头颅就斩于你的墓前。”
诛心的话语犹如利剑插在衡王的心上,为了江山社稷,他可以赴死,可是孩子,这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只想着她可以长命百岁、幸福美满。
衡王深深哽咽,“爹爹明白,爹爹明白。”
安国公主拉起破碎的衣袖,擦去眼泪,“我不想死,我也不想你死。但一切已经晚了,要我苟延残喘,我也不愿意。”
说完,就拿出一粒药丸要灌入口中!
衡王大喊,“不要!”
殿中侍卫闪身上去,一手将安国公主砍晕,又捏住喉咙拍打后脑,直到药丸被完整地取出,衡王才从窒息般的痛苦中挺过来。
安国公主被软布捆绑好,四肢死死固定住,以防她再度伤身。
她猜得没错,衡王再权势通天,面对谋害皇帝的罪名,也做不到完全脱罪,最终只能将她软禁起来。
公主被送走了,只剩下衡王呆呆地立在殿中,他抓住棉布人偶的时间太长,手骤然脱力,那人偶滚落在地,衡王弯腰去捡,只觉头痛欲裂,耳边仍有女儿的痛呼。
他身旁的陈内监早已涕泗横流,跪伏于地,“王爷,小殿下所忧甚是啊。”
连王爷独生爱女都有性命忧患,更何况他们这样的下人呢。
夜深了,一辆马车被侍卫护送着离开了皇宫,一路向西,渐渐走远了。
厉荻华是在马车的颠簸中醒来的。
这次时空转换的时间有点久,她好半晌才能睁开眼,眼前像罩了雾一般模糊不清。
“系统,这是哪儿?”
系统兴奋地回应,“这是你的马车,左边车壁腰侧有你的涂鸦。”
车内一应富丽堂皇的皇家装饰都被撤下了,怪不得能看到裸露出来的木制车壁。
厉荻华轻轻抚摸那处涂鸦,是她年幼时画的火柴人。为了扮演好不学无术嚣张跋扈的公主形象,她必须什么都学不会,连累衡王纵有惊世才华,打断了无数藤条,不能ooc的厉荻华只能硬着头皮装傻子。
书、棋、画全部败北,衡王气得辍朝在家,她还厚着脸皮闹爹爹带她出去玩,路上衡王闭眼假寐不理她,小豆丁厉荻华只好蹲在马车里画火柴人,顺便逗爹爹开心。
“爹爹你看,我会画画了~”
衡王对她投来凉凉的一瞥,拂开广袖,把画到趴在地上的她抱起来,“是吗,让爹爹看你这画的是什么?”
一个圆圈,加四个竖线,这是什么?
衡王挑眉,厉荻华笑嘻嘻,“我画的是爹爹啊。”
谪仙一般的衡王也忍不住赏她一个爆栗。
小屁孩扭开老父亲的怀抱,再度趴下去作画,这次她在火柴人后面加了个更小的火柴人,转头对着衡王甜甜一笑,“这个是我,我跟着爹爹。”
衡王忍不住笑起来,又抱着小小的她叹息,“小人精一般,怎么会在学业上一窍不通呢?”
后来厉荻华找到系统商量,不行,不能装傻子装太过了,再装下来要被质疑不是衡王血脉了。
系统再三斟酌,最后答应了她的要求,准许厉荻华在不ooc的范围里把握尺度。
所以哪怕厉荻华还是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废柴,但最终学会了抚琴,因为世人皆知,衡王擅琴。
从回忆中脱出,厉荻华忍不住揉揉眼睛,悄悄拂去眼角渗出的生理性泪水。
这厢系统很高兴地通知她,“由于我们任务目标变化,所以你以后再也不用装嚣张霸道的废柴公主了,没有ooc的限制咯。”
厉荻华幽幽叹气。
轮到系统紧张:“怎么啦!”
厉荻华缓缓抬头,“其实我没有演来着,除了废柴的部分,剩下嚣张霸道任性娇蛮这些,全是本色出演。”
系统:……
见系统不相信,厉荻华大声论证,“你想想我们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吃喝玩乐,游戏人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骂谁就骂谁。”
美好的日子勾起了系统的向往,“是啊,真好啊,而且还有衡王爹爹给我们兜底,我想衡王爹爹了。”
厉荻华又不接话了。
她打量了一下马车四周,猜测到自己身处的位置,对系统说道,“还是说正事吧,你把原结局再调出来我看看。”
系统更快作出反应:这本龙傲天小说里,小皇帝厉成邺是绝对的主角,他五岁登基,十六岁大婚,亲政后斗倒了摄政王和一干造反分子,最后稳稳的完成了中央集权,开始了开疆拓土、亲临天下的霸业。
而作为书中的前期反派父女,从她毒害皇帝开始,衡王集团就节节败退,最后衡王被赐鸠酒,尸骨被葬在先帝陵宫外,要他生生世世都赎罪。而安国公主则在父亲死后不知所踪。
看到这里,厉荻华放心下来,爹爹暂时是安全的,听到自己的结局又难免惊讶,“我居然没死?”
系统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
厉荻华料到肯定有猫腻,“快讲。”
系统这才老实,“其实传言,只是宫内传言哈,安国公主被小皇帝藏在行宫内直到死。”
厉荻华沉默,她就说小皇帝从小看她的眼神就不对。
一人一系统都有些尴尬,厉荻华清咳一声,“我们还是想想策略吧。”
说通衡王,让他篡位,自己则安稳当上皇太女,完成登基这一目标。
但这一条被厉荻华否了,系统大叫,“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这应该是最稳的路径了。”
厉荻华坚决地摇了摇头,天下人都可以质疑衡王有不臣之心,但唯独作为衡王独女的她,不可以。她比谁都明白衡王心里在想什么。
“难道你的系统商城有那种改变人心智的神药吗?”
系统理亏,“没有这种逆天的东西啦。”
“那就只能开启第二条路,起兵谋反。”
天下兵权大抵分为五部分,第一部分是由兵部管辖,涉及到户部、地方官府的协作配合,相关人员更是复杂,将军、监军、地方主管官员等等,就连小皇帝也不敢说完全掌握,不好动。
第二部分是掌权者的亲兵,比如小皇帝在宫中的禁军,实权亲王的府兵,衡王手里这支更为特殊。昔日明帝在时,是想将衡王放回封地,所以给他配备高规格的府兵。说是府兵,其实跟真正的军队也没什么区别,只是人数少些,但后来扩张了不少,目前这支军队驻扎在西北边关,天下称为西北军。
后面三部分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有归降过来的地方兵,也有世家豢养的私兵,还有一些特殊地区,例如寺庙的僧兵、当地民兵等等。
那这样一看,最好入手的还是衡王麾下的西北军。
“我可以矫诏,也可以拿着衡王的手书,命令西北军为我所有,就算打不过小皇帝,我也可以在边关自立为帝嘛,任务目标只说了登基,又没说是登大雍的基。”
厉荻华制定了这个可以称之为粗糙的计划。
系统听完:……不可以这样钻空子的。
说了登基,就是登大雍的基,别的基,都不可以!
厉荻华感受到了强度:“那好吧,只能指挥西北军打到京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