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琤稳了稳心神，眺望离山西苑背靠的群山，目光略过含凉殿的一角，稍停留了片刻。衡王生性简朴，夏日从来都是用冰，含凉殿这样靡费，他只舍得给女儿用。

    不必去猜测，燕琤心里有了答案。不急，总要见真神的。

    林姑姑也是见惯风雨的女宫，正声道：“衡王命燕谕德安心在此，不必担忧家中事。这期间燕谕德若有事，找我便可。”

    这算是衡王口谕，燕琤俯身拜过，“臣谨领殿下钧谕。”

    山池居大门被梅仙杏仙一人推开一边，厉荻华缓缓走出，一眼就看到了廊下长身直立的郎君。

    燕琤脸上没有惊讶之色，对着厉荻华拱手行礼，“臣恭请公主安。”

    厉荻华没有说话，周围人都不敢响动，深深把头低着。

    一下子静得能听见针掉下的声音，厉荻华还是沉默，她板着一张脸，没有叫燕琤起来。

    时间太长，连林姑姑也觉得不妥，悄悄去看厉荻华的脸色，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小殿下和燕九郎之间有什么吗。昨晚还说要杀了他……他们以前不是几面之缘吗？

    燕琤连衣角都没动，依稀能从动作间看到他的玉带韧腰，白得晃眼。

    看来驸马一事恐怕是真的，燕琤想，邀他来西苑小住不是衡王的意思，而是公主？他不认为公主爱慕自己，想来只是小女孩被人拒绝，觉得难堪，叫他过来出气。只是这样反而简单了，只要公主能够出气，他燕琤受着就是。

    他想到对策时，厉荻华终于开口，“燕九郎。”

    算是应承下了燕琤的问安。

    没人看到的地方，厉荻华在心里感叹自己的机智，昨晚林姑姑说起两位客人时，并没提及两人的长相。一个是学者大家，一个是皇帝心腹，听起来都不是年轻人的样子。面前这个俊美的青年身上虽是有被诗书腌过的味道，但看着不命苦，且非常高贵。

    她大胆一猜，觉得这人是皇帝心腹，没想到还说中了。系统这边也真的调出他的资料：燕琤，字季乔，燕相第九子；才学广博，通古晓今，早期因皇帝喜爱，无功名被封为左谕德，常在宫中行走。后来进士及第，进了礼部做员外郎，后又升任兵部郎中，五年间做到了兵部侍郎，后面更是仕途通达，年仅三十岁就成了朝中的权臣。

    调出系统一看此人的介绍，“原世界中，燕琤作为小皇帝的重臣，在小皇帝称霸天下的宏图中起了非比寻常的作用，但同时，燕琤作为士族燕氏的话事人，也重新将士族的地位提升到了巅峰。但此人前期和安国公主的交集并不多，仅仅见过几次。”

    厉荻华分析道，“那么说，现在的时间线已经和原世界不太相同了。”

    这一点系统也疑问，“不仅如此，我还怀疑这次你转换过来的时候，时间线稍微前进了几天，昨夜并不是你下毒当晚。”

    起码有两天的时间差。

    以前转换世界时，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厉荻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现在任务目标和任务进度条都是正常的吧。”

    不要像之前那样突然变成乱码。

    系统回答是正常的，就跟她说要下线了，“有事再联系。”

    ……

    气氛缓和后，林姑姑请燕琤坐下，对他们二人嘱咐，“小殿下，燕谕德，我等奉衡王之命，请两位在此静心度日，不必管外边的事。”

    厉荻华强逼着自己静心，她回来之前就知道必得过这一遭，但对面这个来给她作伴的，叫什么，燕琤的，是个得到双重认证的监控。

    此人长了一副好相貌，玉雕般的颜色，俊眉星目，神采飞扬。不过燕琤脸上闪过一丝疑虑，让厉荻华注意到了。

    她好心一把，替他问林姑姑，“那他什么时候能走？”

    林姑姑放下茶盏，“何时离开，要等衡王手谕。请小殿下和燕谕德安心在此便是。”

    “若是度日无聊，西苑内藏书众多，都可一观。衡王殿下还请来观明书院的叶大儒谈天讲学，恐怕他不多时也到了。”

    说起学业，厉荻华自然不用说，差点就是文盲。对面那个燕琤是真材实料，听闻他十数年笔耕不辍，从未间断。

    不过厉荻华对读书学习没有兴趣，惫懒地点点头。

    燕琤不着痕迹地扫她一眼，虽然公主今天的装扮着实惊艳，可她还是那个她。

    听闻公主自小顽劣，不爱读书，衡王数年教导，都是白费。燕很怀疑，公主是否坐得住。

    观明书院是天下学子的圣殿，多少人数年苦学，只求进入静观书院，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叶大儒只怕是叶玄庄，这位大儒重学问义理，为无数学说作疏证，后来更是开创了自己的学派，论证经学，所教导的学生不是朝中大臣就是闻名天下的学问家。

    还好，燕琤想，这一趟不算浪费。

    杏仙看到的一马车书卷真是叶大儒的，他人未到书先到。直到晚间，西苑的大门才迎他进来。

    那时，厉荻华已经睡下了。

    第二日卯时正刻一到，林姑姑便来通报，叶大儒已在山池居外求见她了。

    叶大儒是个年过不惑的虬髯公，人看着瘦弱文雅，让人很有好感。他见到厉荻华没起身，只是口称，“小殿下。”

    厉荻华眉眼一动，只有王府中人和衡王的心腹会称呼她为小殿下，像燕琤这样的外人才会称呼公主。

    看来叶玄庄大儒在爹爹身边数十年，已经混成爹爹的心腹了。

    她心情好了一点，回道，“叶先生安。”

    叶先生的心情就不如她了，此时正值多事之秋，他理应留在衡王殿下身边为他出谋划策，度过难关。可不料衡王殿下说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他，他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来教导小殿下读书。

    衡王殿下语重心长，说他的爱女荒废了读书，很多道理不明，反伤已身。为将来计，还请先生教她读书明理。

    叶先生当时眉心一跳，一个女儿，又不能继承衡王之志，很不用读书这些。可殿下又说为将来计，殿下心中的将来是哪个意思吗？

    他不敢确认，只能先答应了衡王，即刻准备好书卷赶来西苑了。

    厉荻华心里有另一番计较，便与他开门见山，“叶先生，现下您不应该来西苑，您应该留在我爹爹身边，用您的学识，帮他渡过这一劫。若是您也想走，西苑外的禁军，我来想办法。”

    叶先生一愣，他也听闻过小殿下的名声，只当是衡王溺爱女儿，不忍教导，随她去了。

    只是一个女儿而已，将来总要嫁人。有衡王这样的爹，也不愁嫁不出去，便罢了。

    没想到小殿下还能这样的见识。

    到底是父女连心，都深深牵挂着彼此。

    “小殿下说的正是我所想啊，可是我追随衡王多年，自然要听从他的命令。既然衡王请我来西苑，那就是他认为西苑这边更要紧。”

    “可如今我爹四面受敌，被冯太后和小皇帝逼迫交出兵权，正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的局面。没有先生这样的有志之士从旁辅佐，稍有不慎，那些人便会吞吃掉我爹的血肉。”

    “总之，兵权是万不能交出去的。”

    叶先生有些讶异，这绝不是一个读书不多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一个顽劣桀骜的人，一个不明事理的人，怎会有如此洞悉事态的能力。

    且小殿下的说法正与谋士们相同。

    如今的事不算难应付，可小皇帝开始进攻了，这就很不妙。以往和谐的局面被打破，退步之后就是更疯狂的打压。

    如何能让呢？

    叶先生好奇说道，“小殿下可曾读过什么书？”

    厉荻华：……？

    他笑起来，“我听小殿下这一言，很是想与小殿下谈论一下兵书。依小殿下看，此时该用何计呢？”

    厉荻华早已得出结论，“自然是围魏救赵那一计。”

    小皇帝是看朝堂做得太安稳，便想腾出手来算计西北军的兵权。可他忘了，朝堂安稳自有衡王一份功劳。堂上诸公，个个心思诡谲，这些人以为衡王倒了，便能捞一杯羹。小皇帝居然也这么想，他还没亲政呢。

    只需给这暗流涌动的朝廷拱一把火，烧到小皇帝自己，他就没时间顾及远在边关的西北军了。

    这招，又叫后院起火。

    这一通分析，与她昨晚同叶姑姑谈的差不多，只是现下更为生气，语气略激昂。

    叶先生听了却大喊，“正是如此，不想小殿下也熟知兵事，运用得当。后院起火，说得真形象。”

    “既然先生也认可我这一番说法，何不快快去知会我爹爹，让他千万小心。”

    厉荻华想，先帮爹爹过眼前这关。

    “小殿下不必了，衡王殿下已经按你刚才说的那些在谋算了”叶先生抚了抚长须，“另外，小殿下可能不知，衡王殿下让我来教导小殿下读书，提了一个要求。”

    她傻眼了，为何又绕回读书上，“什么？”

    叶先生神秘一笑，“殿下要你通晓四书五经，研读各代史书，熟知本朝律法。”

    “小殿下，请吧。”

    “……”

    等过一日，各项书籍摆在厉荻华桌前时，她才知道叶先生不是在说笑，她爹是真的要她把这些都读完。

    翻了翻《论语》、《诗经》，感谢九年义务教育，都学得差不多了。又看了看《春秋》、《孟子》，里面的故事也记得。眼睛瞟到《大学》时，不好，痛苦的记忆涌上来了。

    她不要学这些！

    突然，系统提示她：任务进度条动了。

    厉荻华惊喜一看，原来的0%已经悄然变成了10%。

    这就是读书的魔力吗？只是读读书，进度条就动了，那她学，往死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