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歌还是像他坚持的那样，顺利借用浴室洗了个澡。
升腾的雾气萦绕在浴室内，在水声停止后，一个黑色长发的男人赤脚走了出来。他将手臂撑在洗脸台上，垂着头，水珠贴着他薄而精瘦的肌肉纹理落下，滑落到水池里。
一道瘦高的影子从他脚边凭空拔地而起，在空气里显出形态。它像流动的阴影一般，有着削瘦修长的四肢和无法看清的面目，头顶还戴着顶礼帽。仿佛异次元生物一般，它从影子取出一个药箱，打开后动作迅速地取出物件摆了一地，飞快地替镜子前的青年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这些药全是他的主治医师为他配的，其中一味更是调配时用了小人族培育出的特殊植物，优点是见效快、药效出色、副作用小，缺点是处理过后保存时间极短。如果不储存在时间趋近于静止的特殊空间内，几乎无法保存、无法携带出海——所以在出门前上门拜访、却见到了齐刷刷一柜子配好的药物时，布歌才心情那么复杂。
布歌暗自忍耐着，直到影子成功缠好绷带，他才肩膀一松，吐出口气来。他疲惫地弓起背，精瘦的腰肢支在空中，慢慢调整着呼吸。拉扯带来的隐隐痛感从背部伤口处传来，不断提醒着他那道伤的存在。
他将额头抵在小臂上休息了好一会，才有力气起身，抬手抹掉镜子上的水雾。
镜中那人脸上还带着几分病色，不过布歌左右看了看，确认那丝恹恹感不影响整体观感后，便不再在意了。
他重新撕开卷轴，用红发蓝眼的那张画覆盖了原本的模样后，兀自陷入沉思。
这张脸和他本来的脸一点都不像啊，黄猿究竟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这张脸的五官柔和、俊秀，和他原本那张阴沉沉冷冰冰的脸截然不同。这张脸甚至还带了点微笑唇，发色眸色用色都很鲜亮饱满，和他原本那种黑漆漆的感觉一点都不沾边——以变装的角度来讲，已经算得上完美无缺了吧？已经从阴郁风格变成阳光写意的调调了诶？
那莫非是气息？可他本就重伤未愈、实力尚未恢复，就算没用‘绝’消除自己的气息，那么点微弱的存在感……
啧，不会真是因为这个吧。
布歌反省了一番，意识到自己行动需要更加谨慎。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为什么偏偏是黄猿？
五年前香波地群岛的动乱中，海军出动的大将就是黄猿。三位海军大将里，他是唯一一个见过布歌、能认出他气息的。那家伙实力还真是不容小觑，仅一个照面就能觉出他气息熟悉……话说以前的他居然也配给大将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吗？
算了，左右都已经逃掉了。
只要不碰见特定的那几个人，目前海上应该没人能认出他的身份。
那些家伙应该不会闲的没事往乐园跑吧？这伟大航路的前半段，可没多少他的熟人。
布歌抽了条毛巾，擦干身体后便换上衣服出去。甲板上已经热闹了起来，在船舱走廊里也能闻到食物味道飘来，碰杯喝酒笑闹的声音不绝于耳。
尽管对于‘要为救上来的路人’开宴会而感到不满，但伙伴们也基本理解——
“艾斯那家伙只是单纯找借口开宴会而已吧？”康内利亚如此道出真相。
布歌端着杯啤酒坐在外围。他知道自己在这船上不受欢迎，自然不会上去讨嫌。
夕阳西下，天边被染成橘红色，远处一丝半缕的云彩遮住落日。
今晚气候还算稳定，海风悠闲，航向稳定，是难得好脾气、能让人平静享受美景的伟大航路。布歌靠在甲板舷墙边，望向海绵远处，感受着微咸的海风拂过面颊。
余晖即将在天边消失时，艾斯举着肉串溜达过来：“你不吃点东西吗？”
他靠到舷墙边，探过脑袋看了一眼，发觉布歌手边的小酒桶依旧是满的。
“不喝？”
“我不喝酒。”布歌将酒桶递过去。
艾斯毫不忌讳地接过，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三两口搞定。完后他长出一口气，调侃道：“不会是丢斯不让你喝酒吧？”
布歌笑了下：“医生先生确实说了。”
虽然他不喝酒只是因为酒量差。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在海上啊？”
艾斯歪头问道，“我们是在海兽的身上找到你的诶。”
嗯……这么说的话，当时那只海兽是莱德杀的？那整齐的切口，不是没可能啊。
见那双蓝瞳平板无波地扫过来，艾斯又补了句：“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只是随口一问。”
布歌顿了下：“不，这个倒是无所谓。”
见艾斯一副‘太好了’的样子，他略微舒缓神情：“只是碰到海军了而已。”
“嗯？海军为什么会袭击你？”
布歌略一耸肩：“我怎么知道。海军很多时候也不讲理的吧？”
跟悬赏犯讲这种话可谓再合适不过了。艾斯朗声笑起来：“说的也是，和那种政府机关没什么好说的。自诩正义的海军，也不全都是好家伙呢。”
布歌露了点笑。他手肘撑在围墙上，拖着下颚，偏头看了眼甲板上热闹的那群人，半晌后又收回目光凝视他们的领头人：“你看起来很年轻。出海很久了吗？”
“没吧。”艾斯回忆了一下，“半年多一点？”
他三两口把肉塞进嘴里：“而且你不是跟我差不多大？”
布歌眼神黏在他脸颊上，看他仿佛不用咀嚼般就吞下整块肉：“你多大？”
“过年的时候十八吧。”
生日在新年？
布歌算了算日子：“那你比我还大半岁。”
“诶？”艾斯惊讶了一番，随后展开手臂一把揽住了他，“什么啊！装得很成熟的样子，居然比我还小！”
布歌被勾得身体一晃，差点撞到他身上。
“谁装了？你自己误判的。”
他努力往反方向抻了抻脖子，“没见过比你小的人吗！”
“出海后还真没见过！”艾斯把肉骨头一丢，布歌越是挣扎，他胳膊就搂得更紧。他笑嘻嘻地说，“你几岁出的海啊？感觉你在海上呆了很久了诶。”
“吵死了，你这家伙。而且——”
布歌面露惊恐：“别拿抓过食物的手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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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闹腾了一通，才又端着餐盘在舷墙边坐下。布歌坐在舷墙上，从艾斯的盘子里摸了一串肉。他举起来端详片刻，觉得这串肉怎么看怎么埋汰，火候不均匀、调味有待进步、连切块的时候都没按照纹理来。
但他还是将那串唯一优点是熟了的肉塞进嘴里，不情不愿地嚼着。
“我很早就出海了？”他想了想，“十一二岁吧，然后就一直在海上生活了。”
不比他这样挑嘴，艾斯开开心心地享用着食物。他将腮帮塞得鼓鼓的，还能抽出功夫聊天：“这么早？好厉害啊，你是在世界各地旅行吗？”
“确实是去了不少地方，但……那也称不上是旅行吧。”布歌屈膝踩在舷墙内侧，将上身往后仰。他长发叫海风吹散开来，星空映在眼底，“嘛，不过能有机会见识世界的话，总比蜗居在岛上一辈子要好。那么多人连出海的机会都没有呢。”
艾斯盘腿坐在酒桶上，看他这危险的姿势。布歌几乎要仰躺在半空中了，重心稍微失衡就直接仰着翻下去了。
他忍不住说：“喂，你小心点啊。可别掉下去了。”
布歌轻笑一声，腰腹用力重新摆正身体：“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介意送我去有港口的岛屿吗？”
艾斯一口应下来：“没问题啊！”
他抬手向他展示手腕上的记录指针：“不过，我们会按照记录指针的方向航行。如果指针所指的下座岛没有港口的话，可能得麻烦你多等一等了。”
“你们经过的上一座岛是？”
布歌出航前确认过这附近的海图，所以艾斯略一描述他就辨别出来了。他略感惊讶，“那这样的话，你们下一座岛是钛银之岛啊。”
艾斯扣出一个问号：“钛银之岛？”
“那座岛上盛产一种特殊的钛银矿石，所以有称钛银之岛。不过如果是那座岛的话……我昏迷已经超过六天了吧？你们这六天全在海上吗？”
看海图距离没有那么远啊，怎么还没到？
“啊，这个啊，主要是不小心遇上了暴风雨……然后船不小心飞了起来。”艾斯挠了挠头，“然后就不小心偏离了航向。”
布歌：“……”
这是有多不小心？一口气偏出去两三天的路程，你们的航海士在吃干饭吗？
艾斯将牛仔帽扣到脑袋上，仰头冲他爽朗一笑：“说实话，我连我们飞了多远都不知道。”
布歌：“……”
该说谢谢、居然叫昏迷着的他也从暴风雨中幸存了吗？没把他直接从病床上晃下来摔醒？
“原来如此。”布歌顿了顿，还是没有对陌生海贼团的运行方式表示质疑，“嘛，总之顺着指针的方向走，总有一天会到的。”
“我也这么觉得！”
“……总之，就拜托你们带我一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