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样一番肺腑之言,布歌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他盯着艾斯看了好一会,才给予回应。
“原来如此,我明白你的想法了。”
他承诺,“我会考虑的。”
艾斯又是一笑:“噢,真的吗!那太好了。”
目的达成,他便不再继续骚扰布歌。他利索地起身,拍拍裤子表示‘那我先去吃饭啦,哎呀,其实我还完全没吃饱’就走了。布歌看着他的背影,颇有些无奈地阖上书、放到旁边的小桌上。
精明的家伙,布歌心想。
明明看着粗枝大叶,直感却很准。冷不丁给人来这么一下,感觉还真是微妙。
布歌提起油灯,也跟着起身。在甲板上收拾晾晒草药的丢斯看到他离开的方向,怔了一下,喊道:“米卡,你去哪里?夜晚的森林不安全,你要是去的话……”
“只是沿着海岸走走。”布歌扬声喊道,“散步!”
“哦!”于是丢斯放心下来,“注意安全!”
然而布歌却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沿着海岸欣赏夜景。在离开黑桃海贼团众人的感知范围后,他就改换方向,往林间走去。他脚边的影子涌动起来,探出一只漆黑而削瘦的手,接过了他手上的灯。它从阴影中显出身形,如同护卫一般候在布歌身侧,为他掌灯照亮脚下。
布歌随意找了个地方,便拿出一副卷起的画卷。他在影子削平的岩石上坐下,展开画卷,覆盖在他身上的伪装便像流水一般落了下来。发丝上轻盈而明亮的红色、眼瞳里色彩丰富的矢车菊蓝、还有覆盖在皮肤上的颜色像油画颜料那样流动滴落,回到了空白的画卷上。待他再抬头时,已经是一张在新世界被广为人知的面孔。
黑色长发,如深潭般沉郁的黑瞳,还有那副看过便不可能再忘的昳丽面容。他但凡没有在笑、没在有意释放善意,那双眼便显得疏离而淡漠,整个人坐在那便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叫人生出敬畏、不敢打扰。
只不过他此刻除了惯常的冷淡表情外,神色中又多出几分恹恹。布歌一边又摸出药盒叼了支镇痛的药草卷,一边解开衬衫脱下了上衣。那瘦长黑影终于显出完整身形,提着一个药箱出现在他身后。
它将提灯放在布歌手边,而后便动作轻柔熟练地取下他身上的绷带。和早先他跳下湖时不同,此刻他上身缠满了绷带。从右肩一路蔓延到后腰的伤口触目惊心,看痕迹就能知道,这道伤原本怕是几乎将他一分为二。除了那道斩击伤外,他腰腹处还有一道穿刺伤,被三叉戟从身前刺中后,腰腹和后背都留下了伤口痕迹。
原本就未愈合的伤口在泡了湖水后状况不太好,伤口边缘出现了不规则潮红,甚至有些淡红色渗出液。这样的颜色同他肤色放在一起略显刺目。
布歌脸色有些苍白,然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合拢牙齿咬着那卷带有异香的药草卷,任由影子先生为他清理伤口。待重新上过药、缠好绷带后,他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放松下一直紧绷的肩膀。
黑港与Big Mom海贼团爆发冲突已经两月有余,Big Mom被落了面子、在新世界到处发疯也已经两月有余,然而布歌半个月前才第一次苏醒、宣告脱离生命危险。他身体恢复、伤口愈合的速度本就比常人要慢,这种致命伤就更是不用提了。
事实上医生给他的叮嘱是叫他至少静养三个月……
不过不可能的事就不用提了。
反正他的主治医师说这话时,就知道他不可能会遵医嘱。
布歌默默将挂在小臂上的衬衫重新穿好,影子先生就半跪在他身后飞快地整理药箱、清点药物。这是他出门前主治医师为他配的药。布歌甚至没事先提出,他找上门时,就已经看到齐刷刷配好的各类药物了。布歌看到时只有种被猜透了的不快,因为为了让他尽快恢复,其中一种药使用了小人族培养的、一味处理后保存时间很短的特殊药草。如果不储存在布歌能力制造的空间内,大量调配只是单纯的浪费。
布歌抬手,接过影子先生递来的水杯和药片,仰头把那一把药吞了下去,又喝了一碗散发着苦味、颜色也很糟糕的液体,才往嘴里塞了片糖清口。
影子先生把药箱和杂物都重新塞回影子里,才绕到布歌身侧,在他系扣子时为他展开画卷覆上伪装、整理好发型与领口、最后重新安静提起灯做一个提灯支架。
林间唯一亮着微弱灯光的地方,布歌坐在那发了好一会呆,才叼着药卷吃着糖、心不在焉起身返回。
做海贼?他是必不可能去做海贼的。
从根本上来说,他就不认可海贼的生存方式。
虽然在世界政府眼里,‘黑港’组织的性质和海贼也相差不远、都是海上的恶徒,但即便如此,布歌也不想在桅杆顶部挂上骷髅旗。
黑桃海贼团跟绝大多数海贼倒是不同,最起码他们不以掠夺来谋求财富、不因杀戮获得快乐。虽然并不信任他们,但布歌对他们没有恶感。
而且,艾斯说出的最后那句话真是给了他当头一棒,将他敲醒过来——他真是太懈怠了,尽管做了伪装、没人能认出他,但也不该叫情绪这般外露。连刚认识没几天的家伙都能分辨出他心情糟糕,他前面的十几年真是白活了。
太不应该了。
布歌接过提灯,黑影重新潜回脚下。他小心避开地面上的碎石,慢慢走入被火光照亮的领域。
原本堆成小山一样的食物已经彻底被清空,其中大部分都进了船长的肚子。他吃饱喝足、仰躺着瘫在地上,满足地长出一口气。布歌一靠近,便有人发现他返回、扬手招呼一声。
艾斯这才艰难翻身:“噢!米卡,你回来了。”
布歌随意应了一声。
艾斯仰着脖子瞅了瞅,发觉布歌唇间竟衔着支没点燃的香烟。他眨眨眼,竖起一根手指。
只见他指尖火光一闪,布歌衔着的那药草卷末端便燃了起来。
“……”布歌略微挑眉,抬手取下药草卷。
他嗅着鼻尖一下浓郁了十数倍,逸散得整个海岸都是的奇特香味,颇有些无语:“……艾斯,这不是烟。”
这话说出来都显多余,因为他们已经闻到味道了。
不比布歌早就习惯这味道,艾斯和其他人被狠狠呛住了。
这草药本来就味道浓郁,一旦燃烧起来,味道就更呛了。不管什么味道,只要浓度过高都会变成一种折磨。闻惯了的人尚不觉得,但其他人乍一下只觉得鼻腔被灌满了、一时间根本无法呼吸。
在满地的怪叫跟哀嚎里,布歌深吸一口气。
这种草药直接嗅闻可以缓解痛苦,然而燃烧过后效果却有点猛。他感觉自己五感都有些被麻痹了,对身体感知不甚敏锐。虽然他现在感觉没那么难受了,但果然,这东西最好还是别点燃使用。
他无奈将药草卷在旁边岩石上碾灭,抖落灰烬,而后将剩下那半截重新塞回那特质的金属盒里,隔绝掉气味源头。这种药草燃烧速度奇快,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已经烧去半截了。
他语气平板无波:“别喊了,嗅觉十分钟后就能恢复。”
一群捂着鼻子的家伙这才陆续从地上爬起来。
有人怪叫道:“米卡,这是什么鬼东西!”
红发青年面上已然看不出半分病色。火光将他侧脸镀上一层橘红色柔光,在这个角度下,只能见他微微垂眼瞥着这群家伙,原本眼尾上挑的桃花眼被拉长,显出几分冷淡来。
只是下一秒,他便弯弯眼睛勾起唇角,一脸无奈的样子。
“熏虫子的。”布歌敷衍地说。
达奇·布里捏着自己鼻子,瓦声瓦气地凶了一句:“你这是熏我们吧!你这小子!”
布歌震声一笑:“呵呵。”
这可不是他说的。
他随意插科打诨几句,而后便坐到篝火周围、靠到了艾斯身边。艾斯笑着与人讲完了‘这味道究竟像什么’的话题,才双手交叉垫在脑后、仰头笑道:“考虑得怎么样?”
被砍倒的树干在随意削了两刀后放平到地面、变成了椅面平整的长椅。布歌低头同他对视,长长的睫毛轻颤几下,叹道:“抱歉,艾斯,果然还是……”
“没事啊。”艾斯居然说。
布歌略感惊讶,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艾斯紧接着开口,“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选择。接下来就是考验双方毅力的时刻了!”
布歌:“……”
艾斯笑容灿烂、信誓旦旦:“比这个的话,我可不会轻易输掉!”
对上他毫无阴霾的笑容,布歌嘴角忍不住抽搐。
……我下午怎么没叫你溺死在那片湖里!
他直接拂袖起身,甩手走人。
“诶!米卡,别走啊!!”
“……我去帮丢斯收拾草药。放开!吃你的甜品去吧,你这到现在还没撑死的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