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边被染成橘红色、森林里光线变得柔和起来的时刻，丢斯已经抵达了这处湖泊。他将自己带来的用具在地上铺开、小心操作着，试图按布歌所说那样采集能够致幻的植物部位。

    他们方才仔细研究了一番，确实在植物上发现了能够储存微小孢子堆的结构，但他们捉了只小动物试毒，发现单它一样还不能生效。于是两人话赶话、最终决定弄点叶片试试提取植物汁液。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丢斯看了眼旁边正在处理致幻植物的布歌，忍不住小声嘀咕：“这是不是太复杂了一点？”

    他只是医学生，不是植物学家。要求他从鉴定植物、收集原材料开始，一步步做到制药部分是不是有点难为人了？

    布歌将他挑选处理过的部分放到盒子里收好。

    这个操作似乎让植物香味逸散得更明显了一些，于是他主动提出由他来完成，免得丢斯一时不察吸入太多、而后将整个傍晚都昏睡过去。

    扣好盒子后，布歌探头过来检查丢斯的进度，并严谨地表示：“帮你积攒一些经验，在海上航行总会用得到的。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现成的药品供你使用？啊，那边漏掉了一点……你紧张什么，别手抖啊，虽然单这一样不会产生幻觉，但吸入过多也不好，弄撒了咱们俩都要遭殃……喂！”

    肩上忽然一股力道传来，布歌一下失衡，膝盖落到地上，还条件反射撑了丢斯一把。丢斯手更是一抖，被小心拨到罐子里的粉末一晃，吓得他立马把罐子举远：“喂喂，小心一点啊！弄撒了会遭殃这话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没错，但……”

    布歌艰难地撑地直起身。他动动脖子，拍了拍横在颈间的手臂，“突然之间做什么？”

    丢斯闻言瞥过来一眼。他瞧见搂着布歌不放的艾斯，面露‘我就知道’的无奈之色：“你们往边上去一点，我手头这些还没弄好。”

    布歌更是不抬眼皮：“你一个人去那边玩，闲得无聊的话就跟亚基68他们去收集食材，晚上不是……”

    “我才不去。”

    艾斯笑着打断他。

    “那你……”布歌偏头，说到一半的话却忽然顿住了。

    夕阳下，脸上带有小雀斑的黑发海贼勾着他的肩膀，歪着脑袋与他对上视线。他脸上带着热烈的笑容，唇角勾起的弧度有些意味深长。他背后，被镀上一层柔光的湖泊平静地沉睡在草地中间。旁边树下，列奥涅罗双手抱臂站在那里。他分明方才还在与艾斯交谈，这会儿却扭着头不往这看。

    布歌往后瞥去两眼，再对上艾斯那双含笑的黑眸，莫名感觉有些不妙。

    “……你要做什么？”他有些警惕地问。

    艾斯笑意不减。

    “呐，米卡。”

    “你要不要加入我们啊？”

    布歌：“…………”

    丢斯用小镊子拨弄的动作略微一顿，有些讶异地看过来。他打量两眼布歌，又观察了下艾斯的表情，再回忆下这两天的相处，觉得也算情理之中。

    不过他决定稍微暂停下工作。

    虽然迫于无奈搭乘了他们的船，不过以丢斯的角度来看，米卡对海贼好像没什么好感。他决定稍微避一避，省得他们折腾起来，等下又撞洒了他的工作成果。

    果不其然，布歌略微挑眉：“……谢谢你邀请我，艾斯。不过还是算了。我对海贼不感兴趣。”

    这时候就显出艾斯搂着他不松手的要点何在了。艾斯搭着他肩膀晃了晃，依旧笑道：“别这么说嘛，加入我们吧！”

    “不。”布歌第二次拒绝。

    “反正你也要去新世界嘛，我们可以同行。上我的船吧，我们一起去旅行！”

    “不了，谢谢。我可以自己去新世界的。”

    “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不喜欢海贼？”

    “人不喜欢海贼的原因多了去了。为什么我非得喜欢海贼？”

    “那你不用喜欢海贼，喜欢我们就好了啊。”

    “不管喜不喜欢，这跟加入你们都是两码事。”

    艾斯眼睛一亮，拉住他手臂不叫他起身离开。

    “所以你不讨厌我们对吧？”他锲而不舍地追问。

    布歌努力抽手，在力量对抗失败后，只能恼怒地把手里的药盒往艾斯脸上拍。

    “不对。”他铿锵有力地回答。

    艾斯感觉人但凡长了眼睛就不会相信这句话。他腾出一只手接住药盒、避免被拍脸的惨剧，随手往怀里一抱就跟着起身：“呐，我说真的，米卡，做我的伙伴吧。”

    “我不——”

    “米卡，一起做海贼吧——”

    “我说我不——！！”

    **

    这场闹剧在傍晚时就传到了所有人耳朵里。

    昏睡大半天的家伙们只知道一觉醒来天黑了，跟在船上摸鱼一整天的人凑到一起吃瓜。

    布歌知道他们在讨论自己，卡特举着烤肉、略显懵懂地仰头询问、而后时不时偷瞄他的模样被他看得分明。然而他一时半会腾不出空关注他们，因为难缠的家伙正赖在他旁边。

    尽管在岛上露营扎寨，他们也没选择离船太远的地方。船就停靠在不远处，而他们在岛屿边缘清理出一片区域，搭上篝火、铺开从岛上采集的食物、又从船上搬来了酒，在岛上兀自热闹起来。挂满夜空的星星在天上做着点缀，周遭数百里的区域，就只有他们享用着美食美酒、勾肩搭背、放声说笑。

    布歌能与他们闲聊，却不太擅长过分热闹的场合，所以吃完晚餐后便坐到了稍远一点的位置。这个距离火光无法照亮书页上的文字，于是他又提了盏灯放在旁边。

    然而今天，除了海浪与人声作为背景外，还有某个家伙咀嚼时不停发出的声响。

    布歌听了半晌，实在是忍不住了。

    虽然餐桌礼仪烂成一坨，但艾斯吃东西时还是闭着嘴巴的。但他嘴里塞了实在太多食物，连骨头一并咬碎的动静实在太大，布歌实在没法假装忽略。

    “……真是好牙口啊。”

    他从艾斯手里夺走一串肉，泄愤样地咬了一口，“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坐在那边吃吗？”

    这一晚上的拉锯战相当消磨精力，布歌前面还依次回绝，后面就干脆不再搭理他了。

    眼见他终于应声，艾斯精神一振，在布歌‘真的不会噎死吗？’的目光中把食物一口气咽下去，发出精力十足的呐喊：“——加入我们吧！”

    布歌：“……”

    他以一种与周遭人格格不入的斯文吃相咬下一口，慢吞吞嚼完后又翻过一页书，不再向艾斯投去注意力。

    艾斯也不在意，就蹲在布歌跟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又将整块带骨肉都塞进嘴里，才若有所思地说：“你的食量果然不止那么一点。”

    “……”

    不知不觉吃掉小半串肉的布歌动作一顿。

    艾斯眨眨眼：“你在船上的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还当你是不用吃饭呢。”

    “……有些事没必要说出来。只要是活着的生物，哪有不需要补充能量的？”布歌头都不抬一下，“倒是你，发现了还要邀请我？”

    “没事，好像就我发现了。”

    艾斯回答得没有丝毫停滞。

    他端着盘子嚼嚼嚼，语气自然极了：“这俩也不冲突啊。”

    布歌有点不明白了。

    他合上书，转过身，认真看向这位年轻的船长。

    “……你到底为什么要邀请我上船？”

    他明明有所隐瞒、也并不信任他们。

    在上一座岛时，他既没有出手相助，也没有与他们共同对敌。在航行途中，他没主动帮忙掌舵收帆做料理，没协助对战海兽，更没在宴会时掏出什么个人特长展示。

    虽然他自认综合素质不比这船上成员差，但这样的人在前方海域里会越来越多，若是见一个拉拢一个，未免过于可笑了些。黑桃海贼团不走精英路线，说明他们收人的方式不是得到船长赏识后逐个攻破。这样算下来，艾斯的反应未免有些奇怪了。布歌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闪光点能叫人念念不忘。

    “先说好，我对你冲击顶峰的目标毫无兴趣。我对扬名四海没兴趣，也不以挑战强者为乐。”布歌困惑地问，“你为什么想我做你的伙伴？”

    察觉到他语气中的认真，艾斯也没有敷衍他。

    他咬下一口肉，眼神明亮有光。他笑着问：“米卡，你觉得什么是海贼？”

    不等布歌说话，他就自问自答地接上：“是犯罪者，是被所有人厌弃的存在，是海军恨不得诛之而后快的家伙。”

    布歌注意到艾斯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但他没提出异议。

    因为这话说得没错。

    海贼确实没什么好名声。

    那一抹阴郁转瞬即逝，艾斯的黑眸很快重新亮起来，像是燃着火光，坚定而执拗。他说出口的每个音节都像是敲在石头上的刻刀，留下深刻的痕迹：

    “——但也正因为如此，海贼是自由的、是无所顾忌的。”

    “你没必要认同我的目标，米卡。这艘船上的人都有自己各自的梦想。我们为自己的目标而出航，只是机缘巧合能来到同一艘船上、能像这样举杯庆祝同一个夜晚。”

    他认真地注视着布歌：“海贼是自由的，米卡。你可以有自己想追寻的目标，也可以有选择的权利。”

    “我也只是顺应我自己的想法，做出邀请。”

    “上我的船吧，米卡，我们一起做海贼。”

    他弯了弯眼睛，露出那张极具感染力的灿烂笑容。

    “——会很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