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孙女,爷爷的心肝小宝贝儿,你怎么样了,哪里难受,还疼不疼了?”
刘浩城的脸霸占了整个屏幕,一口一个心肝宝贝,心肝宝贝地叫着,直酸得旁听者牙疼,饶是如此,开车的钱小历却不敢有半点的怨言。
虚弱地缩在后座的秦月明对驾驶位上的人吩咐说:“关掉。”
钱小历看了眼车载显示器上的大脸,没敢伸手。
“小如如,爷爷的好孙女,你怎么这么不体谅爷爷呢,人家真的想你嘛。”屏幕上的刘浩城扭动着身子,使尽浑身解数撒娇,让看者无不汗毛倒立。
秦月明撇了撇嘴,不去理会他,撅着嘴的刘浩城生气起来,不过很快便开启新一轮的撒娇轰炸。
不过也多亏了刘浩城,让秦月明原本沉重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钱小历看着这对奇异的爷孙俩,忽然觉得很羡慕秦月明,有这样会耍宝,会撒娇,会闹腾的爷爷,虽然绝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无理取闹,但是在秦月明需要他的时候,他从不缺席,总能以各种方式陪伴,即便用整张脸堵上车载显示器。
“到了。”钱小历缓缓地将车停在警局门口,对身后的人说,“其实,你可以不用赶回来的,这里有我们,你还是先去医院看看吧。”
秦月明并没有回答他,推开车门,默默地下车。
钱小历重新启动,将车子开进停车场,无意间从后视镜里看见那个穿着玄色风衣的人像树叶一样跌倒。
他赶忙停下车赶过去。
与此同时,秦月明正看着手心里莫名出现的纸条,用同样的仿宋字体写着:“嗨!”
“这是什么?”钱小历赶去扶秦月明,瞧见她手里的字条问道。
地上的人摇摇头,回答说:“不知道。”
“先起来,”钱小历扶着她,“回科里再说。”
从警局里跑出来一个人影,和钱小历一左一右扶着秦月明进了警局。
“她怎么了?”夏慕问道。
“我也不知道。”钱小历回答,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夏慕知道询问无用,便放弃钱小历,改对秦月明说:“你别急,一会儿我帮你检查一下。”
两个大男人将秦月明架回警局的事情,还没等他们回到科里,大群里已经将消息公布了。
萝卜头和白华生在门口列队迎接,亲眼看见才敢相信。
“这是怎么了?”四个人小心翼翼地扶着秦月明,被她毫不客气地推开。
“我没事。”
几个男人固执地把她送到椅子上才肯放松,没等钱小历下逐客令,秦月明率先拒绝了夏慕的好意,态度坚决地送走了热忱的医生。
“那先这样,”夏慕说,“我就在楼上,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叫我。”
“好的。”秦月明回答,却没朝他的方向看上一眼。
门外的夏慕摸着兜里的电影票,说了声:“还是没送出去。”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银行那边联系得怎么样了?”钱小历问道。
白华生回答说:“已经联系上了,本来需要走总行的手续的,但是分行的负责人是我的老同学,答应先把监控发过来,再把手续补齐就好。”
“好的,辛苦了。李佳缘怎么样了?”
“半个小时以前突然说她想通了,愿意招供,”萝卜头挠着头,“但是她说要等苏特助才肯说,现在在三号审讯室等着呢。”
钱小历拿起记录本,眼睛看着走廊里路过的同事,问:“你可以吗?”
秦月明没有回答,默默地站起来。
剩下白华生和萝卜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后者用夸张的口型问:“他们怎么了,吵架了?”
白华生耸耸肩,用夸张肢体语言表达:“不知道。”
从前两个人只是漠视,除了必要的交流互不理睬,这次从未来教育回来,站在旁边也能感受到两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敌意。
“谢谢你。”钱小历冒出三个字后,不再言语。
“份内事。”秦月明的回答简洁如旧。
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言语,走廊里稀稀落落的人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两个清冷的脚步声格外寂寥。
秦月明有心想快点结束,奈何体力跟不上。钱小历在她旁边不紧不慢地跟着,不催促,也没有帮忙的打算。
“吴芳菲你认识吗?”努力行走的秦月明突然问道,她敏锐地察觉到钱小历情绪的变化和这个人有很大的关系,可是车祸现场零星的记忆并不足以拼合起过往的种种。
邓雪珊看见钱小历的时候,并没有很热情的打招呼,似乎只是见过面的点头之交,这样来看似乎并不是一个班级的,可是钱小历为什么在听见她说这个名字的时候脸色大变?
钱小历没有立刻回答,保持着沉默的状态,站在审讯室门前犹豫了两秒钟,面对着门,声音缓缓响起:“吴芳菲,是我的女朋友。”
说完,拉开门走进去,只留给秦月明一个寥落的背影。
秦月明想起车上的事:“所以,这是我理应承受的。”说着,跟了进去。
椅子上的李佳缘在看见秦月明的一瞬间动了动嘴唇:“我姥爷,还好吗?”
“情况已经稳定了,”秦月明说,“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需要调养一阵子,他很挂念你。”
“我也……”李佳缘低下头去,“我也很想他。”
“把真实情况说出来,”秦月明劝说道,“你就可以回家了。”
李佳缘猛然坐起来,震惊地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你听得懂。”秦月明态度如常,她将胆怯的,懦弱的,刚刚找到过去记忆的那个自己放在了门外,李佳缘面前的她是一个冷静克制,穿过了十年阴霾的人。
李佳缘慢慢地摊回椅子上,自语道:“你们果然都知道了。”
钱小历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他的眼睛不自觉地瞟向身侧的人,曾经,像这样子坐在自己旁边的,是笑容满满的吴芳菲。
一想起死去的她,钱小历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下去,为了让自己不沉迷过去,他强令自己稳定神:“说吧,抢着做凶手,拨打报警电话后否认,被绑架了却偏要说自己是绑匪的原因是什么?”
李佳缘习惯性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深吸几口气,尝试几次才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却如蚊蚋一般。
“李佳缘。”秦月明叫着她的名字提醒。
“我看见,我看见,”李佳缘抱着自己的手臂闭着眼睛哭出来,“我看见……我妈妈在切曹江珊……”
等她哭声渐歇,钱小历问道:“什么时间,在哪里看到的?”
“上周五,晚上。”李佳缘抽泣着说,“在浴室里,但是,人不是我妈妈杀的,曹江珊是孔梦瑶杀的,我妈妈只是,我妈妈只是……”话说到这里,她便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痛哭。
秦月明冷淡的声线穿过哭声传进耳膜:“不要哭,冷静下来,”她说,“只有你把事情说清楚才是帮你妈妈的,不是吗?”
李佳缘用手背大力抹掉眼泪,靠在椅子上让自己不瘫下去,满眼的泪花强忍着不让它们掉出来,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妈妈,我妈妈只是……只是切了曹江珊,杀人的是孔梦瑶。”
“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见了,我看见她杀人了。”李佳缘强调说,“你们相信我,我是真的看到了。”
“为什么没报警。”钱小历问道。
“我,我吓傻了,半夜我听到动静去卫生间的时候,正看见孔梦瑶用吹风机的电线勒着曹江珊的脖子,她,她四肢挣扎着,抓着洗手池上的东西得到处都是,眼凸出来,脸上全是红紫色的瘢痕。”
“当时,你做了什么?”
李佳缘抱着耳朵疯狂地摇头:我,我什么也没做,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吓傻了,我好没用好没用,如果,”她极速抽泣着,“如果我当时勇敢一点,或许,或许她就不会死。”
在李佳缘充满懊悔和自责的哭声中,一个同样怯懦的声音在秦月明心中响起:“如果,如果我当初没有放开那只手,或许会很不一样呢……”
但是人生是条单行线,永远没有如果。
秦月明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现实,她对仍在哭泣中的李佳缘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的眼泪也是于事无补。冷静下来,把事情给说清楚,还死者以公正,才是正确的事。”
李佳缘咽下喉咙里的呜咽,清了清嗓子:“当时很晚了,我们都喝大了,我迷迷糊糊地起夜,结果看见,看见孔梦瑶在勒曹江珊,”她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来,“我当时,真的以为是自己喝醉了在做梦,这太惊悚了,根本不像是真的,直到,直到被打翻的洗手液洒到我脚上。”
随着她的讲述,李佳缘的脚不停抽搐着,仿佛正为了甩掉不存在的液体用尽全力。
“我当时害怕极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让孔梦瑶放开曹江珊,可是,可是她的眼神好可怕,她就那样看着我,我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泪水从眼睛里冒出来,李佳缘任凭眼泪肆虐,却像浑然不觉一样沉浸在回忆里,“很快,曹江珊就不动了,就不动了,孔梦瑶丢开她往门口走,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街上了。”
李佳缘停下抽搐的脚:“当时天很冷,除了我们两个,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孔梦瑶在我身后追着,我借着熟悉地形的优势甩开了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该向谁求助,我下意识地跑回了家,然后……”她捂住脸,晶莹的泪水从指缝间漏下来。
“能看见什么了?”
李佳缘抬起头,两眼无神,口中发出空洞的声音,好像她的身体里有个无底洞般,终于将内心里最深的恐惧说出来:“我看见,我妈妈在切曹江珊,我看见我妈妈拿着刀……”
“然后呢?”
“妈妈看见了我,她的脸上沾着血,可是她看着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温柔,她是我的妈妈呀。”李佳缘哭着说,“当时我要崩溃了,质问她在做什么。结果,结果……”她强撑着把话说完,“妈妈,妈妈以为是我杀了曹江珊,她不知道是孔梦瑶做的,她在帮我处理尸体……”
“你后来又被孔梦瑶绑架到山上是怎么回事?”钱小历问道。
“孔梦瑶跟丢了我,到处找都找不到,最后跑回我家里,正好看到我妈妈在浴室里的样子,还到拍了妈妈浑身是血的照片,我跑出去追她,她对那一带并不是很熟悉,只是凭记忆按照我之前跑走的路线逃的,可是等我追上她的时候,她正撞上一对巡逻的民警假装在问路。”回忆的画面让她战栗不已,“我走过去想戳穿她的,可是,她在警察背后举着手机,屏幕上正是我妈妈举着刀子的照片。”
“如你所说,你的母亲只是在误认为你杀人的情况下处理了尸体,可是孔梦瑶作为杀害曹江珊的凶手,怎么敢冲到警察跟前?”钱小历适时提出质疑。
“是孔梦瑶说的,”李佳缘回答说,“在我追她的时候,她叫我别费力气了,我们是未成年人,所以即便被抓到也不会被重判。后来她骗走了警察,把我拉到路灯底下威胁我说,如果我敢把她杀人的事情说出去,她就把我母亲分尸的事情告诉所有人,那样,一切就完了,妈妈的事业,我的家,全完了。我不知道爸爸是谁,我有的只有妈妈而已,我不敢,我真的不敢不按她说的做。”
“后来呢?”
“我们又回到家里,孔梦瑶口口声声说是要和我妈妈商量‘和平’解决的办法,实际上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杀人用的吹风机丢掉。”
“她们谈了什么?”秦月明问道。
李佳缘摇头:“我妈妈不在家,我想她可能是出去找我了,我们决定在家里等着,可是没过多久孔梦瑶又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想她的意思是说不能光靠分尸处理,翻出来绝命毒师的第一季看了,就给同班的窦艺玲打电话,问她要家里装修用剩下的硫酸。”
“她看绝命毒师用的是电视还是电脑?”钱小历问道。
“是我的平板。”李佳缘回答说,“看完以后应该就丢在沙发上了。”
“孔梦瑶是在几点钟打电话给窦艺玲的?”
“大概是后半夜吧,”李佳缘揉着发疼的后颈,“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很晚了。”
这个说法倒是和之前他们从窦艺玲跟霍月月那里了解到的情况不谋而合,不过为了稳妥起见,钱小历还是加问道:“这么晚了打电话要硫酸,不怕对方起疑心吗?”
“不会,”李佳缘说,“我们也有小圈子的,我们几个在学校的时候也经常熬通宵的,等查寝的老师走了才是夜生活开始的标志,有的时候开着群聊睡着了,醒着的人还会录下对方打呼噜的声音。”
“你们是什么时候取的硫酸?”钱小历问道。
“周六上午。”
“那晚上打完电话后,你们做什么了?”
“在房间里等我妈妈,她一夜没回家,手机也关机。”
“你没有试着去她吗?”秦月明问,为了掩盖母亲分尸不惜承担杀人罪行的女儿,面对一夜未归的母亲,怎么会乖乖呆在房间里。
“我说了,我要去找的,”李佳缘的胸膛不停起伏着,语气里添了几许不忿,“可是孔梦瑶不许,她怕我跑掉,威胁我说一旦我离开她的视线,她会立刻把我母亲的照片公布出去。”
“别忘了她也刚刚杀了人。”秦月明提醒她。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李佳缘的头埋得更低了,眼角划过一丝凄楚的忧伤,“可是,尸体在我家,分尸的是我母亲,说我母亲为了掩盖孔梦瑶的罪行毁尸灭迹,谁都不会相信的。”
“的确是这样,”秦月明想,“母亲为了掩盖女儿做的错事这样做确实可以解释,但是为了女儿不惜拿起屠刀的母亲,怎么会任凭女儿被人绑架却置之不理呢?”
“之后呢,等到你妈妈了吗?”钱小历的问题正是秦月明所想。
“没有,”李佳缘身子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没有等到我妈妈,到了约定的时间,孔梦瑶带着我去窦艺玲家拿硫酸。”
“你们两个一起去的?”钱小历问,秦月明知道这是在和窦艺玲跟孔梦瑶的证词做比对。
“我们是一起去的,但是去见窦艺玲取硫酸的是孔梦瑶。”李佳缘回答说。
这个说法和窦艺玲不谋而合。
“明明是你们两个人一起去的,那段时间你在做什么?”
“我吓傻了,我想报警,可是我不敢,我想逃,也不敢。”李佳缘的声线不自主地得尖锐,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对她来说,无疑也是一种折磨。
“拿到硫酸之后呢?”
“回到我家里,用塑料盆装上硫酸,那时候我们才意识到这个想法有多天真,”承受着良心的谴责,背负着巨大精神压力的她,几乎用尽力气才能把句子说完整。
“是硫酸不够用吗?”秦月明问道,据窦艺玲透露,她只交给两人两瓶500ML的硫酸,这个量用来处理尸体,显然是不够的。
“不仅是量,还有浓度,在用来……用来……”李佳缘眼睛一闭,终于将不敢启齿的话说出来,“在用来处理曹江珊的尸体前,我们先拿冰箱里的冻肉试过了,但是这个浓度根本就不能分解肌肉,更别说尸体了。”
“为什么要先用冻肉实验,”钱小历问,“为什么不直接溶尸?”
李佳缘向后一靠,倚在靠背上,脸上的表情非哭非笑,最后只剩下眼底的一抹自嘲:“因为,”她说,“我们没有人敢动尸体啊。”
“所以你们就把曹江珊‘放在’浴室里?”
“不是的,孔梦瑶原本的打算是等我妈妈回来,让她继续做没做完的‘事情’。之前她把我和她的机票延期了,没有管曹江珊的,说这样就可以造成我们因为找不到她延期去韩国,她要我和她统一口径。”孔梦瑶说,“我们一边在房间里联系一边等我妈妈,可是总也等不来她,孔梦瑶也有点慌了手脚,怀疑我妈妈是不是放弃我了,害怕我妈妈一时撑不住跟警方坦白牵连到她,把我带到山上的小屋关起来。”
“你们两个是同学,身量差不多,在妈妈消失不见的时候,怎么可能听她乖乖摆布?”秦月明问道。
“她跟我说想要出去透透气,”李佳缘说,“我就同意了,因为屋子里有曹江珊的……所以,我也不想呆在房间里。可是出门后才发现,她找了帮手,就等在街口。”
“是谁?”
“我不认识,只是听孔梦瑶叫他豪哥,应该是混社会的,孔梦瑶平常就跟学校门口收保护费的人有接触。”李佳缘撸起袖子展示上面绑缚的痕迹,“我被他们绑在小屋里,连上卫生间都要被看着。”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报警的呢?”钱小历问道。
“是孔梦瑶豪哥撒谎了,她说我是她绑来的肉票,她下山去跟我的家人谈赎金的事,事成之后会分给他一大笔钱。其实孔梦瑶下山就是为了看我妈妈有没有回家,看她是准备继续隐瞒还是其他的,如果我妈妈想报警的话,她就拿我当人质威胁她。”李佳缘说,“当时孔梦瑶几次查看都没有什么进展,在我的反复劝说下豪哥也有点动摇,跟着孔梦瑶看她是不是真的去谈赎金,我趁机用石子磨断了绳子逃出来,结果逃到半山腰打电话的时候,被折返回来的两个人抓了回去。”
“所以你承认那通报警电话是你打的?”
“是我。”李佳缘回答。
“可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钱小历指出来。
“那些,都是孔梦瑶逼我的。”李佳缘说,“她见我报警知道局面已经无法挽回,先是生了很大的气可是后来就变了脸。她想借机把自己摘出去,伪装成我被警方发现,我就理所应当地成了绑架者,而我绑架她的理由自然和我家里的尸体分不开。”
“所以,总有一个人要为杀人事件负责。”钱小历说出李佳缘心中的顾虑。
“是的,”事情都说出来,李佳缘的身上突然有了前所未见的轻松感,“总有人要出来负责。”
“可是你母亲只是在事后进行了分尸,承担所有的杀人罪名,”秦月明看进她的眼睛深处,“难道不会觉得不公平吗?”
“我妈妈是为了我才那么做的,”李佳缘眼中满是凄楚,“所以,我为什么不能为了她承担罪名呢?”
秦月明交叠着双手:“这个决心不好下吧。”
“也没有那么难啦,”李佳缘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孔梦瑶决定扮演受害者是身份后,我就被豪哥带到废弃的砖房里说,只要警方肯相信她的话,才会放我出来。而且,不知道她承诺了什么,这一次豪哥对她言听计从,无论我说什么都不肯信。我尝试过逃跑,总是被他逮到,直到孔梦瑶打来电话,我才恢复了自由。”
“实际上接到报警电话后,我们第一时间组织警力赶赴现场,但是在帽盔山上发现的痕迹让我们起了疑心,”钱小历说,“当下我们在搜救现场确定了救援方案,即假装相信孔梦瑶的说法,将你认成犯罪嫌疑人,这样真凶为了摘除自己的嫌疑会送你回来顶罪,这样做会比我们正面突破更易见效。”
“谁承想,你面对警方的时候,始终坚持自己是绑匪是杀害曹江珊的真凶,虽然与现场痕迹不符,但是因为你的坚持仍旧为破案平添了许多阻力。”秦月明平静地说。
“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李佳缘红着眼睛说,“我只是不想把我妈妈牵扯进来,她是无辜的。”
“既然她无辜,你为什么一直坚称杀人分尸的是你?”秦月明语气强硬地问道。
“我……”
“因为你是未成年人,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可以规避掉很多责任,”钱小历直指问题核心,“而你的母亲,作为一个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做出的任何事情,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从某个方面来看,她是个‘伟大’的母亲,但是其他的方面看待这件事,她的做法愚蠢至极,甚至有可能为此搭上整个家庭和你们两个的人生。”秦月明直言不讳。
“是这样的,”李佳缘并没有否认她的说法,“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她反问,“我总不能亲手把我母亲送进监狱里。”
“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肯说了呢?”
“因为你们终究会查到真相,预期等你们查到,不如我自己说出来痛快,而且,我妈妈已经失踪好几天,我本来以为她是受不了刺激,不肯回家。但是想想一个能为女儿做到那种程度的母亲,怎么可能对我不闻不问,我怕她有危险,请你们一定要把她找回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你们帮我找到她。”
李佳缘的眼睛里浮现出迷茫的神色。
秦月明替钱小历说出后半句话:“你逃学去韩国的真正原因,你自导自演绑架案惩罚母亲的理由,到底是为了什么?”
“警官,”李佳缘的声音轻到好像不是出于自己身体里,“你说什么呢,我逃学只是为了追星,那封勒索信只是个玩笑而已。”
“你的玩笑,死人了。”秦月明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继续坚持玩笑,那也意味着你母亲的失踪,也很有可能是个玩笑,是对女儿‘玩笑’的回应。第二,告诉我们真相,你们母女之间的隔阂,真正让你耿耿于怀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李佳缘盯着自己指甲上的小缺口,用上面的毛刺扎着自己的手心,感受着那细微的刺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和你母亲交往的人,是你的亲生父亲吗?”
李佳缘的表情突然凶狠起来,说:“我母亲没有交往的人,我更没有父亲。是我母亲自己把我生出来的,从小她就这样告诉我,所以,拜托去找我母亲,不要尝试刺探我家人的私生活。”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好比考试,你是连题设都不告诉我们,就让警方根据你的请求帮你找到母亲?”秦月明好笑地用手指刮了刮眉毛,“听起来很合理,你觉得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佳缘瞬间慌乱起来,“虽然听起来是这样的,但是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救我的母亲,求你们了,我真的不知道我的生父是谁,我妈妈不许我问的,小时候每次我问她都会发好大的脾气,那是我们母女之间的禁忌,我求你们了。”
“或许你的生父是禁忌,”秦月明说,“新的男友没有想过介绍给女儿认识,征求你的同意吗?”
在李佳缘否认前,钱小历插话道:“我们已经从别的地方了解到了关于那个男人的存在,具体的身份很快就会查到,你是希望我们顺着线索继续排查,还是直接告诉我们?”
“是那个助理说的吧,叫邓雪珊的家伙,”李佳缘说,“我妈妈日常的事情,几乎都是她在处理。”
对面的两个人对她的问话不置可否,一个女人在面对“生死攸关”的大事时,第一时间找到孩子的父亲寻求帮助被拒后,她会怎么做呢?自然是寻求新男友的帮助,局面已经明朗,一切等待着李佳缘的抉择。
“我们是要找她,”钱小历说,“但是也需要你的帮助,毕竟,有谁比女儿更了解母亲呢?”
话说到这里,李佳缘疯狂地摇起头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秦月明越过桌子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为什么不可以,难道有什么比找到母亲更重要吗?”
“因为一旦说出来,”李佳缘轻声回答,“一切都变了。”
“什么变了?”秦月明说,“我爷爷跟你爷爷是好友,我是你母亲的朋友,如果你认为她有危险,请让我帮助她。”
“因为,”李佳缘说,“我母亲的男朋友是曹立德,是曹江珊的爸爸。”
秦月明和钱小历几乎在同一时间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这样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李佳缘握住秦月明的手,“请相信我,曹江珊真的是孔梦瑶杀的,我当时喊她一起去韩国,只是想吓吓她爸爸而已。那封恐吓信,也是我寄的,但是我真的没有杀她,我恨他我恨他们全家,但是我不想做杀人犯,只是想给他一点惩罚而已。”
“所以在你家浴室里发现曹江珊的尸体时,你的母亲第一个想法就是,你报复他们两人的私情,杀掉了曹立德的女儿泄愤。”
随着钱小历的话,李佳缘懊悔地捂住脸:“我妈妈,我妈妈以为是她害了我,所以不惜分尸也要保护我,谁知道这件事被去而复返的孔梦瑶撞上,我妈妈真的是无辜的,她好可怜好可怜的,她一个人把我带大,我想让她好的,我是想让她好的。”
李佳缘的情绪已经全盘崩溃,哭泣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秦月明和钱小历从审讯室退出去,拿着资料的白华生正巧赶到:“银行的监控视频已经发过来了。”他将平板递给两人,视频上,一个穿着穿着宽大套头衫,头戴连衫帽脸上戴着白口罩的人在自动取款机的屏幕上操作着,“可是,对方有备而来,包得太严实了,什么都看不到。”
“那是什么?”秦月明指着屏幕上的一处闪光问。
白华生将视频倒回放大,随着画面的变化图片模糊起来:“太小了,看不清楚。糟糕,之前和孔梦瑶通话的人身份查到了,是绰号‘豪哥’的小混混,萝卜头去抓捕了,我把视频发给技术科然他们处理。”
“不用那么麻烦。”秦月明回答,走到自动贩售机前取走卡槽里刚刚掉出来的矿泉水,对之前投币的人说,“借用一分钟。”
然后用矿泉水在关键帧的图像上来回滚动,经过水的映射那块闪亮的光线逐渐被还原。
“是钻戒,”钱小历说,“根据和参照物的比对来看,犯人在一米六到一米七之间。”
秦月明将眼睛靠近屏幕,不断调整着角度,仔细分辨着:“钻石外圈是棱形的图案。”她回忆着说,“同样的图曾经出现在曹立德的太太,木琪芳手上。”
“是,曹江珊的父母?”白华生惊讶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地拿起手中的水瓶喝了一口,“这两家人还真是看不清啊。”
“第一次见木琪芳的时候,她裙子上的血迹是喷溅状的。”若有所思的秦月明随手把水瓶递还给之前的主人,对此无知无觉的三人组往停车场去的时候,谁都没注意到孤单寂寞的法医。
“彻底看不见我了吗?”夏慕回到贩售机前重新投币,“整组人都这样,我就这么容易被忽视吗,这么大的一坨呢。 ”
“李佳缘说什么了?”挪车的时候白华生问道。
“她让我们救救她的妈妈。”秦月明回答说。
“可是她怎么知道她的妈妈不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离家出走的呢?”
“这正是我们要去查证的,”钱小历问,“曹立德夫妇还在医院吗?”
“走之前我跟医院联系了,说是曹立德醒了以后就走了,连检查都没做完。”
“上次应该进他家看看的。”钱小历说,带着这样的遗憾,再次来到曹江珊家门前,上一次他们只在院子内看了勒索信。
开门的曹立德对于不请自来的警察并没有流露出意外的表情,颇为冷漠地请几人进门。
“只有您自己在家吗?”白华生问道。
“我太太在卧室休息。”曹立德回答,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穿着睡裙的木琪芳姗姗来迟。却立刻操持起女主人的活计,走去厨房给几个人泡茶。
对于失魂落魄的她来说这并非是出于礼貌,更多的是出自习惯,或者说除此之外她找不动其他可以做的事情。
这种麻木的状态倒是很符合丧女母亲的状态,如果不是从视频的戒指上找到线索,谁也无法把眼前伤心到几近麻木的人和视频里取钱手法干净利落的女人联系到一起。
“你的伤势好点了吗?”钱小历问道,曹立德脑袋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
“我没事,”他将几人引到沙发上坐下,几乎迫不及待地询问,“请问,是抓到杀害我女儿的凶手了吗?”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另一个案子。”钱小历直言道。
在那一瞬间,夫妻二人的脸上流露出未经掩饰的愤怒,曹立德率先发难:“抱歉警官,这个状况下,这个家里不关心除我女儿以外的任何案子。”
“如果案件和你女儿的事情有关联呢?”白华生忍不住说出口。
“实际上,”相比之下,秦月明则更加直言不讳,“我们认为您和您的家人知道杀害曹江珊的凶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