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我会转告我爷爷的。”秦月明说,“谢谢你。”

    “应该的,应该的。”夏慕说,口袋里的拳头始终没有勇气拿出来。

    “还有别的事吗?”秦月明用略显不耐的声音问道。

    “呃……”她身后的两个大男人排排站,齐刷刷地摇着头。

    秦月明转身离开,没有再理会两个面色各异的男人,也没有说再见,李家母女的案子完结后,她不会再和这里的人有别的接触,世界那么大,未来有那么多种可能,如果可以,她不希望别人因为自己的出现,让结痂的伤口冒出新鲜的血液。

    钱小历望着秦月明的背影,原本是想提醒她之前离开的承诺,可是话到嘴边,不知不觉变成了挽留的话。

    白华生拿着文件袋追上来:“苏特助走了?”

    “你找她有事?”

    “是关于特助的实习报告,”白华生讪讪地收回来,“看来她已经不需要了。”

    在白华生的唏嘘声中,钱小历的电话响起来,白华生和夏慕瞧见来电显示,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跑掉了。

    手机的主人显然没有那么幸运,钱小历只能硬着头皮接起来,假装期待的样子:“喂,苏爷爷,你好啊……”

    “不好不好不好,”刘浩城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像魔音入脑一般回荡着,“我不好我很不好,听着孙子,不要问问题,时间紧迫,赶紧来救你爷爷我,来晚了你就只能给我收尸了,不对,连尸首都没有了,快来啊,快来啊!”

    钱小历看着黑掉的屏幕,直觉得头上有一窝乌鸦排队飞过。

    他一面回拨电话,一面朝秦月明的方向移动:“喂,猴崽子,听不懂你爷爷的话吗,火上房了都,怎么一点紧迫感都没有呢,因为我不是你亲爷爷吗?”刘浩城在电话那头大嚷大叫,“所以我死了没关系是吗,小兔羔子……”

    “您先别急着骂人,”钱小历解释说,“您先告诉我您在哪儿啊。”

    “哦,”恍然大悟的刘浩城瞬间嘘声,“我在我自己家啦,你快来救我啊,快来快来快来!”

    “您在家?”钱小历问道,“周立刚的母亲呢?”

    “她在自己家啊。”刘浩城理所当然地说。

    “您把她留在理发店了?”钱小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了,不然呢,”刘浩城说,“居委会的服务者已经在她家里了,我还让孙志飞那个老家伙给她联络了养老院,能拿到七五折优惠呢。”刘浩城牛哄哄地说,“能做的都做了,我不能走吗?”

    “能走能走,”钱小历应承着,“脚长在您身上,咱想去哪儿去哪儿。”

    “去个屁去,我连动都不敢动,喂小子,唠叨半天,你丫的到底要不要来救你爷爷我?”

    “在路上呢。”钱小历说道。

    “看车呦。”

    一路快走的钱小历终于在地铁口截住秦月明:“跟我走,你爷爷有事情需要帮助。”然后不由分说地将秦月明塞进出租车里。

    “出什么事了?”上车后的两个人,在有限的空间内尽量保持着距离的最大化,说话间也尽量避遍和对方的眼神接触。

    “不知道,他没说,”钱小历回忆着刚刚的电话,“他的声音很急,应该遇到了很棘手的事。”

    秦月明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她的神经早就被老头吓出来了。

    然而现场的情形,还是让她大吃一惊。

    只见刘浩城举着屁股趴在晾衣服的架子上,架子那头是三腿着地的腊肠,嘴里叼着个盒子,喉咙里不停地发出呜咽声。

    当秦月明看见腊肠嘴里叼着的炸弹时,倒计时装置已经开启,而腊肠显然感受到了人类身上的惶恐氛围,更加惊恐地哼哼起来。

    萝卜头抱着一大盒子从各个餐饮店搜罗来的纸张回来的时候,正巧碰到秦月明和钱小历带着拎着理发箱的周立刚进门,在热情地打完招呼后,萝卜头就被办公室的人按在座位上。

    “你们干嘛啊,拿剪子干嘛?”萝卜头嚷嚷着,“我不剪头,我昨天刚在沙龙做过头发。”

    “太长了,影响警员形象,”钱小历对周立刚说,“请给他剪得利落一点。”

    “老大,老大,你去哪儿?”被固定在座位上的萝卜头拉着钱小历不肯松手。

    “我去把发型不合规的同事都找来。”钱小历掰开他的手,对着门口招呼说,“那个夏法医,你过来下。”

    把夏慕忽悠过来之后,钱小历和秦月明便默契地消失了,萝卜头欲哭无泪地看着夏法医兴味盎然地指导周立刚把自己的头发剪得短一点,再短一点。

    “别剪了,再剪下去我就秃了!”

    在萝卜头的哀嚎声中,钱小历和秦月明带着一对母女来到办公室。

    萝卜头像看见救星一样蹦起来:“我完事了吧,我完事了吧。”

    “是的,起来吧。”钱小历话音刚落,萝卜头逃也似的跳开了。

    “那是你的位置,过去吧。”

    钱小历对李琳说,从见到母亲的那一刻起,李佳缘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那个肿胀到变形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她强咬着牙关,不叫自己哭出来,指着拿着剪刀的周立刚:“你们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剪我妈妈的头发?”

    “你妈妈犯了罪,”钱小历解释道,“要去服刑,本来应该在监狱整理的,但是因为你的姥爷曾经拜托我们照顾你的母亲,所以特地请来理发师在这里为她做整理。”

    李佳缘恶狠狠地瞪着他,好像要把他吃掉一样:“愚蠢,不要作无用的事。”

    “别再说了。”李琳低声提醒女儿,默默地朝理发师的方向走。

    经年未见的两个中年人,在彼此靠近的过程中,默默地朝彼此点了点头。

    李琳坐在萝卜头坐过的位子上,周立刚从整理箱里取出崭新的围布为她戴上墨色的黑发在她身后,像是黑色的翅膀一样张开。

    “请,”李琳含泪说,“帮我得好看一点。”

    周立刚的手指轻轻夹起一缕秀发,毫不犹豫地用剪刀斩断。

    “不,”李佳缘冲过去要夺剪刀,“我不许你这样做,你根本就没有权利这样做!”早有防备的周立刚用厚实的臂膀挡开她,转眼间李琳的披肩长发已经剪掉一半,留下丑丑的贴耳短发。

    “不可以,不可以,你们不可以这样做,快停下来,快停下来,”李佳缘叫喊着,“我的妈妈不会进监狱,她只是在被蒙蔽的状况下犯了侮辱尸体罪,最高的刑期不过是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而且她有门静脉性肝硬变,肝硬变所致的失代偿期,她可以申请缓刑和保外就医。”

    “为什么你对你母亲的量刑会如此熟悉?”秦月明问,“是你的母亲告诉你的吗,是她告诉你的,她可以保外就医吗?”

    李佳缘瞬间冷静下来,她抽泣着甩掉眼泪:“没有,是我自己用手机搜索的,总之,我妈妈不会进监狱。”

    李琳轻轻摇着头,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女儿:“没关系的,妈妈没关系的,你好一点,以后要乖一点。要记得妈妈的话,一定要牢牢记得。”

    一滴泪从她青紫色的脸庞划落,被那只拿着剪刀的灵活大手擦掉。

    “停下来,听见没有,我叫你停下来!”

    “停不下了,”秦月明捧着李佳缘的脸说,“你妈妈犯的不单单是侮辱尸体罪,她犯的,是杀人罪。”

    “什么,怎么可能?”李佳缘后退两步,“不可能,我妈妈杀谁了,我妈妈杀了谁?”

    “曹江珊。”

    “曹江珊是孔梦瑶杀的。”李佳缘瞪圆了眼睛,用生怕警察听不到的音量强调说,“你们有没有脑子,杀曹江珊的是孔梦瑶,孔梦瑶,你们不是都查清楚了吗,孔梦瑶也已经认罪了,为什么来诬陷我妈妈?”

    “没人诬陷你妈妈,”钱小历说,“向警方揭发她杀人的,正是你妈妈自己。”

    “怎么可能是这样?”李佳缘看着自己的母亲,“你告诉我,他们说的是假的,他们说得都是假的,对不对?杀曹江珊的就是孔梦瑶,杀曹江珊的就是孔梦瑶对不对?!”

    “永远不要忘记我对你说的话。”李琳神色淡然地看着地上的头发,“不要忘记妈妈的话,你要好好长大,替我好好照顾姥爷。”

    “不!”李佳缘扑到地上,泪水夺眶而出,她明白,一切都明白了。在那个瞬间,她知道母亲做了什么,她跪在地上,望着母亲的方向,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肯再说。

    “我们查到的证据是,你的母亲周五夜里受了刺激,从家中跑出去,几次路过警局想投案自首,后来在西川河边坐了一夜伺机自杀。第二天,她到死者曹江珊家想当面向其父母亲谢罪,因为和曹立德的私情被其妻子木琪芳软禁虐打直到被我们解救下来。”钱小历简述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以上的事件我们和当时的目击者都证实过。”

    “但是,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秦月明说,“根据曹立德交代,周五那天夜里,有一通电话打到他手机上,对方却没有说话。”

    “我们根据电话号码查到了那个公共电话,就在离你家两个街区外的地方,同一个时间段内打出去的电话号码,一共有两个,另一位接电话的人,”秦月明说,“就是这位理发师先生。”

    “你为什么……”李佳缘仰起头,撞见男人眼中的痛楚和隐忍,“你不会是……不对,不可能,怎么可能……”

    “一个单亲母亲和她的孩子遇见事情时会找谁呢?”钱小历问道,这个问题让李佳缘头疼欲裂。

    “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李佳缘望着并不否认的二人,“我的,我的……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根据我们的调查,你的母亲和曹立德并非情人关系,只是利益往来,”秦月明说,“曹立德一直利用权力之便勒索你的母亲,但是不知情的你误以为两个人有奸情,所以在学校里总是忍不住找曹江珊的麻烦,是不是?”

    秦月明叹了口气:“但事实是,周六的那天,为了让曹立德的妻子相信他们两个有不正当的关系……”

    “不要再说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李琳哭起来,

    “妈妈,”李佳缘机械地转动眼珠,“是我做错了,是吗?”

    “没有,没有,”李琳从座位上滑下来,跪在女儿身前,捧着她幼小又稚嫩的脸,“你没错,你没有错,是妈妈的错,都是妈妈的错。”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李佳缘大叫起来,“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是我,都是我……”

    “不是你,不是你,”李琳心疼地抱着女儿,恨不得替她承受,实际上她正是准备这么做的,“都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不好。当年妈妈执意要生下你,到现在也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我愧对你,我总是想着多赚点钱,让你衣食无忧,所以走错了路被曹立德勒索,我以为我给你了最好的,却给了最糟的。”

    一只大手护在李琳母子周围:“是我不好,是我没能力,让你们娘俩受苦了。是我一直在逃避一个男人,一个父亲的责任,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们。”他抬起头,护在啜泣的母女身前,“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做的,人是我杀的,和她们无关,请把我抓起来吧……”

    瘦弱苍白的李佳缘忽然挣脱大人的怀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她流泪说:“人是我杀的,曹江珊是我杀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不,”李琳抱着女儿的腿不肯放开,“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那个样子的,你别瞎说,你别瞎说,是我杀人,是我杀的。”

    “腊肠,腊肠不怕啊,爷爷在,有爷爷在呢。”刘浩城轻轻摸了摸狗头,伸手去拿头叼着的炸弹,“那个混蛋在上面涂了胶水。”

    “忍着点,掉撮毛的事儿,总比丢了命好。”秦月明深谙权衡之道。

    “不可以,”刘浩城说,“炸弹上面还有一个弹珠的触发机关,如果我们幅度过大的话,会立刻爆炸。”

    慌忙间,秦月明从厨房取来了一整瓶橄榄油,倒在炸弹上,用纸巾垫着,一点一点将胶水从腊肠嘴上拨离开。

    像是知道大家为了救自己咋努力,坚强的腊肠一声不吭,直到它从炸弹上松开口第一时间扑进了秦月明的怀抱里。

    在场的人包括钱小历此刻才稍稍放下心来,大气也不敢喘的刘浩城,将拆下来的炸弹往钱小历手里一搁,一手拐着孙女一手拐着狗,“咚咚咚”地往门外跑,一边跑还不忘记嘱咐钱小历,“别乱晃哈,一定要拿稳了,专业的拆弹人员正在赶来的路上,一定要坚持到他们来啊,不然,”刘浩城用苍老的声音感叹着,“不然你就英年早逝了。”

    “苏爷爷……”在英年早逝边沿徘徊的钱小历欲哭无泪,一动也不敢动,努力维护着手上的平衡。

    秦月明看着阳台上的钱小历,忽然被他身后的一块纸片吸引,不顾刘浩城的阻拦回到钱小历身边,捡起那张熟悉的纸,上面用标准的仿宋体写着:“不要追踪我,否则,你会变得不幸。”

    没有落款,没有任何标识,突兀的到来。

    空气中忽然出现不同寻常的嘀嗒声,秦月明努力分辨,正看见晾衣架和瓷砖的空隙处闪烁的红点:“危险,让开。”

    秦月明推开全神贯注的钱小历,在她飞扑过去的瞬间,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火光冲天。烈火是秦月明昏倒前意识里最后的画面。

    一般被烈火烧灼的热,一般是在冰蓝海水中的冷,在冰火两重天中苦苦煎熬的秦月明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钱小历那张关切的脸。

    “你怎么样了?”

    秦月明摆摆手,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厚厚的纱布缠得几乎不能动弹。

    “我爷爷呢?”秦月明问道。

    “他去超市了,交代我在这里守着你。”

    “腊肠呢?”

    “在宠物医院了,伤口不深,状况还算好。”斟酌片刻,钱小历问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秦月明回答。

    “炸弹的线索已经在查了,威力不是很大,手工制作的,我们正在加紧排查。”

    “辛苦了。”秦月明说。

    “是你救了我。”钱小历指出来,那声谢谢卡在喉咙里,没办法轻易出口。

    “我没有想要救你,”秦月明直言不讳,“我只是不想放开那只手而已。”

    “对了,你爷爷给你带来好多东西,怕你在医院无聊。”钱小历从床下拎出来个大包交给秦月明。

    随着秦月明的翻检,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笔记本。

    秦月明懒得理他,翻开记事本继续填上面的数独题。

    这让钱小历不可遏制地想起记忆中的女孩儿,为了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他说道:“你也喜欢数独?”

    “小时候喜欢过,”秦月明说,“不过后来忘记了,上次头疼之后爷爷刻意找了原来的东西帮我恢复记忆。”

    “她也喜欢数独呢。”钱小历感叹着说,记忆里的那个影子越来越模糊,几乎就快要抓不住了,他必须借助眼前的实体才能抓住记忆里的衣角。

    “谁?”

    “吴……吴芳菲。”许久未提起的名字滑过舌尖的时候,带着意想不到的苦涩气息。

    “她不喜欢数独。”秦月明肯定地说,“她不喜欢跟数学沾边的任何东西。”

    “怎么可能,”钱小历说,“一定是你记错了。”他明明记得第一次跟吴芳菲相识,就是因为他破解了她发在校报上的数独题。

    他记得很清楚,从那以后,两个人经常互相出题交换,一来一往,在共同的爱好上建立起来的感情,却终究敌不过生离死别。

    秦月明懒得跟他理论,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告辞了。”钱小历说着往门外走,此时电话铃声响起,“喂苏爷爷,秦月明醒了,您放心吧,她没事。”

    “不是秦月明,不是秦月明,”电话那头传来刘浩城的哭声,“是赵棋,是赵棋,他被炸死了!”

    四个身穿全套防护服,头戴面罩的人在秦月明家小区的花坛里展开匍匐式勘察,被小区里的孩子发现,尖叫着招呼来更多的小伙伴,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围观。

    对围观群众的热议无知无觉的几个人,仔细地做着手上的工作,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踪迹,陈勤打开防护罩内的无线电,对其他人说:“加油啊,老几位,要相信自己的判断,犯罪分子一定会留下踪迹,而我们一定会把他们缉拿归案。”

    “犯罪克星,犯罪克星我来了。”另一位穿着防护服手脚利落的刘浩城端着果汁和各色小食跳进花坛里,将食物一股脑地丢在地上,挨个拍了拍哥几个的屁股,感叹说,“像肉松一样松软,再也不复当年的挺翘喽。”

    “你说什么呢!”孙志飞抓起石子丢在他的头上。

    “别说了,”刘浩城席地而坐,招呼着老朋友,“赶紧过来吃点先。”

    赵棋和陈勤气哼哼地坐起来,本来想控诉他这种作威作福的行为,结果一看表:“到下午茶时间啦。”

    于是愉快地决定:“我们先吃点东西吧。”

    几个穿着生化防护服的男人,坐在小区的绿化带里,开启了休闲时刻。

    陈勤一脚将防护头盔踢得老远:“兔崽子,敢在阎王爷头上动土,真是活腻歪了。”

    “别急别急,”刘浩城翘着小手指,像品味最珍贵的葡萄酒那样品味着苏打水,“现在是下午茶时间,不要动怒,不然你的肠胃会消化不良的。再说了,收到威胁的是我,你急什么。”

    “废话,”陈勤呛声说,“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只有你受到威胁,我们没有?”

    孙志飞附和道:“对对,说不定是你小子自导自演的呢。”

    赵棋指着朝跌到远处的头盔跑去的孩子说:“小朋友,回来回来,把那个给爷爷拿回来。”他叹了口气,控制好语调,摆出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让你拿回来,不是踢回来啊,你个熊孩子,那可不是皮球。”

    被他点名的小朋友挂着泪花将防护头盔送回来的时候,赵棋一把将孩子抱在怀里,在他手里塞了一把零食,孩子登时转哭为笑甜甜地说:“谢谢爷爷。”

    “说谢谢伯伯,”赵棋吹着胡子说,“你爷爷我还没老到七老八十呢。”

    刘浩城凑到陈勤跟前指着赵棋酸酸地说:“他今年周岁有90了吧。”

    “瞎说,”赵棋喷出嘴里的糖豆吐朋友,“不要脸的东西,我是咱们这里岁数最小的。”

    “岁数最小的一会儿收拾垃圾怎么样?”刘浩城贱贱地接上一句,引得其他的老家伙一通爆笑。

    赵棋倒也是不生气,热情满满地将一盒新果汁递到孩子跟前:“听见没,那个爷爷说让我们坐这里聚会岁数最小的人收拾卫生,你说你是不是最小的?”

    孩子登时爆发响亮无比的哭声,几个老头慌了神儿,七嘴八舌地把孩子哄好后,一人照着赵棋的后脑勺来了一下:“那么大人了,还吓唬孩子,一点也不靠谱。”

    “就是,个老不正经的。”

    “老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就这性格,不改的话,早晚要出大事的。”

    赵棋强忍着屈辱一声不吭,默默地将谁骂了他什么记在心里,为以后报仇用。

    “伯伯,伯伯,”小朋友抱着赵棋的头,“你疼不疼?”

    “不疼,”赵棋说,“伯伯可是战士,他们伤不到我的。”

    “可是,”小朋友拉着他空空如也的袖管,“你的手呢?”

    观看过几个老头对自己人的“暴行”后,围观的大孩子都为这孩子的安危担忧。

    岂料老几位依旧吃吃喝喝,当事人赵棋脸上也不见任何愠怒的表情,

    他用胡茬扎着孩子的脑袋解释说:“因为爷爷的那只手是翅膀。”

    “翅膀?”不经世事的孩子忽然兴奋起来,用稚嫩的小手在空中比划着,“像是天使那样吗?”

    “比天使的翅膀还大还好看,”赵棋说,“因为太好看了,所以爷爷把它藏起来了,因为坏人太多,想要抢走它的人太多了。”

    “坏人太坏了。”孩子嘟起嘴说,“伯伯,我能看看翅膀吗?”

    “你先帮伯伯找到坏人好不好?坏人没抓到,翅膀不敢出来的。”

    孩子慎重地点点头,于是,一场搜寻目击者的活动在孩子们的宣扬下在整个小区像龙卷风一样肆虐开来。

    当然,效果也是显著的。

    下午茶没喝完的时候,关于今天中午出现在小区中的陌生者画像已经基本完成。

    根据每提供一条线索就能得到零食的刺激下,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将自己看到的和从家人那里打探来的信息说给“巡查组”听。

    在警方通过监控锁定假扮成快递人员的摩托车号牌的时候,孙志飞已经知会交通部的学生搞到了摩托车的行驶路线。

    当几个穿着防护服生化人要走的时候,刚刚被弄哭又被弄笑的孩子冲过来抱住赵棋:“伯伯,伯伯,你可以飞一个给我看看吗?”

    赵棋单手抱起他,让孩子在空中转了一圈,对他说:“你就是天使,你的背后也有翅膀,是你的翅膀带我们找到了偷翅膀的人,爷爷们现在去抓坏人好不好?”

    “伯伯们再见!”孩子红着脸,拘谨地朝他们告别,生怕动作大了伤到自己背后的翅膀。

    查到线索后,几个老头单枪匹马地赶到嫌疑人的住处。

    面对无论如何敲打依旧紧闭的房门,开启了组团吐槽的模式。

    “有没有搞错啊,赵棋你的信息对不对啊?”

    “我的信息对不对,你们没在场啊。”

    “倒也是,你呢,”矛头指向孙志飞,“你学生行不行,别是查录像把人看丢了,随便弄个混混糊弄你。”

    “少来,那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比儿子都靠谱。”

    “那你呢,”舆论的风头转向陈勤,“嫌疑人是不是住这个房间啊,有没有搞错?”

    “物业保安提头跟我保证的,”陈勤把胸脯子拍得啪啪之响,“我亲眼看见他转进这个楼口的,你不相信难道不相信我吗?”

    “滚开,别挡亮。”刘浩城一把将以指戳天的人推开。

    陈勤贴在墙壁上,大气也不敢喘:“你行不行啊,一个老式的破锁,撬了十分钟了,连个屁都没有。”

    刘浩城生起气来,一把将生锈的铁丝塞到他手里:“你来你来你来,你让门锁放个屁给我听听,你来。”

    “我来就我来。”陈勤撸起袖子,手上的家伙事被赵棋抢走。

    “等你更慢,还是我来。”说话间,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倾听门锁上的动静,调整着手上的力度。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随着他的意念进到锁芯里,打开重重的桎梏,只听“咔哒”一声,门锁真的“放屁”了。

    赵棋单手落在门把手上,对着身边的人说:“掩护队形。”然后利落地推开门。

    开门的动作牵动门后的引线,带队一马当先的赵棋发现那不详的“嘀嗒”声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

    “快出去!”他大叫着,将老友推出房门,恐怖的爆炸声随之响起,就在火光喷出的前一秒钟,像开锁的时候那样,赵棋单手利落地扣上房门。

    只听“轰隆”一声,门板被冲击波轰开,随着扭曲变形的门板一起飞出来的还有被烧得焦糊一片的赵棋。

    他像黑色的蝴蝶一样,随着强劲的风冲出来,模样狼狈至极,形象污秽不堪,但是为了保护朋友的安慰,将自己与炸弹反锁在屋内的那一刻,他在用身后无形的翅膀为所有人撑起生的希望。

    “老赵,老赵,”刘浩城扑到他身边,此刻赵棋身上已经没有半寸好肉,刘浩城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落在他头顶上,“你怎么样啊,怎么样?”

    赵棋咳出一口血痰:“太久没出任务了,大意了。”又咳嗽了几下,努力喘息着的他问,“你们,你们怎么样?”

    “我们,我们好着呢,我们没事,一点事都没有。”孙志飞说,此刻赵棋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

    “是啊,我们没事。”从屋内搜寻一圈回来的陈勤蹲下来,“听得到我们说话吗,你再坚持一会儿,救护车马上就能到了,你很快就可以和李云华那个老家伙在一起了。”

    “对,”孙志飞抹着眼泪,“你们两个可以把病房包下来打麻将。”

    “李云华,李云华不会……”赵棋眼中的光彩迅速流失,“我,我快要不行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行,我不许你胡说,不许你胡说,”刘浩城捶打着地面,在赵棋耳边大声骂道,“你个老残废,你快起来啊,你快起来啊,你已经缺了胳膊了,你再缺点别的,哥几个怎么跟你玩啊,我们怎么跟你玩啊,我们怎么跟你玩啊,我们可怎么跟你的孩子交代啊……”

    “抓……抓到他……”这四个字赵棋留在人世间最后的话。

    秦月明和钱小历赶到的时候,赵棋的遗体已经被抬走,剩下三个带着轻伤的老头。

    “爷爷,你们怎么样?”

    秦月明焦急地冲上来查看亲人的伤势,刘浩城摆摆手,他的眼睛中已经没有了泪水,因为赵棋的举动,才使得他们三个能够等到自己的孩子,而赵棋的孩子,则永远失去了他的父亲。

    “没什么,”刘浩城说,“是我们鲁莽了,我们一直希望能帮上忙,其实是在给你们添乱,还害得老赵……”

    陈勤拍着刘浩城的后背,对秦月明和钱小历说:“嫌疑人在里面,已经死亡,他交给我了,去做你们的事吧。”

    孙志飞和陈勤一左一右搀扶着佝偻的刘浩城,他从颤抖的胸腔里呕出三个字:“抓到他。”

    那是赵棋最后的遗愿。

    秦月明和钱小历没有多说,转身上楼。

    从警局直接赶来的萝卜头和白华生早就等在那里。

    屋内有一具裸露的尸体,被倒扣的鱼缸盖住,没被火焰伤到分毫。

    “怎么样了,”钱小历问道,“嫌疑人的身份确定了吗?”

    “死者叫林恒生,今年19岁,是这一带有名的小混混,辍学在家,靠父母给的生活费混日子。”

    “他父母呢?”钱小历问道,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居住的痕迹。

    “警官,您也看见了,我们家里的条件,”林恒生的父亲背对着出租屋里瘫痪在床的妻子说,“实在是让他闹得没办法了,从小他跟社会上的人混,有钱就不着家,没钱就回来要,不给钱就打他妈妈,我们实在受不了,给他租了个房子,让他在外面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您的儿子有什么仇家吗?”钱小历问道。

    “谁知道呢,每天跟着那帮人混在一起,谁知道惹了多少仇家。”林恒生的父亲抹着眼角的泪痕,“警官,我儿子这次又惹什么事了,要不要赔钱啊?”

    家徒四壁的他是在被儿子做出的事情吓怕了,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永远不会给他找麻烦了。

    “那他有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呢?”秦月明问道,刻意不去提及林恒生的问题,她只是个助理而已,将真正的难题留给真正的警员。

    “他初中有个同学好像叫于光韧,上学的时候两个人常常一起出去玩,之后杂七杂八的社会人员,我们就不知道了,这孩子原来还只是叛逆,自从少管所回来,就更加不听话了,我们夫妻俩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求政府教育了,”林恒生的父亲殷切地望着来问话的警员,“你们放心,就尽管教育,打两下骂两下都行,我们做家长的绝对不会护着他的,真的。”

    秦月明起身离开,留下钱小历将林恒生的死讯通报他的家人。

    秦月明和钱小历离开的时候,李恒生的父亲正抱着瘫痪的妻子,哭得泣不成声。

    跟医院确认过几个老头的伤势并无大碍后,秦月明和钱小历马不停蹄地找到于光韧家里。

    对于警方的到来,于家人很是惊讶。

    于父直言不讳地说:“我的孩子已经学好,他早就跟社会上的朋友断了来往,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们问了也白问。”

    不过在秦月明和钱小历的坚持下,他们还是得到了一个和于光韧面谈的机会。

    可惜结果和他父亲说的一模一样,于光韧因为升学和林恒生分开很多年了,他也没有死者的消息,只知道他曾经在同学会上吹牛说认了个师傅,至于对方是谁,男的还是女的,就一概不知了。

    因为没有更多线索,只有从林恒生交友范围内一点一点排查,在秦月明和钱小历紧张地处理信息的时候,邓雪珊的电话打到秦月明的手机上:“喂,秦月明啊,我想问下做电子相册的事情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什么电子相册?”

    “哎呀,就是同学会上用的那个,上次你答应我的,”邓雪珊说,“你忘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秦月明从包里取出笔记,“我找到了。”

    “真的吗,”邓雪珊的音调忽然拔高了,“我可以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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