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
“咳咳咳咳咳……”
米徊猛地惊醒,气管里像是呛了一大口水,躺在床上剧烈咳嗽起来,一直到嗓子眼里发出干瘪空洞的声音,她的气息才渐渐平稳。
就是这个感觉!每天在半夜折磨她的就是这个东西!
——窒息的、压抑的、像是一片黑茫茫的荒原。
米徊从惊恐中回过神,转而感觉到了希望。
古黎书不愧是当代著名的心理学大师、不愧是陈锋的导师,这一出手就是大招。她非常乐观地认为,在不远的将来,她马上都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了。
她刚才居然觉得“先锋”是搞歪门邪道?
笑话,这分明是当代菩萨!
米徊伸手擦干从眼睛里咳出来的眼泪,从床上坐了起来:“古教授,我感觉——”
恭维的话还没说出口,米徊刚睁开眼就愣住了。
嗯?
这是哪儿?
——两米宽的大床、深绿色的复古台灯、角落里优雅的太妃椅和没有电视的电视柜、电视柜边的透明小冰箱以及角落里的全身镜。
等等,这地方像是哪个酒店的豪华大床房。
米徊接受了至少十年的唯物主义教育,她和其他人一样,是个绝对坚定的唯物战士,甚至她比一般人还要“坚定”一些。毕竟,她在和心理疾病进行为期六年“谁是大小王”的激烈竞争后,才下定决心去医生那寻求帮助。
但现在,眼前的场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她闭眼前待的那个治疗室。
现在的人应该没进化到能瞬移吧?
米徊捂着头沉思片刻,最后只想出了一种解释:
有人给她下药了,想整她。
“古教授?”米徊试探性地在狭小的包房里叫了一声。
没想到古黎书年纪这么大了,还干这种缺德事儿。
没人回应,米徊只能假设古黎书耳朵不好使
“陈医生?……陈锋?”
看来陈锋耳朵也不好使。
米徊实在是想不出他们给她下药的理由,她是个标准完美的实验者,以至于每次对照实验,她都会被安排在需要改变生活习惯的实验组里。
米徊很听话,除了拒绝吃需要内服的药,心理医生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说今天少吃点儿碳水,那她就一个馒头也不吃,如果哪天陈锋让她去戏剧学院学一堂解放天性的课,她能立马蹲在地上,双手高举,一边捶胸一边学猩猩叫。
对于这么完美的病人,他们完全可以让她自己主动进入这个房间,没必要浪费钱买药。
米徊从床上下来,直接略过周围摆放整齐的东西,走到了房门口。
棕红色的橡木门上厚重无痕,除了等腰高的位置上的门把手外,整个门像墙面一样洁净光滑。
“咔哒”一声,米徊扭开门把手,走了出去。
这么大手笔?
门外一个人也没有,米徊站在走廊上茫然地看着向左右两边无限延伸的长廊。
她怀疑自己现在甚至不在市第三人民医院旁边的那个小楼里。
前后整齐摆放着两排除了门牌号外一模一样的房间,左右两边的尽头,只有两坨黑漆漆的孔洞,像是在看着她。
米徊抬眼向自己刚才走出来的那间看去,门牌号上写着101。
除此之外,位于每个门三分之一的位置上,还有一个尚未闭合的浮雕圆环。
像是什么符号。
米徊走到门前抬手摸了上去,手跟随着浮雕上下起伏。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符号。
气氛开始诡异起来了,米徊随意选择了一个方向,开始沿着长廊想往外走。
为什么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四周寂静得骇人,没有任何声音,甚至连风的声音都没有。
米徊思绪刚落,像是为了回应她,从长廊的另一侧突然吹起了一阵妖风。
很短,也很急促。那阵风轻轻抚上米徊的后背,继而从她的脖颈和四肢缠绕过去。
像是故意针对她一样。
可是,这是哪儿来的风?
想到这儿米徊一惊,胳膊上开始泛起鸡皮疙瘩。
四周没有开放的通道和大门,没有窗户,甚至连通风口都没有。
那风从哪儿来?
米徊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朝着风吹来的方向看过去。
什么也没有,她的身前和身后是完全一样的幽深长廊。
米徊一直以来有个经验,当你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中的时候,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安静下来。因为一旦安静下来,恐惧便会攀上你的脊背,不断膨胀,直到最后压垮你。
想到这,米徊突然收回视线,返身加快脚步,朝着101房间退了回去。
“砰”地一声,重新回到了她醒过来的房间里。
不对劲儿,哪哪儿都不对劲儿。
米徊坐回床上,盯着地毯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她在进入古黎书的咨询室之后,唯一喝过的东西就是他递过来的那瓶水,她很确定那瓶水是没有打开过的,就算里面真被下了药,她也只是喝了一口而已。
这一口真能让她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被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吗?
想到这儿米徊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10:30。
米徊皱起了眉,她在9:33的时候走出家,地铁上花了半个小时,就算她的脚程再怎么快,到达心理研究中心的时候也已经过了十点。再加上她在陈锋那耽误的时间,等她和古黎书见面的时候,时间就算没超过,也肯定已经逼近十点半了。
古黎书不可能在几分钟,甚至几秒钟内转移她。
想到这儿,米徊突然回想起了古黎书催眠前说的话。
——“本意识。”
——“改变客观世界。”
米徊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扭头朝着拉得严严实实的深绿色珊瑚绒窗帘看过去,下一秒,她从床上站起来,径直朝着它去。
所谓“死也要死个明白”,米徊在窗帘前站定,心一横,果断拉开了窗帘。
“哗——”
窗帘后面整齐排列的两个直径大概50厘米的圆形窗户暴露出来。
米徊透过窗户,只能看见正看着自己的自己。
——“四周一片漆黑。”
当时古黎书让她想象这句话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为一个焦虑症病人进行催眠的时候,会让她想象这么暗黑的场景吗?
米徊向前一步靠近窗户,一直到她将整张脸贴到窗户玻璃上,她还是没看到除了玻璃中反射出来的房间外的任何东西。
外面确实漆黑一片。
她好像,
真的进入了古黎书所说的那个什么“本意识”里了。
催眠成功了,成功到她脊背发凉。
米徊抬起双手,不敢再碰任何东西。
催眠成功,意味着她本人应该还闭着眼睛躺在那张治疗床上。
米徊低头看向自己,身上还是那件藏蓝色的速干短袖和下半身的黑色工装裤。完全和躺到治疗床上的自己一模一样。
她还没醒过来,这意味着,不论是她刚才走下床,还是走出门,还是拉开窗帘,这些应该都是她想象出来的东西。
都是假的。
想到这,米徊倒吸一口凉气。
但是这感觉也太真实了。
她小心翼翼地张开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臂上,刚一碰上,便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弹开。
她确确实实能感受到温度,触感细腻真实到就像她不是在做梦一样。
她原以为自己的脑子很清醒,但现在,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是一团浆糊。
米徊怀疑自己又犯病了,她可能又把梦境和现实搞混了。
难道这就是本意识的作用?
米徊不信邪,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手盖到了被子上,触感通过皮肤传入大脑,米徊的手腕下意识僵硬了片刻,但很快,她干脆将整个胳膊的力量都卸放到手掌上,仔细感受起床铺来。
记忆棉跟随着米徊的手掌流动,主动贴合着它的形状,纯棉混纺的被套光滑干硬,和米徊住过的酒店里的普通床单没有半点区别。
如果这真的是梦,那古黎书的实验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划时代的。
米徊想不出任何一个合理的解释了,毕竟夏洛克·福尔摩斯说过:
“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
以现在的种种证据来看,米徊只能认为,是古黎书的催眠疗法成功了。
她确实是在自己的“本意识”里。
一种绝无仅有的新奇感占据了米徊的大脑,她弯腰脱下鞋子,光脚踩在地毯上,柔软的棉线像是在生长一样迅速包裹住她的双脚。
她开始在房间内游走,张开手,把目光所及的每个物品都摸上了一圈——台灯罩上冰凉的触感、木制书桌上的油蜡感、太妃椅上带着韧性的绒布皮革……
所有的一切都真实地像是真的存在一样。
最后,她停在一台冰箱面前。
冰箱的高度刚刚超过她的膝盖,米徊在冰箱的面前蹲下之后仍然需要弯腰才能看清里面的东西,于是她索性盘腿坐到了地毯上。
冰箱门是玻璃的,不用开门,整个冰箱内部一览无余。
里面的东西她很熟悉——薯片、西梅、柠檬汁……都是她爱吃的零食。
在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的“本意识”后,米徊对这种诡异的巧合并不讶异,毕竟她对心理学也略有“研究”——通过影视剧——知道这很有可能是由所谓的潜意识告诉本意识的。
只是让她觉得奇怪的是,里面的很多东西其实根本没必要放在冰箱里。
她从没有把薯片放进冰箱里过。
米徊皱着眉,打开冰箱,从深处掏出了一大坨用锡箔纸包住的东西,她对这东西太熟了,根本不用猜都知道里面是什么。
果然,她打开锡箔纸,烧烤的香味扑面而来,甚至还冒着热气。
米徊将烧烤放在低矮的电视柜上,盯着诡异的热气看了好一会儿,才壮着胆子从里面挑出来了一串烤鱼泡。
这是她平时打完拳最喜欢吃的东西。每天晚上上完拳击课之后,穿着无袖老汉衫的米徊都要在同一家烧烤店吃烧烤,像是个NPC一样固定刷新界面,她每天来回就点那几样,而烤鱼泡是她每天必点的东西。
她试探性地将鱼泡混合着红辣椒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鱼泡筋道弹牙,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米徊突然后背一凉,头皮发麻,怎么在本意识里连口感和味道都能尝到?
这和现实世界还有区别吗?
米徊吓得快速把手里的烤鱼泡吃完,然后将剩下的打包好,丢回了冰箱里。
她现在肯定是脑子不清醒。
想到这儿,米徊扭头走进了洗手间里。
洗手间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浴缸、马桶、洗手池什么都有。
她走到水龙头旁边,双手合成碗状,不停地朝着自己的脸上泼水。
直到环绕在脸颊两边的黑发都被打湿,她才揪起旁边的白毛巾擦了擦脸。
也没擦干,眼睛能顺畅睁开之后她就没了耐心,松开了毛巾。
米徊的双手撑在大理石台面上,弯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
她其实不常照镜子,如果有人让她描述自己的外貌,她可能连个大概都描述不出来。但现在镜子里的人确实是她。
乌青的下眼睑、浓密杂乱的眉毛、不甘上挑着的眼尾——这就是她。
长时间盯着镜子看让米徊开始起鸡皮疙瘩,刚才站在廊上的恐惧感又要卷土重来的时候,米徊干脆地伸出手,掀开了镜子。
“啪嗒”
她原本只是想推开镜子,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镜子后面的夹层里掉落下一个金属的东西。
米徊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金属,犹豫片刻后,伸手拿了出来。
一把很普通的钥匙,上面写着几个数字
——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