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星收到了证券交易所的《事先告知书》及证监会作出的《行政处罚决定书》，认定公司连续两年财务造假，大幅虚增利润，情节严重，相关行为已触及《股票上市规则》规定的重大违法强制退市情形。公司股票将在下一个交易日起进行停牌处理。

    证监会表示，对于存在严重财务造假的上市公司及相关责任主体，行政处罚、强制退市并非终点，证监会还将会同有关部门推进实施全方位、立体化追责。对于可能涉及的犯罪线索，证监会也将坚持应移尽移的工作原则，严格按照相关法律法规，移送公安机关。

    另有消息称，启星的董事长、实际控制人于敏忠正在接受调查。于敏忠称自己会认下所有罪名，还会主动检举曾经收受过贿赂的一众官员并提交相关证据，但要求立刻恢复于浩人身自由，他所做的一切都与于浩无关，且于浩并不知情。

    ……

    梁万山受贿的罪名被坐实，律师跟梁鸣升交了底，只要把受贿所得依法上缴，再补足罚款，他保证会把刑期减到最低。但梁鸣升不甘心，仍旧四处奔走找关系，希望能帮父亲免于牢狱之灾。

    每次回到家里，看着许茹看向自己时，眼底流露出的期待，梁鸣升只能强颜欢笑，安慰许茹说：“郑书记说，会帮忙，您放心吧，我爸他没事。”

    实际上，他去郑书记家里几次都吃了闭门羹，实在没辙了，他又去区里找。可刚一见面，他还没来得及把寒暄的开场白讲完，就被各种理由打发走了。区委办主任客客气气地把他从书记办公室送出来，临了拿话点了他几句：“廉洁从政的红线不能碰，是高压线，要是碰了，你看你周围的人哪个还敢理你，早就躲得远远的了，害人害己，更要不得。”

    梁鸣升心里憋屈又难过，他从没求过人，都是别人来求他，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求人的滋味这么难受。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现在就像是寄人篱下的乞丐，又像是摇尾乞怜的狗，被人拿棍子轰着撵着，也只能笑脸相迎。

    “谢谢您提醒，我知道了，麻烦您也告诉郑书记一声，是我考虑不周到。”

    见区委办主任笑着应下来，梁鸣升这才离开，去见梁万山的律师。

    “我今天去见陈律师了，”梁鸣升想起律师转达给他的话，“我爸说他一切都好，吃的好，睡的也好，让我们别担心。”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让您别着急，身体要紧……”

    “嗯，我也挺好的，不用他惦记，你让律师告诉你爸，在里边，照顾好自己，我在家等他回来……”许茹说着说着，忍不住又哭起来。

    “我……我对不起她们……”

    看着掩面哭泣的许茹，梁万山的最后一句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了。

    为了减刑，梁鸣升把自己住的那套房子卖了，他急着用钱，房价被买家压得很低。他又住回了家里，好像回到十年前，他还在读书的时候。

    只是不长不短的十年间，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到了夜深人静时，梁鸣升终于可以卸下伪装，露出不堪重负的疲惫神态。看着床旁的那张老旧写字桌，好像又看到江唯坐在他旁边，和他一起学习的场景。回忆中江唯的一颦一笑，成为了他心中唯一的慰藉。

    没过多久，案子又查到梁鸣升头上，不过查到最后，追究到底，他也是工作上有些失误，还算不上是违法违纪。王长川舍出一张老脸，拼了乌纱帽把人保了下来，但是科长的职务是保不住了。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嘴，梁鸣升撤去了建管科科长的职务，被调去了□□办，成了普通科员。建管科的科长暂空着，老廖仍然当着他的副科长。小张为期一年的试用期结束了，转了正，定级为一级科员。

    时间过得飞快，等人们意识到春天来临时，桃花早已缀满了枝头。赶上周末休息，很多人家都是全家出来一起赏花，梁鸣升也带着许茹出来赏花散心。

    桃花每年都开，许茹以前叫梁鸣升陪她一起去看时，梁鸣升总是说“人多，乱，到底是看人头还是看花”，总之就是以各种借口拒绝她。今年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竟然自己主动提出来。许茹猜不出儿子的心思，一边对着穿衣镜换衣服一边在心里犯着嘀咕。

    整理鬓前碎发时，许茹发现自己的白头突然变多了，有的故意挑衅似的翘起来，用上面的一簇黑头发压都压不住。她揪下来几根，结果越摘越多，梁鸣升已经在门外催她了，她叹了口气，索性不管了，拿起挎包出了门。

    堤上的人还是如往年一样的多，放眼望去，一眼望不到头。许茹看了，开始怵头咋舌，梁鸣升却无所谓的样子，拉着许茹的手，游刃有余地在人群里穿梭。他的目的地很明确，很快，就找到了一处树木稀疏、人流较少的地方。许茹总算有机会拿出手机拍照，拍花、拍景、以及误入镜头的路人。

    照片拍够了，许茹隔着不远的距离招呼梁鸣升继续向前走，梁鸣升听见了，应了她一声，却没立刻跟上来。许茹回头看，梁鸣升背对着他，不知道望着什么出了神，她又往回走，听见脚步声，梁鸣升突然回了神，转过身来，笑着对许茹说：“妈，咱们去前面看看。”

    许茹看梁鸣升的样子，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他看上去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很坦然很轻松，一副释然的样子。

    许茹一时好奇，探过头也想看看梁鸣升刚才在看什么。梁鸣升上前一步挡住许茹的视线，拉着她离开了。

    后面不远处，江唯和程隽一站在江月英身后，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缀满枝头的桃花。

    江唯突然察觉到一束异样的目光向他投射过来，再转身去看时，就见梁鸣升带着许茹正要离开。

    他惊讶地发现，许茹明显苍老了许多，脸色蜡黄，两鬓旁的黑发也已经沾染了风霜，而梁鸣升的身上，也不见了意气风发的派头。

    “江唯，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程隽一发现江唯的脸色不太好看，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写材料举报启星的大有人在，就算你不举报，别人也会举报的……再说，你又没做错，错的是他们自己，贪心不足。”

    话虽然这么说，但江唯心里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他从没想过，这事儿会牵连到梁万山。就算像程隽一说的，举报启星的大有人在，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可终究他也是其中的一分子……

    “你们说要举报谁啊？”江月英不知什么时候凑近两人的身后，冷不丁问了一句。

    江唯忙着换了笑脸，哄着江月英说：“没谁，我们谁也不举报，您听错了。”

    “我想举报一个人，行吗？这个人叫于敏忠。”

    江唯被“于敏忠”三个字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程隽一立刻接过话头，笑着跟江月英说：“行啊，那您说说，这个人都干了什么坏事，我记下来。”

    江月英盯着他想了一会儿，眼神突然暗淡下来，叹了口气，又说：“唉，算了，我孩子还小，我们惹不起他，惹不起……”

    江月英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她毫无目的地慢慢向前走，江唯和程隽一就默默跟在她身后，不知过了多久，她人才渐渐清醒过来。

    日头慢慢沉下去，人群渐渐散去，梁鸣升和许茹原路返回时，并没有再见到江唯。吃完晚饭，许茹坐在沙发上翻看相册，一边回味白天的惬意闲游。她盯着其中一张照片许久，忍不住抬起头把梁鸣升喊过来。

    “小升，你快过来，你看，这张，是不是江姨和小唯？”

    客厅里电视开着，充当背景板，两个人各忙各的，谁都没在看电视节目。梁鸣升看着自己的手机桌面，拇指按在一款软件上，想删除掉，却又下不了决心。听见许茹喊他，梁鸣升立刻熄灭屏幕，走过去去看许茹手中的照片。

    那确实是江唯一家，三个人一同仰头，从不同角度观望枝头的桃花，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只是照片中，许茹眼前的花枝才是焦点，背景做了虚化处理，要不是熟人，很难通过模糊的人脸识别出来他们的身份。

    “妈，你看错了，不是江唯，哪会这么巧，就碰见了。”

    许茹又看了一眼，附和着点头，道：“也对，哪会就这么巧呢？”

    “今年人怎么这么多呢，想拍张只有风景的照片真难。”

    说着，许茹删除了这张照片。

    “小升，你和小唯还有联系吗？你后来又见过他吗？也不知道他们娘俩儿过得怎么样了现在？”

    “没有，江唯退学之后，我们就没再联系了。”

    许茹点点头，没再说话，继续删减相册里的照片。

    梁鸣升转回头，又把手机屏幕划亮了，他重新按在那款软件上，选择了“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