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去后，就是告别的时刻。

    阿七将阿菀拽到无人处，忍不住质问她：“你是准备丢下我，丢下大家，一个人去赴死吗？”

    如果方才族人们没有及时醒悟，她或许真的要被族长处死了。

    “我没有。”阿菀小声说。

    “我们根本不在乎你是圣女还是阿菀，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呢？”阿七说，他在书房的时候就猜到了阿菀的身份，但那又如何呢。

    “我没有寻死。”阿菀伸出手臂，露出手腕上的腕箭。她确实在考验族人的态度，甚至已经做好了击杀南风后，永远离开月隐山谷的准备了。

    “所以你就准备抛下一切，一个人离开吗？”阿七还是有些生气。阿菀虽然没有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却也没珍惜其他人的情义。

    “我只是没想好。”阿菀嘟哝了一句。

    收到那封匿名信之前，她就在怀疑大家爱的究竟是圣女，还是阿菀？

    “你现在确定了吗？”阿七从背后抱住阿菀，差一点，他就要失去她了。

    “对不起。”阿菀诚心道歉。

    阿七、绯绯和大家，她的爹娘以及许许多多的族人，都比她想象中的，更爱她。

    “办完族长交代的事后，我们成亲吧。”阿七说。

    阿菀心中一紧，她不知道族长的事会带来怎样的风雨，也不知道恢复记忆后的阿七会进行怎样的选择，

    但在这样的月色中，她还是点头答应了。

    阿七将她高高抱起，说：“回到净爻寨后，我有时间一定溜出来找你。”

    “我等你。”阿菀压下心中的不安，笑着与他对视。

    他们谁都不知道，这将是他作为阿七，和阿菀一同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回到净爻寨后，阿七就毫无消息了，确切地说，所有神兵都没有了消息。

    阿菀等了一天又一天，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毫无消息。她相信以阿七的身手离开净爻寨毫不费力，这么久没有消息，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于是阿菀便决定，去净爻寨一探究竟。

    趁着夜色，阿菀如愿潜入了净爻寨，寨中的把守并不严密，她进入时也十分顺畅。

    但阿菀意外地发现，净爻寨不知何时悄悄完成了扩建，所有神兵都被安置在净爻寨靠近北山的一处院落里。

    她刚用迷药放倒两个院门口的守门人，推开门就遇到了一个熟人——叶禹。

    “叶禹，族长找你们什么事啊？”阿菀在门缝处悄悄向叶禹询问道。

    叶禹没有回答，反而警惕地看着她，就好像她是一个陌生人一样。

    “你是净爻寨的族人吗？”叶禹说，“族长不允许我们出去，也不允许外面的人进来，你快走吧。”

    “你不认识我了？”阿菀有些奇怪。

    叶禹仔细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从来没见过你，你快走吧。”

    他们难道又失忆了？阿菀还想要问什么，却被门外的脚步声打断。

    “叶禹，你在干什么？”是明苒的声音。

    “没事，大门好像被风吹开了。”叶禹关上大门，转身离去。

    阿菀靠在门后，她确定叶禹一定是中毒失去记忆了。他现在的样子又和平时大不相同，但具体哪里不同阿菀却说不上来。

    等她恍恍惚惚回到绯然药堂的房间，拿起茶杯准备喝茶时，却又猛地停下，对着空旷的房间，说：“出来吧，野有禾。”

    房间内并无动静，她又说：“还是你喜欢我叫你另一个名字，阿苒？”

    明苒穿着一身黑衣，从黑暗中走出。

    “果然是你。”阿菀沉痛地说，她怀疑了许多人，却唯独没有怀疑过明苒，直到此时房间里传来的香囊的味道。

    那是她亲手准备的，甚至还单独为明苒准备了她最喜欢的蝴蝶兰。

    “事已至此，你是来杀我的？”阿菀举起茶杯，看向明苒。

    “阿菀，”明苒却轻叹一声，径直坐到了阿菀对面，说，“那只是致人失忆的药。”

    阿菀将茶杯放下，示意她继续。

    “阿菀，忘了我们，过你自己的生活去吧。”明苒说。不久之后他们就会离开月隐山谷，甚至死在山谷之外，阿菀却还有自己的生活。

    “为什么？”阿菀问道，“族长究竟想做什么？”

    “这与你无关。”明苒说，“族长做的事与山谷无关，你只要忘了这一切，依然能拥有平静的生活。”

    “真的与我无关吗？”阿菀索性说出一切，“族长一旦起事失败，月隐山谷真的能逃脱天子一怒吗？”

    “你怎么知道？”明苒一惊。

    “族长派你到我身边，不就是怕我坏事吗？”阿菀继续说，“族长的怀疑没有错，当年离宫中的阿菀就是我，给各种弟子解毒、怂恿他们叛逃的也是我。”

    她将一切坦诚相告，就是在赌，赌明苒的真心，赌明苒的善意。

    “果然是你。”明苒却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一开始族长让我留意你，我还非常诧异，后来见你一心扑在绯然药堂上，就完全忘了之前的事。”

    “你也在这里生活了一年了，”阿菀说，“你真的觉得族人们有能力对抗外界的刀枪吗？”

    明苒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你在黑玄多久，也不知道你之前经历了什么，”阿菀继续说，“经过这一年，你还觉得黑玄和族长，做得是对的吗？”

    “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明苒突然顾左右而言他。

    阿菀也不再逼问她，而是缓了缓再问她：“为什么？”

    她的身世经历明苒都知道了，却还是说，她羡慕她。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野有禾吗？”明苒说。

    阿菀摇了摇头，就是这个随意的名字让她一度以为，野有禾是个男子。

    “因为我在更小的时候就流落荒野，我没有遇见你师傅那样的长辈，也没有遇到偷偷关心我的家人，”明苒说，“我遇到的，是遗弃的垃圾，是路边的野狗，是心怀不轨的恶人。”

    “我只能像野地里的禾苗一样，一个人孤独地长大。”明苒说，“直到十岁那年，我遇到净月师傅。”

    她以为她遇到了此生的救赎，却不过是从一个深渊走向了另一个深渊。

    “可我似乎并没有在乾、坤、坎、离四宫中见过你。”阿菀说。她虽然在黑玄时间不长，但许多人应该还是打过照面，唯独野有禾这个名字她都不曾听说过。

    “我宁愿到离宫，做一个侍弄花草的女弟子。”明苒苦笑道，“你听说过第五宫吗？”

    阿菀不确定地点点头，她似乎听离宫中人提起过，却谁都没有接触过。

    “第五宫不在凤栖山，而是在京师。”明苒说。

    她在京师执行完任务后暴露了身份，才跟着净月回到了凤栖山，又恰好遇上黑玄生变。她又奉净月之命，混到了九粼他们之中。

    “京师？”阿菀惊讶道。

    “唱歌跳舞、吟诗作对，表面上我是乐坊的伶人，实际上却是净月手中的棋子。”明苒看似无所谓地说。

    察言观色、虚与委蛇，那么多年的时光，不如月隐山谷一年的欢畅。所以她想要及时行乐，却处处受限于自己的内心。

    她何尝不知道云竹喜欢她，却始终不敢面对，更不敢接受。

    “我不仅羡慕你孤独的童年，也羡慕你长大后的勇敢，”明苒说，“我知道让你忘了阿七太难，但他已经忘记你了，你又何必执着。”

    她今年私自来找阿菀，就是想彻底了结阿菀与黑玄之间的这段孽缘。

    这样，才能保护她。

    “我还是那句话，族长一旦起事失败，月隐山谷真的能逃脱吗？”阿菀说，“你忍心我和族人们，死得不明不白吗？”

    明苒的手一顿。忘记一切，真的能保护阿菀吗？

    “告诉我，族长在做什么？”阿菀看着明苒，一如既往地当她是最好的朋友。

    “阿菀，”明苒忧伤地看着她，说，“你阻止不了族长的。”

    “就算是为了阿七，我也要试试。”阿菀坚定地看着明苒。

    明苒还是妥协了，从怀中拿出一包药丸，说道：“这是族长新得到的灵药，他要求我们每天吃一粒，据说能增长功力。”

    她吃过一次感觉不对，就偷偷将药藏了起来。

    阿菀接过药丸，拿到鼻子跟前闻了闻，紫石英、赤石脂、硫磺……

    是加了配料的玉石散。

    她终于知道她见到的叶禹哪里不对了，长期大量服用这种玉石散，虽然能使人体力大增，却会对大脑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族长在训练杀手？”阿菀说。

    “黑玄已经覆灭了，”明苒解释道，“剩下的这几十人根本起不了事，族长找来新研制出的药丸，是为了暗杀。”

    “太危险了。”阿菀问，“族长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明苒说：“我不知道。我受命与净月师傅，但与族长并不亲近。他们一定还有其他的联络方式，族长一直在等净月师傅的通知。”

    “这一年净月有找过你吗？”阿菀问。

    “她通过族长找过我两次，”明苒说，“我只知道他们一直在计划反抗，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一拖再拖，直到这一次，他们一定是准备动手了。”

    “阿苒，你带我去找阿七。”阿菀抓住明苒的手，就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明苒握住她的手，却无奈地说：“过了今夜，净爻寨的看守只会更加森严，你进不去的。我也出不来了。”

    她可能还会面对族长的审问。

    阿菀将手抽出来，当着明苒的面将茶水一饮而尽，说：“这样你就能交代了。”

    明苒离开后，阿菀一个人在桌前坐了许久。昔日高朋满座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再见之时却唯恐已在梦中。

    这几日绯绯的状态也不好，阿菀就给她和其他弟子都放了假。如今偌大的一间绯然药堂，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若是向像明苒希望的那样，将一切都忘了，是不是就能按照本该有的人生轨迹，波澜不惊地生活下去。

    但她忘不了，也做不到。

    她得到爱意，也得到过温暖，就再也难以回到当初了。她必须要保护阿七，保护被蒙蔽的神兵，也保护什么都不知道的族人。

    玉石散没有解药，但致人失忆的月隐草有解药。她一定要找到机会接近阿七，借机阻止族长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