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夜里来到绯然药堂时,阿菀正一个人在院中里堆雪人。
她堆了幸福的一家三口,堆了紧密相拥的恋人,还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们站在雪地里,就像是曾经绯然药堂的样子。
阿菀将一个个小雪人堆好摆放在一起,又细心地吹去多余的雪屑,让他们静静地留在屋檐下,也留在她的记忆中。
从爹娘家回来的时候,阿菀豁然开朗,也不再为失去的一切沮丧、难过、担忧。她拥有过庞大的爱意,虽然又失去了,但已经在她的记忆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不仅可以被爱、被坚定选择,她也可以回应爱,回报大家的偏爱。
大家的爱,让她有了爱人的能力,也有了爱自己的能力。
从此,阿菀不用再背负隐瞒大家身份的愧疚,也不用怀疑自己不会被爱被选择,她决定放下一切,带着这些真实的爱意,继续去找自己的路。
此间事了,天地广阔,任尔遨游。
阿七趴在屋檐上看着院中忙碌的阿菀,竟感觉到了一阵安心和平静,又如此熟悉。
“阿菀。”他跃下屋檐,踩着积雪走到阿菀身边。
阿菀抬头看了看他,轻声唤了一声“二哥”,一切就像在双山镇时一样。
阿七却心中失落,她并没有像上次一样跑过来抱着他,也没有像上次一样眼神明亮地看着他。
她非常平静,仿佛已经超脱了属于人的七情六欲,马上就要羽化登仙了。
阿七心中莫名地难过,想伸手去抓住她又生生停下。
这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他,又遗忘了什么?
“族长那边有新消息了吗?”阿菀并没有留意他的动作,兀自问道。
“有,”阿七说,眼睛却探究地看着阿菀,“我发现族长屋中的玉石散只剩一日的量了,他有没有外出的意图,应该会有外面的人来送药。”
“你找到暗道的位置了吗?”阿菀问道。
“就在族长的房间里。”阿七说。
“如果能抓到那个送药的人,我们就有了证据。”阿菀说。山谷中若是出现一个陌生人,一定会引起族人的不满。
族长私自与外界接触,已经违反了族规。若能做实他意图谋反,给族人带来灾祸的证据,就能揭穿族长的真面目,阻止他的阴谋。
“我会想办法找到他。”阿七说。他在净爻寨内,更容易找到机会。
阿菀想了想,说道:“我来想办法引开族长。”
第二日夜里,赤木神树突然从树冠处着了火,火势很快包围了整株神树。
还是巫师塔楼的人最先发现了火情,吹响集结的号角,引族人来救火。净爻的人也收到了消息,都赶来救火。
在他们眼中,赤木神树就是神灵的化身,是月隐族人的信仰。
如今赤木神树无缘无故着火,一定是神灵降下的惩罚,一定是有族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
在众人的努力下,赤木神树的火终于熄灭了。神树上的枝叶都被烧光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在夜色中突兀地伫立着。
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一定是神的惩罚!”
“是谁做了什么?”
……
“神灵息怒”
族人们议论纷纷,请求南风和族长能给出解释,找出作恶之人,平息神灵的怒火。
南风硬着头皮开口道:“天干物燥,这可能只是一次意外。”
“胡说,”族人们显然并不相信,转而将矛头对准了巫师塔楼,说道,“之前绯然药堂起火,就是你们巫师塔楼的人干的吧,这次是不是也是你们故技重施?”
南风无辜受到指控,大声向族长求助,道:“族长明鉴,我巫师塔楼自井崖离世后,从未领取后松节油。”
负责记录的长老也证实了他的话。
“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上次剩余的?”有人提出指控。
这回轮到南风百口莫辩了,只能再次向族长表明忠心,说道:“绝不是我们巫师塔楼放的火,我一定查明真相,给族人一个交代。”
族长对神树的事并不关心,见南风有意调查,也乐见其成。
“是神灵发怒,还是有人纵火,我相信南风会查明真相的。”族长说,他还是更关心今天来送药的人。
“是,族长。”南风回应道。
他可不相信什么神灵发怒,所谓神灵的旨意不都是他的旨意吗?竟有人妄图伪造神灵发怒,他一定会找出元凶。
“吧嗒——”一根树枝正好掉落了下来,似乎在嘲笑南风所说的话。
原来半信半疑的族人更坚信一切都是神灵的安排,更加怀疑巫师塔楼假传神谕的事再次发生。
“请族长彻查巫师塔楼”
“请四大长老彻查巫师塔楼”
……
民意滔天,南风也无力抵抗,只能同意让族长带领一众族人前去巫师塔楼。塔楼之上已经没有任何违背族规的东西,他完全不担心。
只是这赤木神树深夜起火,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阿菀并没有参与族人的救火,而是一直忙着照顾那两只宿醉的重明鸟。它们跳舞跳累了,终于在洒落了一地羽毛之后,沉沉地睡去了。
“对不起,你们就在这里过冬吧。”阿菀摸着重明鸟五彩斑斓的羽毛,说道。
晚上,她用余甘子酒引来了重明鸟,又用腕箭将火源发射到了赤木神木的树冠上。火源在干枯的树叶上慢慢燃烧,终究引发了熊熊大火。
片刻之后,阿七终于来了。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麻袋,从屋顶一跃来到绯然药堂。
“人抓到了?”阿菀说着,试图解开被扔在地上的麻袋。
“我来吧。”阿七看着阿菀的小手一顿忙碌,却怎么也解不开。
“我用的是军队打结的方式,比较难解。”阿七解释道。
麻袋里的人掉了出来,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
阿七将人带到了前厅,等着他醒来。
片刻后,那人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看向阿七和阿菀。
“族长被族人叫走了,嘱咐我来接你。”阿七说。
“你是野有禾?”那人警惕地问。
“我是野有禾。”阿菀赶忙抢话,认下野有禾的身份。阿七还不知道,野有禾曾经是净月安排在京师的伶人,断然不可能是个男子。
那人半信半疑,他只来过一次月隐山谷,除了族长谁也没有见过。
见他还是怀疑,阿七便说:“我是族长的亲随,阿七。族长嘱咐我取了药以后,一切听你安排。”
“净月师傅安排我监测黑玄弟子,我也有话转达。”阿菀适时补充。
“我叫陈思齐,你有何事转达?”陈思齐还是准备再试探一回。
“那些弟子们已经失去了所有记忆,而且每日服用师傅的灵药,功力越来越强,很快就能为师傅所用了。”阿菀说。
“太好了,”陈思齐说,“首领大事可成。”
阿七和阿菀悄无声息地对视一眼,说道:“族长要的药你都带来了吧。”
“在这里。”陈思齐将怀中的药瓶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阿菀却闻到了与玉散不一样的味道,问道:“这是新药?”
“有禾妹妹果然懂行,”陈思齐说,“这是最后最关键的药了。”
“净首领准备动手了吗?”阿七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自然,”陈思齐说,“首领等这一日许久了。”
“京师有新的动静了吗?”阿菀问道。野有禾离开京师的时候,京师还是一片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你还不知道吧。”陈思齐只听说过野有禾的芳名,心中仰慕,第一次得见心中甚是澎湃。
他说:“京师早就不是之前的样子了。一年前,荣轩帝驾崩;半年前,太子自戕。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原来的荣乐公主,现在的荣乐女帝。”
“什么?”阿七一惊。他对外面世界的印象还停留在大哥战止钺要与荣乐公主完婚,却不知,君家江山竟已几经易手。
“京师还太平吗?”阿菀想起曾经京师的繁华,不免感伤。
“京师在我们摄政王的治理下,自然还是安稳的。”陈思齐又说,“但是祁、俣两国同时向宣国开战,女帝被迫御驾亲征。等她回来,就是我们动手的时机。”
“摄政王是?”阿菀问道。她记得当年是段家一直与黑玄接触,意图谋朝篡位,却不曾听说过摄政王之名。
“当然是我们女帝的五皇叔,原来的誉王啊。”陈思齐得意地说。
“净月师傅放弃了段家,转而投效了摄政王吗?”阿菀奇怪地问道。
陈思齐却哈哈大笑,说道:“有禾妹妹你果然是在这里太久了,竟然连首领真正效忠的人,都不知道。”
阿菀一顿,阿七却说:“族长才不在意净首领效忠于谁,只要不要影响我们月隐山谷就行了。”
“你们族长真是死脑筋。”陈思齐又笑道,“族长一直在劝说净首领放弃报仇,回到月隐山谷,还一直不愿意让山谷众人参与此事。”
他们竟是误会族长了吗?
“杀了女帝,我们能得到什么?”阿七有了其他的想法。
“你们还不知道吧,”陈思齐神秘兮兮地说,“净首领就是摄政王的生母,等到摄政王登基后,你猜我们能得到什么?”
陈思齐一边幻想着荣华富贵、香车美人,一边在幸福中沉沉睡去。
阿菀将安神香熄灭,这香能让人放松警惕,将心底的一切秘密坦诚相告。
“阿菀,你怎么看?”阿七刚刚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心中焦急。
阿菀也完全没有料到,短短一年,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她看向阿七时,竟有了几分愧疚和自责。
“净月他们,不会得逞的。”阿菀说。
“我爹娘、大哥、妹妹,都不知道怎么样了?”阿七自言自语道。
阿菀更加愧疚。她一时贪恋,或许会造成不可扭转的局面。
“族长应该回去了。”阿七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说,“必须要把这个人交出去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阿菀拿出一个小瓶子,将瓶中的液体泼到陈思齐身上。
“这是什么?”阿七问。
“芝麻香油,”阿菀说,“南风应该已经找到了神树上残留的香油,闻着味道就能找到放火的人了。”
阿七又将人塞回麻袋,丢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等天亮的时候,月隐山谷的天也会亮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