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一阵子没有回家了，何旧推开门，一股混杂着灰尘的发霉的味道立即将他包裹起来。

    他拉开向南开的窗户，冷风刮过他因为住院而被剃光头发的头皮，真的是物理意义上的头皮一紧。

    “进来吧。”他赶紧闪到墙后面，看到成椿还拎着塑料袋子站在门口，赶紧招呼对方进来。

    空气里发霉的味道淡了些，至少没那么刺鼻了，但是发霉的味道不只存在于空气当中，之所以能被发觉，是因为有看不到的地方在滋生霉菌，而何旧将房子简单地打扫了一遍，发现整间房子，每一个角落，都沉积着浓烈的霉味。

    这可怎么办呢。何旧暗自发愁，今天晚上该怎么睡觉呢？

    他又开始后悔为什么不今天早上就出院，至少还能有一个下午的时间来把被子抱出去晒一晒。

    现在是说什么也来不及了，但是何旧依旧很疑惑，现在已经进入秋天的尾声了，空气十分干燥，哪怕是潮湿的台风天，房子大概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充满了霉菌，更何况是这样干燥的季节。

    终于把床单铺好了，何旧直起身，双手叉腰，做了一个深呼吸，终于把胸腔里的郁结解决了，虽然房子里依旧能闻到发霉的味道，尤其是他刚才趴在地上打地铺的时候闻到墙缝里溢出来的味道的时候，但是没关系，他觉得今晚应该是能睡个好觉的。

    “哥哥？”成椿探了一个脑袋进来，好奇地看着何旧。

    何旧坐在地上思考了一阵子，终于说：“我明天要出去一趟，你没有地方住的话就呆在这里，我麻烦赵浔来看你。”

    成椿听出来何旧是要出远门的意思，但是他显然是没有想到，因为何旧才刚出院，现在又立刻就要出远门，他有点不舍地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何旧感觉很累，但他还是打起精神站起来，“希望回来的时候学校里的事情都有个好结果吧。”

    他指的当然是成佟的事，天知道，他现在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个案子能尽快抓到凶手。

    这个要带吗？何旧拿着一块没有拆过的肥皂仔细端详了一下，又对着包比划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把它揣进包里。

    然后他又把一瓶水从包里拿出来。

    收拾了半天，他不耐烦地又把包里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只放了两套衣服进去。

    这一个晚上果然睡得不好，可能是因为一直想着第二天要早点走，何旧早上五点多就醒过来了，而且他感觉有点喘不过气，胸口很闷，还有点酸痛。

    他把垃圾袋收拾出来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张报纸，不知道为什么是被揉成一团丢进来的，看得何旧心里难受，所以他就把它拿出来了。

    “什么……”他把报纸展开，发现正好是他醒过来的那天的报纸，也没什么好看的，头条就是一对科学家夫妻去世，和他也搭不上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这么暴力地扔进垃圾桶里。

    不过早上的烦恼在他看着有点旧的小轿车，在公路上想着目的地出发的时候完全消失了。

    小车虽然有点老了，不过制暖效果确实惊人，不过开了一会儿就热得何旧不得不把车窗打开一条缝。

    小轿车缓缓在路边停下。

    “怎么回事。”何旧有气无力地靠在车身上，看了一眼导航，明明已经开了一个上午了，按道理来说应该快到了的，但是实际上路程才过半。

    时间过得还真是快。何旧看着路边一栋熟悉的房子，这是一个乡下的小院子，去年他回去的时候借过这家的厕所，所以有点印象。

    不过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他仔细地看着这座房子，将它与记忆中的那栋房子一点点比较。

    是同一座房子吗？他有点疑惑，通到门口的小路明明是一样的，玻璃也是，但是墙面却有点开裂了，他记得去年来的时候，房主人还向他炫耀过房子是刚建好没多久的，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这么旧才对。

    是不是时间流逝变快了？

    何旧又想起自己先前醒过来看见一地血的事情，怪事越来越多，而他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能是很久没有开车出来逛过了，在何旧开车往镇上的加油站开的短短半个小时的车程里，至少有七次差点和电瓶车撞上，还有一次差点被突然变道的大卡车压到路边上，不过万幸的是最后他还是有惊无险地开到了加油站。

    汽笛声划破了夜晚的寂静，何旧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死了，“我出门真应该看个黄历的。”他愤怒地在车里“啊”地叫了一声。

    天已经完全黑了，而且看样子他一定是走错路了，不然不可能开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到目的地。他看了眼导航，开始怀疑自己的手机是不是坏掉了，明明一直都是按照导航提示走的，也没有提示他走错路。

    “然后你的车就翻了？”周逸惊诧地瞪着他，说：“这也太随意了！”

    何旧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两个黑眼圈挂在眼睛下面。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很好呢，直到昨天晚上……

    喀哒，喀哒……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沿着地面传到何旧的耳中。

    他躺在地上穿着气，喉管中似乎有棉絮堵着，阻止他发出声音。

    何旧想从冰冷坚硬的地上爬起来，但是很快就因为失重与眩晕感倒回了地上，只能像软体虫一般，因为疼痛而不断蠕动。

    自己好像是翻车了，小轿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失控冲下了一个小坡，不过很显然自己是低估了山坡的高度，那几乎是能把人摔死的坡度了，而且那个时候轿车的速度已经完全失控了。

    难道我已经死了？想到这里，他突然松了一口气，死了好，死了好啊。

    等高跟鞋由远及近，在厕所门口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又慢慢走远了之后，何旧身上的疼痛感也逐渐消退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一开始因为撞击而缺失稳定的能力，还扶着厕所的隔板站了一会儿，最后才跌跌撞撞地离开这充满了异味的厕所。

    这时另外一个学生摸样的人从最里面的一个隔间里走出来，一点动静也没有，吓了喝酒一大跳，刚想问对方为什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对方赶紧捂住他的嘴，摇了摇头，示意何旧不要出声，然后拉着他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听着外面的动静，等确定没有声音了之后才敢拉着何旧往外走。

    昨天回到宿舍之后，天实在是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直到早上从对方的床上做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房间里居然还有几个女生。

    他观察了一下房间，都是铁架子的上下床，一共五张床，一个房间里有十个人，走道里都站不下。

    铃声响起了之后，一个个如同蜂房般的房间里瞬间走出了很多端着盆子被子的人，何旧不明所以地，但是在昨天晚上把他拽回来的人的帮助下他很快也走了出去。

    “哎，何旧，你的盆，忘拿了。”对方从他身后递过来一个塑料盆，里面还装着一条蓝色的旧毛巾。

    何旧接过来，道了一声谢。

    但是他一直没有敢和对方多说话，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不过看样子自己现在还是叫何旧，知道自己的名字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虽然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周逸。”

    身后有人叫住了和他并肩走的那个男生，这时何旧才知道原来对方叫“周逸”。

    来人看上去很紧张，拽着周逸的衣角，几乎是要凑到他耳边说话了，不过因为对方低着头，何旧没有看到对方在说什么。

    他跟上周逸往另外一栋楼走的时候，发现虽然所有人基本上都是好几个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团体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不安，完全没有刚睡过一觉精神很好的样子。

    不过周逸很快就发现了何旧的不对劲，因为在他眼里，何旧应该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才对。

    “你到底在干什么！”

    在第三次何旧差点触犯规则之后，周逸终于忍无可忍地在下课时间不满地指着何旧，不过声音依然很小，他说：“你刚来的时候我不是和你讲过吗，你难道还要再死一次？”

    何旧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没有什么能用来反驳的话，于是他说了一声“对不起”之后又低下头。

    周逸伸出手从何旧的桌肚里抽出一张A4纸拍在他的桌面上，冷哼一声，说：“自己看吧。”

    何旧疑惑地把这张纸摆正，不过他并没有从这张纸上看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是一张集训营的守则。

    无非就是上课要专心，不要分神之类的话，想遵守没有什么难的，就是有些看起来很琐碎而且没有必要，难道管理人员会无时无刻不盯着他们？哪有那么闲啊！

    何旧一开始还在认真地看守则，但是后来完全就看不下去了，都是一些无聊的东西，于是他甚至都没有翻页就把纸放回桌肚。

    周逸冷冷地看着他“作死”的行为，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想：自己已经提醒过何旧了，他自己不看，到时候有得他死的。

    预备铃想起来的时候，何旧还想问他们在这个集训营里到底要干什么，被周逸警告的眼神堵回去了，这时他才想起守则里的第一句话：上课要集中注意力。

    这就开始了？

    无事发生。

    何旧还以为是这里的学生都太听话了呢，但是周围又都没人说话，只有画笔在棉麻布上划过的声音以及洗笔的水声。

    不是吧。何旧在心里哀嚎，被油画支配的恐惧再次涌上心间。

    下课之后他坐在几乎空白的画布前，呆滞地睁着眼，完全不知道能画些什么，他甚至以为自己这是走马灯回到还在上高中的时候了，不然怎么会又经历这种事。

    “哎，周逸，那张纸上的内容很重要吗，怎么感觉你们都很害怕的样子，不就是很普通的管理手册吗？”终于，何旧冒着暴露自己不是这里的人的风险向周逸提出了这个问题。

    周逸只是抛下了一句“你早晚会知道的，照做就行了。”就没再和他说过话了。

    终于等到了天黑的时候，何旧已经在座位上坐了一天了，但是还是没有等到放学的迹象，他斜着眼瞄了一眼窗户外面，黑乎乎的，走廊上的灯也没有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从眼镜右下角的绿色反光里看见了一个正在移动的圆形的东西。

    什么鬼东西！

    何旧总算有点反应过来周逸今天早上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他连忙低下头胡乱在画布上抹上几笔颜料，然后才发现自己的颜色画反了。

    电风扇旋转起来。

    一滴鲜红的液体溅到画布上。

    何旧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那抹鲜艳的红，将白颜料盖上去。

    又是一抹鲜红划过画布。

    何旧没有再管，只当是没看见，又把蓝黑色涂在另一块地方。

    从余光里他知道那个东西正在他身后左右晃动着，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动，至少不是现在，他根本没有搞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就是在他的身后，一个人拿着画笔，红色从他的头顶大片大片地滴落，不时还有碎块，画布也是，已经完全没有地方落笔了，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它们不会放过他的。

    这几天如影随形的视线，消失的守则，噩梦，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睡一觉了，这一切都要将他逼疯了。

    他的眼睛也被慢慢地染上了画布上蜿蜒着的红色，终于，他再也撑不住了，他艰难地抬头向上看去。

    一对眼球因为身体的旋转即将从眼眶中掉出来。

    “嗨！”

    他睁大眼睛，一滴液体滴落在他眼中，是她！

    他突然失控大笑起来，跳起来站在凳子上。

    “快跑！”周逸很快反应过来，“噌”一下站起，拽着何旧就往门外跑，教室里其他人也是如此，蜂拥从狭窄的前后门跑出去，更有甚者直接踩着桌子从窗户里一跃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