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暖烛红，情人私语。
“阿瑟，我怎么会忘记你呢？”
烛光摇曳，案前错金炉子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拨弄，如丝如雾的烟气缓缓浮出，盈盈熏人醉。
男子一半脸清正似水，温柔可亲，另一半隐匿则在阴影里。
坐他怀里的女子阿瑟懒懒地丢下香箸，微微颔首，露出雪白脖颈，半带着闷闷不乐的娇憨。
“妾身知晓李郎公务繁忙……哪里敢责问您，只要李郎能怜惜妾身一片痴意，妾身就心满意足了。”
窗外冷白，一场细雪从早扬到晚。
阿瑟静静窝在男人怀里，觉得暖极了。
海誓山盟她听多了，只要嘴抹了蜜，好话谁都会说。
真金白银她看多了，十两黄金，不过是达官富商一顿好宴。
哪一个会像李郎那样，呵护她，欣赏她，为她精打细算，为她规划未来。
她也把滚烫的心交给了他，为他跳，为他占有。
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和李郎双双把家还，做一对快乐似神仙的平常夫妻。
多好，多快乐的明天，多幸福的未来。
阿瑟笑容羞涩。
李兰痕也跟着低低笑了一会儿，忽而唇角拉平，亵玩似的揪着人一缕头发，使劲往下一拽。
“你真是个贱人。”
阿瑟受疼，愣住了。
李兰痕似乎很享受此刻女人的呆愣，好像期待了很久：“你是不是忘了这是哪里？群芳楼啊，景阳县里最大的妓院！你一个妓女，你在期待着些什么？都二十岁的老女人，惺惺然做什么幼女姿态！”
风流倜傥的李郎转瞬面目全非。
阿瑟还是愣愣着看着他，眉目间一点哀愁，揪人心肺。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表情。”
李兰痕哈哈大笑。
“七年前，也是这个表情，当时你说什么来着？你是被老鸨逼的，家里穷，赌鬼老爹早死的妈，三个弟弟嗷嗷待养，破败的房子外欠的债，十岁就来卖。楼里养了三年要接客，第一次就碰见我，又哭又咬，说可怜，怕黑怕鞭子怕挨饿。结果我信了，怜惜你，钱全花光了，连个馒头都买不起，穷困潦倒了整整半个月！”
“哈哈，想赎身，宁愿自己出一半钱也要赎？做梦！我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你花。”
“钱…是了，我的钱。”
听到这里，阿瑟总算有了反应，眼睛血红。
“李郎、李郎，我给了你八百两银子，你说接到了一笔茶庄生意，只要凑足五千两，就能成单，算下来稳挣一千五百两利钱，这些利钱刚好够我的赎金！”
说到这个，李兰痕更得意了。
整整攒了七年的憋屈总算舒畅了。当年他年岁尚小，天真善良、同情女人的遭遇，结果被区区一妓女欺骗，这仇不报，他心里念头不通达！
“骗你的，这你也信？八百两全被我花完了。你猜花在哪？全送给你们的花魁点梅仙子啦！”
“没错，就是那个你一听名字就嫉妒的点、梅、仙、子！”
阿瑟脸上天崩地裂：“为什么？！不都是妓女吗，跟七年前的我有什么区别！”
“什么为什么，你也配和点梅仙子比？她那么端庄大方，贵不可言！而你？端着蛇蝎下贱心，拿什么比！”
一朝归来，李兰痕仰头怒骂，打脸雪恨，好不快哉！
他并没有发觉这间厢房里还隐藏着两个隐秘的摄像头。
摄像头忠实记录的画面，正同步传递到群芳阁某个地下室。
阴冷，黑暗，发霉的地下墙角。
宁七笙抱着手缩成一团，眼前的“系统面板”幽幽播送着画面。
时至今日，她仍旧为这个被称作为‘系统’的东西而惊异。
蓝幽幽的浮光板，切换过来的镜头画面清晰无比，连李兰痕一缩一动的鼻孔毛都能一清二楚的看见，更别说两人的谈话声音，清晰可闻，仿佛她正站在他们旁边一样。
当然，更神奇的是——
【宿主，你选演员挺有一手，这段视频拍的很好啊，要不剪剪上传了吧？】
脑海中自动传出清脆干净的电子机械声，这个声音她只在系统里各类未来幻想电影里看到过，和眼下的环境格格不入。
不过，再怎么惊悚，经过五年的时间沉淀，宁七笙也习惯了。
她熟练地回复它，“我不喜欢这个剧情。”
系统：【为什么？打脸复仇一向很有人气的。】
宁七笙：“男主角好讨厌。虚伪懦弱，还一副无邪少年被辜负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正经人谁逛妓院啊。小瓢虫进化成了经验丰富的老瓢虫，欺负一个十岁就沦落群芳阁的悲惨女子，又怎么称得上是‘打脸爽频’？”
系统：【你说得很对……不过，本机这边大数据显示，挺多男观众喜欢看这个的。你上传了，人气积分低不了。】
宁七笙眨了眨眼睛，“是吗？看来，系统你上次选中的那个时代……”
系统：【好了好了，宿主，算本机求求你了，快快发一条视频赚点积分吧！你看看你，生命值要跌到30以下了！】
宁七笙知道系统是在好心提醒。
她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群芳阁并不像它的名字那么好听，鲜妍芳草下尸山白骨，血淋淋一地。
‘群芳’们要么是被父母或者人贩子卖进来的，要么是被掳掠进来的。
一进阁，所有人要先走规矩。
四个打手，一人一根鞭子，一瓶盐水。
先是恐吓，瞧人真怕了，就胡乱挥两下，叫人下去抹药受教导。要是见着面稍有倔色的，就先狠狠抽个皮开肉绽二十鞭，然后抹药，丢地下室小黑屋饿两天两夜，一套规矩下来，包服。
这些打手下手比县衙的衙吏更熟练。
他们知道怎么在不伤人性命下，教人求死不得，泯灭反抗意志。
管她进群芳阁前是什么身份，最后全变成群芳阁里挂着笑容面具，以皮肉做标准的好货、次货、残等货。
宁七笙是被卖的。
就在两天前，赌鬼爹刘桥山从老龟公手里接过了二十两银子，笑嘻嘻走了，转身跑去赌场红着眼睛疯狂喊叫，要回本了。
系统当时眼睁睁看着自家乖巧善良的宿主被群芳阁找上门的凶神恶煞壮汉拖走，恨不得化作实体跑出来刀人。
【宿主！五年了！我一直都在劝你拍电影拍短视频，攒积分买武器，刀掉你那五毒俱全的爹。你就是不听，不听！结果你看看，你爹果然要害死你啊，所有伤害你的都该是你仇人！就算是亲爹也不行，愚孝是要不得的！】
“嗯，”宁七笙当时表情平静，“你放心，我决定改名，不再叫刘板凳了。我从百家姓里挑了一个，姓宁，名七笙。系统，你觉得怎么样？”
系统不觉得怎么样。
它忧心忡忡，辗转反侧，自从宿主进了群芳阁，就再也没休眠过。要时时刻刻盯着宿主的身体状况，要琢磨怎么帮她赚积分。
毕竟当时绑定宿主的时候，她年纪也太小了，只有九岁，连字都不识几个，更别说学会拍电影了。
这五年来，宿主所有空闲时间都花在怎么认字识文上了！
什么都不会，还善良愚孝，没法保护自己，让它一个高级AI每每醒来看到宿主极度糟糕的人生都心疼得不行。
它要守护最好的宁七笙！
【宿主，我在商城里翻到了一瓶不要积分的营养液……过了保质期6000年。】
宁七笙：“我确实很饿很饿，嘴巴里在冒酸水……但是，过期6000年就……就算了吧。”
【不不，不是让你喝，这瓶营养液好像不一般，漫长的时光、颠沛流离的辐射境遇让它的分子结构发生了改变，它不再为生物提供营养，反而掠夺所有营养。只需一滴，可以让一头五百斤重的生物体因饥饿陷入昏迷。】
【好东西啊。宿主，我给你下单了。你倒楼里厨房饮用水桶，等所有人喝了通通倒下后，拎一把刀，跟刀鸡鸭一样把这些人全刀了！】
宁七笙扶额，深觉无奈：“系统……停、停一下。我记得你来自一个尊重生命，凶杀案为零的理想世界？”
“砰——”
地下室门开了，晃眼的白光照了进来。
宁七笙反射性闭上眼睛。
饥饿、反复发炎灼烧的伤口，让她连抬头睁眼反应的力气都没有。
“这丫头不会死了吧？怎么弱成这样？”大嗓门打手嚷嚷几句，叫住了一个粗使丫头，给人硬灌了一碗白粥。
正好是饭点，汤水是热的，宁七笙喝下后，总算恢复了些力气。只是面上青白色，一副快要魂归西天的样子。
院里，昨夜的雪被人来人往踩踏，脏兮兮的，有些结了黑冰。宁七笙本来就衣着单薄，腿脚发软，没有力气，被打手提着走时，几次三番脚打滑摔进污泥里。
路过的龟公一看心疼得不行，这孩子挺乖顺的啊，没叫疼没骂天，眼里有咱阁了。
“这可是二十两银子，你们怎么不好生看着！”
一刻钟后，宁七笙换上了厚重棉服，全身伤口清洗了一遍，换了药。
看起来像个二十两银子的‘未来可期货’。
收拾完后，打手立即拖了人离开训人院，送到群芳阁主院。
系统急得跳脚：【不好！这些挨千刀的，居然敢这个时候就送你去主院。那里瓢虫满地爬，你一去岂不要遭！一群烂人！烂人！他们脑子通通该格式化！你身上伤还没好啊，他们这是要把你送给有虐待癖好的畜牲手里啊！我现在就去商城翻翻有什么免费过期炸弹，直接炸死他们！】
“不用怕。”
宁七笙裹着大棉服，削瘦的脸蛋几乎埋进衣领里。
“别怕、系统你别怕，我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