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倒戈

    暮色初合,喷泉池的轮廓被天边熔金般的余晖勾出温柔的弧线。

    路展知握紧躺在掌心的手链,湿透的涤纶线依旧轻飘飘的。

    除了纸钞外,路展知不喜欢轻飘飘的东西。

    比如漫天飞舞的会让他过敏的柳絮,还有彩色的氢气球……

    前者会让他过敏,后者会趁他狂打喷嚏时悄悄溜走——那他游乐场的打工就白干了。

    还有那些轻飘飘的,随口说出的诺言。

    薄弱的、不过是种自我感动的善良……

    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看得多听得也多,慢慢就磨出了层茧,对这些浮于表面的伪善近乎麻木。

    所以,他本来不该在水池里失态的,他早就司空见惯。

    他本可以用矫饰的语言,让明殊的自我感动得到安慰,进一步俘获她的信任。

    毕竟他很早前就已经知道她的本性——

    伪善的失信者。

    是他最讨厌的、但也最懂得如何敷衍的那种类型。

    ……真的是吗?

    路展知很少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

    但他越相处,就越动摇。

    一个人只要有明确的欲求和目的,就不然倒推出操纵他们的手段。

    这群出生在终点线上的有权有钱的二代们,在人性上也并不比他高尚。

    路展知撑着脸,看着明殊在短暂地思考后,流畅地在卷面写下正确答案。

    这次期中考,她在成绩上的进步,会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她很聪明,思维敏捷,不是冲动冒进的人。

    发现淮箐被霸凌时,她虽然出手帮助,但态度也显得很谨慎。

    这样的人又怎么不会懂树大招风的道理,在马场出风头上显得如此轻率?

    她和认知中的模样大相径庭,甚至和青春期里躁动的同龄人也不同。

    每当他想要探寻她的秘密,她就会放下笔抬起头,不偏不倚地直视回来。

    藏在刘海下的视线极具穿透力,路展知总觉得自己被反过来看穿了。

    沁凉的夜风中,少年将湿透的发往上捋,露出清秀的额头。

    他乱糟糟的思路变得清晰了些。

    可以选择的话,路展知可不想跟明家的任何人扯上关系。

    既然明殊这么棘手,那不如尽早脱身。

    路展知低下头,把湿滑的手链重新带回手腕上。

    “副会长,你委托给‘知事达’的黑帖,我已经完成了。”

    “我已经看完了,”明雅很满意:“这所学校里,光是家庭背景和公关、新闻、娱乐圈有关的学生,恐怕都无法写出如此专业的,具有煽动力的文章,展知,你真的很有天赋。”

    “多谢夸奖。”路展知大方接受。

    “不过,”他的眉眼间流露出犹豫的神色:“一定要这么做吗?”

    明雅用古怪的目光看了他眼。

    “展知,你越线了。‘知事达’最体贴的地方,就是从不评价客户的目的。”

    她纤细的眉拧起:“难道说……你是在同情姐姐?”

    “那倒不是。”路展知摇摇头:“只是这篇报道从头到尾都是杜撰,我怕事实偏差太大,会出现意料之外的阻碍。”

    “你的顾虑太多了。能有什么阻碍呢?”

    明雅顿了顿。暮色爬上侧脸,她的下颌线在逐渐冷却的光线里收得更紧。

    “再说了,恶作剧日的对象终于不再是特招生的这种发展,你应该也是乐见其成的才对。”

    是啊,对于路展知来说,到底要把谁献祭给恶作剧日?

    是兔死狐悲的同类?还是讨厌的富二代?

    天平两端的结果应该是显而易见的才对。

    即便他根本就不想做选择,但他不过是个特招生——另一个天平上备选的砝码而已。

    冷风抽打在后颈,黏在膝盖上的校服裤腿很不舒适。

    路展知想起那件给明殊披上的外套,还有她走的时候,那副气鼓鼓的神情。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当时脑子抽筋瞎逞什么英雄,不知道能不能再把外套要回来?

    诺顿学院的校服可是很昂贵的,他可没有再买一件的预算。

    骤然瞥见他的神情,明雅忽然有些警觉。

    “展知,我最接受不了三心二意的人了。”她幽幽地说:“期中考试后,这个眼线也没必要做下去,你就回到我身边吧。”

    好啊,正好甩开这口大锅。

    路展知从善如流地答应。

    “委托到期中考试前就结束,我马上就能和明殊一拍两散!从此陌路!”

    路展知笑眯眯地说:“我是绝对不会再去主动招惹她的。”

    恶作剧日的前天,放学的校园里,路展知独自坐在自习室里。

    手指悬停在键盘上,路展知叹了口气,朝后倚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待发送的文稿。

    这篇充满了阴谋论技巧的黑稿,会让明殊在瞬间变成众矢之的。

    若想阻止事态的发展,就只能是现在了。

    他想起了明雅在池边的话:“再说了,能有什么阻碍呢?”

    ——阻碍啊?

    当然还是有的。

    虽然捏着路展知的软肋,明雅却也在忌惮他。

    光是牵着路展知脖子上的绳索就已经很勉强,明雅担心被他反咬。

    她只单方面下命令给路展知,其余的计划都小心地屏蔽了路展知。

    但赛马那天,路展知恰巧也在看台上,而且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温以宸恶身上。

    他在关注明殊,因此也关注到了场边的琳娜,和她鬼鬼祟祟往马厩去的跟班。

    他有个挺有把握的猜测。

    其实那天,琳娜本来是想对明殊的马下手吧?

    结果不知道中途出了怎样的差错,才使温以宸的马匹失控。

    为了拍摄到温以宸,有多少人把手机对准了场上?

    如果是明殊坠马,这件事会完全没有热度。

    但如果要在Cos上买通稿,渲染温以宸坠马,背后其实另有阴谋——情况将截然不同。

    信以为真的学生们可不会放过他们手中的物料,他们会扒出所有的细节来锤死明殊,可谁知道,这其中有没有就恰巧能拍到马厩的人?真正动手脚的人又能藏多久呢?”

    如果说有谁会强烈反对明雅的计划,恐怕就是现在非常心虚的琳娜了。

    路展知不确定明雅有没有指使琳娜,就算做了,她大概也不会留下证据。

    但琳娜有傲人的背景,又对明雅言听计从。

    和这样有价值的利用对象之间的关系,明雅是绝不会这么放弃的。

    所以,路展知早就把消息旁敲侧击地传了出去。

    让琳娜能通过个合情合理,但又联想不到自己的途径,提前得知明雅的计划。

    ——你可要闹得努力点啊,琳娜!

    捧着杯速溶咖啡,路展知坐在窗边,看夜色慢慢吞没校园。

    秒针往拟定的发送时间点一格格地跳跃。

    终于他等来了明雅的消息:“展知,先暂停发布帖子。”

    他下意识地抚摸手腕间的手链,总觉得它还沾有水池里潮湿的气息。

    路展知合上电脑。

    作为捡手链的回礼,他也帮明殊,挡下了这次无妄之灾。

    他们间已经银货两讫了。

    但——

    为什么阴谋论的黑帖,依旧会在恶作剧日前的凌晨时分,出现在Cos上?!

    恶作剧日当天,路展知正好在忙紧急的委托。

    失去明殊这位长期稳定的金主,“知事达”又重新开始活跃。

    路展知从百忙之中回过神,和江梓在小吃摊前等餐闲聊时,才得知这件事。

    他迅速翻出帖子,匆匆浏览。

    虽然不是他写的那份,但全篇的思路,完全是按照他的操作来的。

    效果当然拔群,“明殊”的名字高高挂在Cos首页。

    难道是明雅后悔了?

    来不及理清思绪,路展知已经动身跑了起来。

    “欸——!展知!”留在原地的江梓满脸困惑:“你要去哪——?!你干嘛啊?!”

    ……欸。

    他也不想卷进这种麻烦事中的……

    路展知看向倚在他胸前的明殊。

    他正紧紧抓着她,明明不久前还信誓旦旦彼此再也不会有瓜葛。

    肯定是因为计划的偏差,让原本他以为的“两清”变得不再平衡。

    他那微不可见的道德感和同情心,才会晃晃悠悠冒出头。

    所以说,他最讨厌这种轻飘飘的东西了!

    事已至此,路展知无奈地扶了扶额,对明殊说:“跟我来。”

    “你要带我去哪?”明殊打趣地问:“去献给明雅?”

    路展知身形一顿。

    “你果然知道了。”路展知松了口气,干脆承认:“我自认还挺小心的,你是怎么发现的?”

    “秘密。”明殊抬了抬下巴,不慌不忙:“如果不是去找明雅,你现在是在干嘛?”

    “带你去安全的可以躲藏的地方。”

    路展知面露犹豫:“不管你信不信,黑帖不是我发的。”

    “我知道。”明殊回答。

    她应得太快,反而像种敷衍。

    明殊直接从跳台后站起身。

    “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路展知愣了愣:“会被看到的!”

    他再次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回阴影里。

    路展知的视线警惕地逡巡了圈,又落回明殊脸上。

    “我没法自证没做过的事。”他神色肃了肃:“但真不是我做的!”

    “都说了,”明殊打断他:“我知道。”

    路展知这才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可、可这未免太离谱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明殊。

    “……是你?你疯了?”他聪明的大脑再度宕机:“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只有在黄昏的时候,魑魅魍魉才能显出真身啊。”

    路展知的表情取悦了明殊,她忍不住笑起来。

    “路展知,我也一度很纠结,到底该怎么对待你?”

    是当作攻略对象?还是干脆放弃?

    是要狠狠打倒的敌人?还是有成为友军的可能?

    无论怎么权衡都觉得扑朔迷离,那不如——就扔到紧要关头见真章好了。

    让我看看,你会做出怎样的行动?

    “我很开心你的选择。”明殊愉快地笑了:“你的外套干洗好了,放在你的座位上,你等会记得回去拿。”

    “那你呢?”路展知用种看外星人的目光打量她:“你又要去哪?”

    “我啊,我要结束恶作剧日。”

    “莫非你坚持成绩要进20%是因为……”路展知有了个猜测,“等等,不会吧,”他下意识否定,“恶作剧日是诺顿的传统,只凭你是做不到的。”路展知感觉到某种荒诞的头疼,“你应该明白,这是种结构性的霸凌……”

    这个被放上天平的砝码,可是正在宣称要推翻天平哎!

    明殊再次从掩体后站起身。

    “不试试怎么知道?”

    泳池顶部的天窗将光线滤成晃动的菱形,路展知这才后知后觉,少女只是形容上狼狈了点。

    恶作剧日已经开始了半小时,她横穿了这么大个校园,却连细小的皮外伤都没看见。

    明殊边垫脚边拉伸蹲的僵硬的肌肉,意气风发地像株见风就长的野蔷薇。

    “喂,路展知,要是我能做得到,你就彻底站到我这边来吧!”

    越是虚幻的东西,就应该越沉重。

    比如豪言壮志,若轻飘飘地说出来,不过就是夸下海口。

    又比如信任,若是轻飘飘地就给予出去,说到底就是轻信。

    所以路展知不喜欢轻飘飘的东西。

    比如此刻。

    他得按下去心中浮起的某种轻飘飘的、说不明的情绪。

    她要不然是个疯子……要不然,还真能是个能被寄托希望的奇遇吗?

    “受不了。”路展知扶住额头:“你起码,先想办法安然度过今天这个恶作剧日……你先证明给我看。”

    【剧情目标:安然度过这个恶作剧日】

    【剧情奖励:路展知好感度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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