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香还未散尽,明殊睁开眼,在榻榻米上坐起身。
客房的墙上挂着幅水墨山水,茶案上青瓷瓶里斜插着一枝早樱。
看着虽是普通人家的布置,但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涤间会”总部。
明殊也没想到,贺涟真会直接把她带到这来。
昨夜,疾驰的摩托车停在古朴的院落前。
两侧的竹垣缠绕着铁线莲,写有家纹的短册在风中簌簌作响,透出一股肃杀的威严。
贺涟真推开木扉,带着明殊走进庭院。
“我会破解U盘的信息,详细的我们明早再聊。”贺涟真引她到客房前:“这里很安全,你今晚就在这休息。”
明殊洗漱完,拉开门走出房间。
木质走廊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在白天来看,这是座很有意趣的庭院。
半开放的走廊能看见庭前的枯山水,浸在明媚的阳光里。
白砂铺就的波纹状地面闪着细碎银光,涟漪纹路在阳光下仿佛流动的浪涛。
前方忽然有隐隐约约的交谈声,明殊认出那是贺涟真的声音。
她循着声音来到一间房前,推开半掩的障子:“贺涟真……”
她的话戛然而止。
檀木熏香混着雪茄烟味扑面而来,这大概是间会客室。
宽阔的房内里此时坐满了人。
听到动静,房间内西装革履的男人们齐刷刷转头。
“……抱歉,我好像走错了。”明殊合上门:“打扰了。”
“没有打扰,请进。”浑厚的声音穿透障子:“你来得正好。”
明殊深吸了口气,再度拉开门。
叫她进来的男人,正坐在居中的沙发上。
他显然上了年纪,但看起来精神奕奕。
他转动着扳指,眼尾布满皱纹,目光里却透着鹰隼般的锐利。
身后屏风上的鎏金麒麟张牙舞爪,与他袖口若隐若现的刺青相呼应。
贺涟真单膝跪在他前面,衬衫退到腰间。
他抬起眼看明殊时眉峰挑起,眼角淤青格外显眼。
“我是这臭小子的外公。”
老人露出一脸家门不幸的表情。
“事情的经过我都已经了解,明小姐,这臭小子自作主张,把你卷进这摊麻烦事,差点让你遇到危险,我要向你道歉。”
明殊还在犹豫要不要帮贺涟真开脱,就见贺涟真微不可见地对她摇了摇头。
于是她眼观鼻鼻观心地保持沉默。
“他自作主张,我会按规矩惩戒他。”
老人对明殊和颜悦色,说出来的话却很残忍。
“因为是给你的交代,我希望你能旁观。”
既然他这么说,明殊也就找了个空椅子坐下。
“阿原,”老人对身边的年轻男人说:“你来替我动手。”
扎着小辫子的男人默然不语地站了出来,他挽起袖子,从案桌上拿起了把供奉的朱漆木刀。
名叫阿原的男人走到贺涟真面前,握住木刀举起——
“你无视规矩,”老人垂下眼:“就是不尊重我。”
“啪!”
木刀毫不留情地落下。
垂落的额发沾着冷汗,喉结因忍痛而剧烈滚动,贺涟真脖颈上的青筋暴起。
又是两声闷响,他的额角渗出冷汗,死死咬着牙关不吭一声。
“你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但在我的眼里却恰恰相反。”老人失望地摇了摇头:“实际上你一无所有、一无所知。”
在旧伤的痕迹上,新的伤口在木刀的击打中绽开。
空气里浮动的血腥味愈发浓重。
虽然坐满了人,但整个房间都在屏气凝神。
劈在脊背上的闷响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旁边的西装壮汉悄悄瞥向明殊。
见明殊心不在焉,还以为她是被这场面吓到了。
明殊感到手肘被轻碰了下,她困惑转头,看到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剃了光头的壮汉眉眼凶悍,她刚不解地睁大眼,就感觉腰间被顶上了硬物。
明殊心跳加速,她低头一看——是整块金箔纸包装的巧克力。
“……”人真好啊!明殊惊了。
她诚惶诚恐地接过,窸窸窣窣地撕开包装。
明殊倒不是在害怕这种暴力的场面。
这刀又不是劈在她身上,贺涟真皮糙肉厚,那又是他亲外公,肯定出不了什么事。
明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贺涟真紧绷的背肌上游移。
木刀每一次落下,他绷紧的背部肌肉便如弓弦般隆起,肩胛骨下凹陷的阴影随着动作张合,结实的腰腹在疼痛中不自觉绷紧。
战损好呀,有种强悍与破碎的矛盾美观。
横看成岭侧成峰,明殊毫无心理负担地尽享眼福。
阿原依照规矩打够数,放下了染血的木刀。
“你觉得如何?”老人忽然转头问明殊:“这样的惩戒,还算公允?”
“足够了。”明殊津津有味地吃着巧克力,闻言连忙点了点头。
她全程没有为贺涟真求情,为人处世颇有分寸。
在这场场合里也能泰然自若,说明很有胆色。
老人的眼里划过一丝诧异的神色,又有几分了然。
真是有趣,怪不得那臭小子会把她带回来。
“没有什么能招待你的,请务必留下用个便饭。”他对明殊温和地说,转向受伤的贺涟真时,面色就冷了几分。“你去处理伤口。”他淡淡地收回视线,“不要在客人面前失礼。”
等明殊在房间里再见贺涟真时,他已经换了套衣服,敞开的领口处能看见新缠绕的绷带。
“贺涟真,早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枭的消息里藏着条大鱼,来找我茬的虽然是三巡会派出的杀手,但提供我行踪的消息源,还是来自内线。”贺涟真言简意赅:“内鬼都已经处理完了,在你睡着的时候。早上你只是刚好碰上了收尾工作。”
“那你应该算立了功啊,为什么还要受罚?”
“组织到了要挑选继承者的时候,老头子心里清楚,肯定有人要借机染指家族的事业。只是有些候选人不明白,老头子从来没想过让我插手。”
贺涟真露出讽刺的笑,大咧咧地在榻榻米坐下。
“他宁愿我当个玩世不恭的富二代,老老实实继承父母的家业。”
“今天这场面既是警告,也是表态。”
毕竟刚受罚完,贺涟真难得有些虚弱。
他单手按在脖颈后,松散地靠着墙,因为伤口的不适,边说边调整坐姿。
明殊眼尖地发现衬衫背面渗出的血迹。
她拽住贺涟真的手臂:“你伤口渗血了!”
明殊掀开他衬衫的下摆,绷带松松垮垮缠着,暗红血渍正沿着歪斜的纹路洇开。
“这包扎的也太敷衍了,处理伤口这种事,你们不应该很熟练吗?”
贺涟真微顿。
他想起半小时前原哥帮他处理伤口时,拍着他肩膀那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小真啊,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你懂不懂,这时候最适合卖惨啊。”
贺涟真:“?”
贺涟真反应过来,不禁咬牙切齿:“他们年纪大了,手抖。”
他拆开胡乱缠着的绷带:“帮我重新绑?”
“我?”
明殊接过散落的绷带一端,按照贺涟真的指示重新调整绷带。
她脖子微弯,膝头几乎贴着贺涟真身侧。
绷带绕过他宽厚的背肌,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时,明殊听见贺涟真刻意放缓的呼吸声。
“说完了我的事。”贺涟真把U盘塞进明殊的上衣口袋里,“拿去吧,你想要的也在里面。”他挑了挑眉,“说起来,你的首席拍卖师,私下的买卖做得可真是风生水起。”
明殊皱起眉:“什么买卖?”
“和三巡会的买卖。”贺涟真悠闲地说:“我见过这种手段,顾客把价值不详的藏品送到拍卖行,鉴定师鉴定出真品后,内部人员按住消息不往上报,而是出份作假的鉴定报告。再联合同党,在拍卖会上用低价拍下。事后他们转手到黑市卖出高价,用这样的方式中饱私囊。夜枭就是他们的经手人,帮他们联系买家,从中抽成。”
“嘶……”
明殊扯绷带的动作突然加重,换来贺涟真的闷哼。
“喂,”他无奈:“知道你气,别撒我身上。”
“如果这种事情暴露,斐立多年积攒的声誉会毁于一旦。”明殊只想立刻把他们炸了:“居然敢对我的拍卖行做这种事!”
“还有点很奇怪,他是怎么搭上这个渠道的?”贺涟真说,“三巡会的作风一贯排外,他并非霓岚人,一个外国人想跟他们做生意,必定有三巡会非常信任的关系作为中介才行。”贺涟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哎,你那个继母,是什么来头?”
明殊一愣,“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她皱起眉,“你的意思是……”
明殊这才恍然觉察到,她对林薰的家庭背景一无所知。就连菲特也不知道:“林薰作为标准的恶毒后妈,碰上温以宸很快就下线了,原剧情也从没花心思介绍她的背景啊喵。”
贺涟真看向近在咫尺的明殊。见她紧紧抿唇,一副沉思的模样。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蜷起,掂量着力度松开,忽然在她额头上弹了个指蹦。
“痛!——你干嘛偷袭!”
“你心思是不是太重了?”贺涟真环抱起胸,眼底泛起笑意:“有问题解决问题就是。保持你这种推土机的气势,我相信没人能拦得住你。”
明殊瞥了他眼,紧绷的唇角松了下来。
“瞎操心。”她给他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这还用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