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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朝议结束,卫息文踏出金銮大殿,刚走下白玉石阶,便被夏侯康喊住。

    “卫左仆射,请留步!孤有一事不明,想向左仆射请教。”

    卫息文停下,躬身行礼:“太子殿下,言重了。臣能为殿下解惑,实乃臣之荣幸。”

    夏侯康温润笑道:“边走边说。”

    卫息文虚心问道:“不知殿下需臣所解疑惑为……?”

    “孤听闻令嫒为婚事自杀未遂,不知令嫒现下情况如何?”夏侯康眉眼温和,如松玉动听的声音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关切之意。

    卫息文心中感念太子待小女非比寻常,道:“多谢殿下惦念。索性劝阻及时,家中小女只受了一些皮外伤,现下已经无碍了。”

    “女儿家皮肤最是娇嫩,切记不可留疤。”夏侯康抬手递给卫息文一个黑色药瓶,“这是宫中御赐的白玉膏,对祛疤有奇效,还请卫左仆射转交给令嫒。”

    卫息文接过药瓶,谢恩道谢。

    夏侯康道:“不过举手之劳。”

    说罢,两人又聊了会儿朝堂政事,便各自分开。

    夏侯康转至拐角处,面上和煦如春风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

    对卫息文的承诺,不过是拉拢朝臣的手段,他真正想娶的卫家女唯有卫珑音。

    回到紫薇园,暗卫送来一则消息,夏侯康站在阁楼高处,推窗遥望远方,目光越过重重的高墙宫殿,所视之处,赫然正是坤宁宫的方向。

    “有人等不及了。”夏侯康又道,“增派数名影卫前往甘州,务必保住霍家父子。”

    且说卫殊容收到太子赠送的伤药,惊喜之余,又不确定地向卫息文求证:“父亲,当真是太子殿下亲手所赠?”

    卫息文点头道:“容儿,为父还能骗你不成?”

    太子关心她的伤,想必对她并非全然无情。

    卫殊容紧紧地攥紧药瓶,转头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她并非绝世美人,但容貌也是上乘。除了明艳动人的卫珑音,还未有哪个女子能越过她的长相。

    男人自是都喜欢好颜色,可就算是独一无二的美人,看久了也会生腻。

    “三堂妹将会是太子的正妻,女儿这辈子恐会被她压制得死死的。”卫殊容垂头道。

    “阿音是个善良的孩子,就算他日嫁入东宫,也不会故意针对你。”卫息文并未顺着卫殊容的意,只道,“阿音是大哥留于世的唯一子嗣,卫家本就薄待于她,好在这孩子心眼实在,并未因此厌憎卫家。”

    太子注定登基为帝,卫家有两女嫁入宫中,卫家在朝中地位再也无人能撼动。

    霍家是武将,与卫家文臣的路子互不影响。

    卫殊容一点就通,知道父亲不可能帮她对付卫珑音,只能安慰自己,来日方长,等她真正嫁给太子再做谋划。

    可她哪里知道,卫珑音早就存了不会嫁给夏侯康的心思,注定她也只能是黄粱一场美梦,转头就成空。

    ……

    两日一晃而过,卫珑音回到宫中,先去向皇后请安,而后回到暂居的宣仪宫。

    卫珑音坐在窗边,翻阅着从宫外带进来的话本子,这则男女主因恨生爱的故事,她已经完整地看了一遍,大致了解了故事情节以及走向。

    其间,男主对女主许多恶劣的报复行为,她都能从其中依稀窥见夏侯觞前世的影子。

    喜珠端着茶盏入内,一见卫珑音又在翻看那本狗血的话本子,暗道,小姐被嘉和郡主带坏了。

    嘉和郡主那般纯良的小姑娘,竟然喜欢这种读物,着实让人想不到。

    什么暖床婢,听这名字便知,不是什么正经好书。

    “小姐,喝茶。”

    卫珑音头也不抬道:“先放着,我等会儿喝。”

    喜珠侍立在旁,又道:“还有一事,王公公代太子殿下过来问小姐安,并邀您到御花园纳凉赏花。小姐可要应邀?”

    卫珑音合上话本子,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道:“便说我身子不适,替我婉拒了太子的好意。”

    “是,奴婢这就去回话。”喜珠退了出去。

    听罢喜珠的说辞,王公公回到紫薇园复命,小心翼翼地回道:“听说三小姐身子不舒坦,殿下可要亲自探望?”

    夏侯康笔尖一顿,心知这不过是卫珑音的托词,他拧眉道:“不必,遣人送两盆凤尾兰到宣仪宫。”

    前不久,卫珑音采摘了一捧凤尾兰摆在寝卧,她喜欢御花园的凤尾兰,夏侯康便想趁着花期将尽前,邀她一起赏花。

    只是,她愿与之赏花的人不是他,故而百般推脱。

    “阿音出宫探望家人,可有趁此机会私下里与侯夏有所往来?”

    王公公摇头:“侯夏一直在宫里当值,未曾离开皇宫。”

    难道真是自己疑心过甚?

    夏侯康叮嘱道:“不可松懈,一直盯着侯夏。”

    这厢,卫珑音收到夏侯康赠的凤尾兰,瞬间让她想起那日假山洞壁发生的一切,如浮光掠影般掠过脑海,经久不散。

    她抓起桌上的团扇,猛地扇了几下风,心口的那股子闷燥怎么都挥之不去。

    她以为夏侯觞仍旧会夜夜出现在寝卧,与她同床共枕。

    然而,没有。

    一连四五天都未曾从密道现身。

    卫珑音故意到禁军巡逻的地方守株待兔,倒真让她遇见了夏侯觞。不,不是夏侯觞,是披着面皮伪装成他的替身。

    她对夏侯觞太熟悉了,熟悉到一眼便能辨别真假。

    哪怕替身再相像,但夏侯觞带给她的感觉独一无二,无人能复刻。

    卫珑音低喃道:“既不在皇宫,恐怕是离京了?”

    早在五日前,夏侯觞便离开了邺京,远赴路州,待事情办妥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甘州。

    其实,他大可不必前往甘州,任由霍家父子被除掉,于他又没什么损失。霍家父子真正支持的是夏侯康,又不是他。

    只是——

    如果霍家父子当真死了,大概小姐要伤心死,伤心自己的警示没有救下霍家父子。

    甘州。

    万丈霞光消失在天边,夜幕降临了,晦暗的天空逐渐升起一轮弯月,如水月光倾泻,光亮照不见的阴影处尽是甘州百姓的苦痛与挣扎。

    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就连朝廷拨下的赈灾钱粮,全被暴民洗劫一空。

    索性前来平乱的霍家军带来了大量的粮食,暂缓饥饿。

    霍家父子到甘州的第一日,便将失守的州府衙门从暴民手里夺了回来,并缴获了大批囤积的米粮分发给百姓。

    此刻,州衙灯火通明,办公的衙所已经紧闭了大半时辰。

    霍安邦将密信翻来覆去看了数遍,观察入微道:“确定是表妹的笔迹无疑,只是封口的蜡被人动过,应是被人截获过。”

    霍侯爷沉思道:“音音提醒恐有人对我们不利,倒是与甘州流民暴乱的古怪有所关联。”

    暴民规模之大,远超霍侯爷的想象,难怪地方官府会在短短数日失守。且这伙暴民非乌合之众,其首领熟悉兵法谋略,倒好像是军中人士。

    霍安邦握拳道:“恐怕是有人故意搅乱甘州,将我与阿父调离京师。”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嘈杂的吵闹声。

    “走水了!”

    紧接着更乱的声音传来:“不好了,暴民围攻州衙!”

    霍安邦脸色一变,一把打开房门:“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直朝他胸□□来,霍安邦侧身躲过,嗡地一声钉在他身后的地上。

    与此同时,无数箭矢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霍安邦拔剑喝道:“有刺客!”

    锋利的长剑在空中挥成残影,击落几枚近身的箭失,霍安邦便退回屋内。

    砰的一下,关上房门。

    紧闭门窗,又搬了桌椅抵在门窗,稍作抵御。不过眨眼的功夫,院子里的亲兵折损过半。

    霍安邦手背青筋暴起,恨不得立刻打杀出去,奈何暗箭无处不在,密不透风,根本无法突围。

    州府衙门内混乱不堪,迅猛不绝的火势,不计其数冲杀的暴民,隐匿放冷箭的刺客。

    驻守外围、前院的部分霍家军要抵挡暴民,自顾不暇;其余霍家军皆被分派值守城门,夜巡甘州城内大街小巷,护卫百姓免受暴民滋扰,调度过来需要时间;后院只留守了数十名亲兵,敌暗我明,辅以暗箭,全无任何优势。

    霍家父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袍兄弟死于箭雨,而无能为力。

    霍侯爷一把攥住霍安邦的手臂,沉着叮嘱道:“贼子是冲我们父子的性命而来,为父已经活了大半辈子早就活够本了,我掩护你,你找机会突围,不要管我。”

    霍安邦红眼道:“不可!儿子岂能丢下阿父独自逃生?要活便一起活!”

    “我们都死了,岂不顺了敌人的意?你阿娘,表妹,还有胞弟怎么办?”霍侯爷心知霍定疆没有那个本事能撑起霍家门楣,怒喝道,“此乃军令,不可违背!”

    “阿父!”

    数不清的箭失钉入摇摇欲坠的门窗,一轮箭雨骤歇,下一刻,便是更猛烈的箭雨。

    箭头带着火油,誓要将霍家父子活活烧死。

    冲天的火舌缠上门窗,屋内再也无法暂避。

    霍侯爷紧握长戟,一马当先,率先冲了出去,替儿子挡住大半攻击。

    “快走!”

    两支带着火油的箭失瞬间刺入霍侯爷右肩和腿,沉重的长戟一滞,戟尖划在地上刮蹭起火花。

    霍侯爷忍痛拔出火箭,眼看另一只火箭就要刺入他的胸膛,被霍安邦及时一剑挑开。

    霍安邦腾出一只手扶住霍侯爷,眸目坚定道:“我不会走,阿父便当儿子忤逆不孝。”

    没了他,阿娘还有一个儿子聊以慰藉。可若没了阿父,阿娘定会生不如死。

    “护将!”

    霍安邦悲壮地大喝一声,未死于箭雨之下的九名亲兵瞬时围了上来,以身为盾将霍侯爷这位主将围在中间。

    火箭攻势猛烈,举步维艰。瞬息之间,又是四名亲兵殒命。

    地上到处都是燃烧的尸首,单方面碾压的屠戮仍在继续。数名黑衣死士从天而降,招式狠辣,招招要命。

    霍家父子早已陷入寡不敌众的境地,亲兵尽数死绝,援兵仍未至,显然必也是陷入了恶战当中,被拖困住了。

    霍安邦身负重伤,浑身是血,早已杀红了眼,却始终护着霍侯爷。

    “今日,我们父子定要绝于此吗?”霍侯爷悲痛不已,不为自己,只为自己还未娶妻生子的大儿子以及跟随他的亲兵将士。

    上阵父子兵,征战多年,无数腥风血雨都挺了过来,难道就这样枉死于宵小的阴谋算计之中?

    黑衣死士刀兵未止,霍安邦已经没有力气了,他有气无力道:“阿父,儿子不孝。”

    一柄锋锐的长刀刺向霍安邦,霍侯爷怎能眼看伤痕累累的儿子死在自己面前,危急时刻,一把抱住霍安邦以背挡刀。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他诧异回头,手持长刀的黑衣人已然身首异处,被人削了首。

    刹那间,数名青衣蒙面人凭空出现,与黑衣死士交缠在一起。

    黑衣死士经历了一场恶战,已显疲态。而青衣蒙面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出手比之他们更为残暴歹毒,甚至兵器上皆抹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杀人如麻的黑衣死士竟起了畏惧之心,忍不住胆寒心颤。

    “杀,只留一个活口!”阴冷至极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霍侯爷和霍安邦同时抬头看向高处,屋顶上,一个身姿挺拔的青衣蒙面男子迎风而立,风吹起他的长袍,猎猎作响。黑巾遮住了他的真容,只隐隐露出一双幽深不见底的黑瞳。

    黑得没有一丝光亮,唯有杀戮的兴奋。

    霍家父子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准备趁双方激战,悄悄逃走。哪知道刚有此意图,那青衣蒙面男子忽的腾空而下,轻飘飘地落在他们面前。

    霍侯爷开口道:“敢问阁下是……”

    夏侯觞也不说话,抬手轻飘飘一挥。

    霍家父子似乎看见男子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诮之意,下一刻,便晕死了过去。

    黑衣死士很快变成一地残骸,唯有两名被挟制住失去了反抗之力。

    其中一名死士毫不犹豫地咬碎了齿间毒药,立时毒发身亡。另一名死士正要效仿,被人一把卸掉下巴,无法咬毒自尽。

    夏侯觞看了一眼地上昏死过去的霍家父子,对死士道:“传信给你的主子,霍家父子已死。”

    死士呸道:“休想!”

    又问:“你是谁?为何要坏我主子的好事?”

    今夜有风,火势迅速蔓延,火光映着夏侯觞诡谲的眼睛。

    夏侯觞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只诡异的碧绿蛊虫,他屈指一弹,蛊虫便飞入死士嘴里。死士惊惧交加,下意识便要吐出来,但蛊虫早已深入喉间。

    “你给我吃了什么?”

    夏侯觞拿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这世上有一种名为噬心的蛊虫,一寸寸啃食心脏,掏空五脏六腑,而人不死。求生无门,求死不能,日夜受噬心蚀骨之痛,直至七七四十九日,活生生痛死。”

    心脏传来密密麻麻的啃噬刺痛,那痛感越来越强,死士痛得蜷缩起身躯,惊恐地看向夏侯觞:“你,你这个魔鬼?”

    夏侯觞道:“传信否?”

    “传……我传。”

    夏侯觞满意一笑,目光落在霍家父子身上,随即吩咐辛风:“先找个大夫给他们治伤,然后寻处隐蔽的地方将此二人困上数日,再放出来。”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恰在此时,又有一伙黑衣影卫如影而至。

    为首影卫见昏迷不醒的霍家父子被人随意扛在肩上,当即喝道:“速将人放下,饶尔等不死。”

    东宫影卫?来得这般迟,还想摘现成的桃子?

    夏侯觞冷冷道:“想要霍家父子的尸首,得看我应不应?”

    为首影卫震惊道:“什么?人死了?”

    夏侯觞眸色沉戾,下令道:“杀,一个不留。”

    夜色火光中,又是一场恶战。

    夏侯觞无心观战,踏着一路鲜红的血色尸首,优雅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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