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雪到酒店的路上,周禾的手心都微微渗出薄汗,又不敢挣脱出他的手,或者说,是不舍得。
直到前台服务员问了是两位一起登记吗,丁筱春稳稳地答出一个“是”,她的心才像被什么牵了回来。
最初只打算再北京待三天,她订的房间是小小的一个单人间,一米五的床,两个人一起进来时,开始显得拥挤。
丁筱春帮她脱了羽绒服,又脱下自己的,他穿一件藏蓝色v领毛衣,头发上还挂着雪化了之后的水珠。
他走进卫生间,拿出吹风机,给她吹着刘海和发梢。
很快,又拉着她在床尾并排坐定,双手捧着她的,轻轻摩挲着。
周禾愣愣地,任他做着一切,像是一场梦。
这个无数次她尾随,等待,猜测,紧张,期待过的男人,陪着吃了一顿又一顿饭,暗暗观察着他的喜好,脑补他的过往的男人,最后和6年前那个人影重合后令她哭的大病一场的男人,正在深情地对她说着这句话:现在,让我来告诉你,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你。
国庆假期结束的第一个周一,我由云南返京。
西南地区紫外线强,我晒黑了一些。
你从院子里的公务车上下来,说临时去送资料。
和你已经半个月不见,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想到自己可能黑的有些奇怪,我低下了头。
“听他们说,你生病了?”
“感冒而已,已经好了。”
“是那天……淋雨了吗?”
“也许是吧。”你又垂下了头。令你忧急伤身的会是什么呢?是我吗?
你的电话响了,“我得去忙一下,下课后等我几分钟好吗,在活动室。”一个月不见,你瘦了很多。
你没有听我的答复,很快就跑开了。像是和我达成了某种默契。
很难想象,那一晚白水河边小小的人影如今已经亭亭在我面前,落落大方,在工作中一人独挡好几面。
命运让我们再遇见,而我,却始终想自私地把这场重逢后的相认无限期往后推。
那个哭的单薄成一片影子的小女孩,我再也不想让她回来了。
可我发觉到了你的默契,你的靠近,以及,你的炽热。
心中那股无来由的燥热的火一瞬间在我的胸腔里有了名字,在我痴痴地捧着你送给我的石榴发呆时,传森正翘着脚坐在我对面抽烟,他告诉我,那叫:fall in love,坠入爱河。
你是在下课后五分钟跑进来的,风尘仆仆,额头上的刘海斜斜地向后飘,面颊泛起石榴一样的红晕,像第一次来上课那样。
你掩上门,走到我面前。
你献宝一样从背后拿出一颗嫣红的石榴,眼睛弯弯的。
“嘘……”,你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拿着石榴往我手里塞。
我木木地盯着你,盯着你傲立在耳际的小附耳,和散发着茉莉香气的发丝。
你的呼吸乱了,耳朵和左半边脸分明比石榴还红。
我想起小蜗牛用树叶捧起的露珠,小松鼠藏在雪地里的榛子,小狗咬着尾巴叼回家的一小截骨头……但那一刻,我发觉自己的胸膛闷闷地敲着鼓,所有有趣的联想都被更强烈的一种思绪冲散,我想吻你。
那是我第一次想吻你。
不要说,不要提。
强烈的一种意愿让我冷静下来。所有的所有,都等我离开这里,等我不是你的所谓老师的时候,我们再慢慢谈。
流言如水。
我已经见证过一次你的崩溃了,不想你再卷入自证的漩涡中。
很久,我挤出了一句“谢谢,去忙吧。”
小小的姑娘在我面前皱了眉头,眼神灰灰的,我的心也皱了起来。
她的眼睛那么多质问,那么多失望,重重地向我砸过来。
你捡起自己的慌张、喜悦、小心翼翼的自尊和期许,擦过我的肩膀,跑开了。
“对不起,我向你说了人生中的第二个慌。”
丁筱春捧着周禾的手,亲亲吻着,嘴唇里呼出的热气混沌地说着。
“是呀,丁老师,你好扫兴呀。”
“对不起,对不起。”
北京的秋天残风扫落叶,倏忽而过。
一整个秋天,她都在他万丈冰渊的一句“谢谢”中自我愈合。
直到她说要离职时,感觉到他明显的失神——
直到她从车上奔下来,蹲在路边吐,后背稳稳落下的那只手掌。
再也掩饰不住的下意识的心疼,出卖了他。
“想知道第一个慌是什么吗?”丁筱春突然起身蹲在床边,将她的手叠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以一种极为严肃的眼神注视着她。一种比表白还要山崩地裂的情愫涌上他的心头。
“知道,不要说了。”周禾开始吻她,双臂紧紧绕过他的脖颈。
在昏黄迷离的灯光里,眼睛浸湿在忽明忽暗的黄晕里。她舔舐他粗粝的胡茬,漱过口后冰凉的舌尖。
他就着她吻上下左右在她的鼻尖、下唇、耳廓流连,热气呼在她的鼻尖,她软了一下,倏地滑到了地上。
她倾倒的身子压着眼前的男人一起躺在了地毯上,泪水还是在翻涌,回忆深深浅浅扯着眼前的人,生和死都曾在他遇到她的那一刻在身体里穿过。
她的腿环在他的腰上,继续回应他的吻,也不顾身下的人多么轻柔地哄慰她“不哭,不哭,我爱你。”
那个穿着白衣瘦成一片的幽灵曾经无数次卷袭着白水河的海啸,在无数个夜晚的噩梦里几乎将她吞没。在催债短信占满她的手机内存时,在母亲再一次拨通她的电话时。
她捧着剧痛的脑袋,强迫自己深呼吸,强迫自己努力追问,那个丢自行车的人,为什么要那样笨拙的拉着自己走出白水河畔,为什么要在那样的夜里目送自己走入城市的霓虹。
陌生人尚且如此努力地拉你上来,你还不好好活着吗?周禾。
丁筱春率先停下来,将她抱到床上,两人都忘记了什么时候毛衣已经缩在了腋下,周禾狼狈的不敢睁眼睛。
他将她塞进被子里,自己去倒了一杯水,轻柔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声,“没有那个,我们浅尝辄止,也防止我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好吗。”
卫生间传来久久的水流声,周禾把头蒙进被子里,试着让自己平复下来。
一整个夜晚,窗外是沙沙的落雪,耳边是絮絮的低语。
丁筱春常年保持着极低的体脂率,精瘦的腰线隔着羊毛衫贴合到周禾的背上,竟让她觉得有些硌得慌。然而耳廓温热的呼吸却又让人如坠云端,人轻飘飘被他箍进怀里,一种虚虚实实的幸福感,
直到纱窗外泛起鱼肚白,一个吻落在她的额头,“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