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照微侧身而立，于黑暗中细细打量远处的二人。
她们受了伤，白袍上沾满了斑斑血迹，彼此搀扶借力，维持站姿，面容一派狼狈、发髻凌乱，不住地喘着大气，双目却依旧盯着山深处，生怕里头再蹦出什么怪物来。
“卫师姐，你别说了，万一那女魔头就在附近，听到了怎么办？！”
卫知意梗着脖子，说话明显气息不稳：“听见就听见了，一介孤魂野鬼，我们还怕她不成？”
楚照微听后，心中暗自好笑。
身为仙门中人，还是剑道宗师，她可以不计较凡人辱骂她。
可若是仙门弟子亦或是魔族骂她，那决计要吃些苦头才行。
她抬手掐诀，正准备装神弄鬼，忽而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巨兽咆哮般的声响，登时面色一变，朝前方望去，只见一股浓烈的黑气朝两人席卷而来，裹挟其间的阴魂阴恻恻嚎叫着，势不可挡，眼看就要吞没她们二人。
“二位小心！”元殊飞身而出，以剑气凝成光圈，孤身一人挡在她们身前。
两名朝天都弟子没有犹豫，掐诀念咒，加固剑气抵御。
可那黑气凶恶又蛮横，灵力极为强劲，元殊三人渐渐有些吃力。
“喂，你不怎么不出来帮忙？”元殊艰难回头，没见到楚照微的身影，吐槽道，“就知道说漂亮话！”
楚照微没有理会，飞身上树，暗中观望片刻——那黑气从前方而来，源源不断。
元殊他们挡不住——楚照微下定判断，立刻飞至上空。
生生魔息，结成魔雾，化为利刃。
楚照微立于空中，衣袂飘飘，她低声念咒，指尖凝聚出一柄巨剑，剑身之长可通天地，亦可挡千军万马。
指尖微动，通天魔剑立刻幻化千千万万柄剑，虚幻无实，却有诛杀之能，将一股脑冲过来的阴魂尽数斩于剑下。
“师姐，是魔族！”
卫知意抬起头，看见一身黑衣的魔族悬在半空中，抵挡怨灵。
虽不知此处为何会出现魔族，可眼下的情况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挡住怨灵再说！”
“此处不用你们！”楚照微回头，看着两命朝天都弟子道，“你们去修补阵法！元殊，你也去。”
卫知意脸色一僵：“要怎么做，用得着你教我们吗？”
元殊也没有动。
根本无人理会她。
这时，卫知意剑锋一指，顿时天光乍亮，为黑暗无边的怨灵山注入丝丝缕缕的亮光。
神光仿若利刃，只需照耀在身，便可将怨灵围困绞杀。
霎时间，现场一片混乱，孤魂野鬼惨叫连连。
楚照微看着熟悉的剑招，不禁恍惚。
当头顶的亮光越来越近，她周身皮肤传来一阵灼伤感，隐隐作痛。
剑招“破晓”，诛魔剑招第一式，灼灼剑气可化为神光，专斩邪魔。
这是她想教给元殊的仙术，也是她一手创立的剑招。
而今她成了邪魔，无法使出“破晓”，更甚于，变成“破晓”的诛杀对象。
恍惚之间，如潮流一般的邪魔之气瞬间侵入体内，将她环绕起来。
紧接着，神光带来的焦灼感渐渐平复下去，楚照微余光一瞥，又见手上残留的伤口被缓缓治愈，光滑如往日。
她心神一震，瞬间清醒过来，赶紧松开手，于虚空之中连连后退，以期减少怨灵带来的影响。
人有三魂七魄，死后魂魄散去，可往生、也可守尸，各有归处。
可怨灵山上封印重重，苍蝇都飞不出去，更别提这些残缺的魂魄。
孤魂野鬼之间互相厮杀，又可将魂魄撕裂开来，与其他魂魄互相融合，以此一生二，二生三，生生不绝。
若怨灵山上当真有数十万人惨死，那此处的孤魂怕是不止数千万。
杀不尽，根本杀不尽。
如此抵挡，绝非长久之计。
她索性划出一道魔雾结界，巨剑立于其上，赋予人识，受主人驱使，自动将跨过结界的怨灵斩杀。
楚照微则缓缓落地，隐匿起来。
没了她当靶子，铺天盖地而来的怨灵很快有了新的目光，张着獠牙大口朝元殊三人袭击而去，卫知意那一点微末的剑气化为的神光也很快被黑气吞噬。
很快，怨灵山再次化为一片黑暗。
楚照微快步冲过去，一脚踹飞元殊，而后一手拉一人，将一根死脑筋、仍在奋力抵抗的朝天都弟子强拉硬拽带离此处。
卫知意甩开抓着她的手，拔剑相向，怒道：“何方妖孽，竟敢阻止我降妖除魔。”
楚照微无语，道：“命都快没了，还降妖除魔。”
“啊！”另一个弟子扭头见到她，当即大叫一声，惊恐道，“卫师姐！”
两人活似像见了鬼一样看着她。
元殊被踹出十几米，狠狠摔了个屁股墩后，又滚了几滚。他狼狈地爬回来，顺手捡起地上的一团，递给楚照微，道：“你帏帽掉了。”
楚照微忍不住上手摸摸脸。
该死的天雷，将她如花似玉的脸蛋给劈得像黑炭。
除此之外，还有无数弯弯曲曲的血痕。
药石无医，灵力也不行。
——看起来又丑又吓人。
楚照微惊觉自己这副模样竟然给朝天都小辈见着了，气得嘴角不住地抽搐。
嘴巴歪歪的，看起来更丑了。
“你一直长这样吗？”卫知意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刺激到她。
楚照微冷笑道：“故意的，就想吓吓你们。果然，胆小如鼠。”
“你！”卫知意气道，“大胆魔族，竟敢擅闯人族境地，说，怨灵山封印毁坏是不是你干的？”
楚照微扶着一旁焦黑的石头，弯腰将石头缝隙里流连的阴魂拍开：“一边玩去，借我坐会儿。”
阴魂嗷嗷叫了一番，心不甘情不愿挪位。
元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卫知意二人忍不住抖了抖眉毛。
楚照微没有回答，反问道：“我让你去修补阵法，你上来添乱做什么？”
卫知意理直气壮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楚照微站起身来，耐心解释道：“漫天怨灵闯出山外已成事实，我们此刻，最正确的做法是先把阵法修补好，从源头解决问题。”
卫知意干巴巴道：“去不了，无能为力。”
“你我这般斩杀怨灵还能支撑多久？”楚照微以为她不愿意，又道，“阵法晚一会儿修补，便会逃窜出更多的怨灵，危害百姓。”
卫知意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低低说道：“我又不是阵修，哪里懂什么阵法……”
楚照微：“……”
半晌后，她反问道：“朝天都弟子，无论是剑修刀修还是音修，都必修阵法，而今，你同我说，你不懂阵法？”
卫知意一脸无语，反驳道：“什么啊，阵法必修已经是两百年前的规矩了好不好？”
楚照微：“……”
是她死了太久，已经被社会淘汰了么？
她不理解：“朝天都以阵道开宗立派，闻名于仙门，如何会将阵法丢弃？”
卫知意叹道：“还不是因为楚照微那个大逆不道的女魔头。自从她毁坏阵法私放魔兽后，阵道已经不是我们朝天都弟子必修术了好不好？”
说着，她反应过来，嫌弃道：“你怎么回事儿？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都不知道？跟活在大山里一样，消息闭塞。”
楚照微没吭声。
现在这个情况，要是说出来她就是楚照微，非得现场打起来不可。
楚照微将最后的希望放在元殊身上：“你会阵法？”
元殊摇摇头，毫不犹豫将她的希望变成奢望。
“既然都不懂阵法，那就现学吧。”楚照微忍不住叹气，“元殊学聚灵阵，你们二位学封魔阵。”
她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再耽搁了，当即折了跟树枝，就要在地上撰写符文。
卫知意眼皮微跳，抬脚踏过去，赶紧阻止她的动作：“朝天都很快就有阵修来接应我们，我们再等等，还是先斩杀怨灵重要。”
楚照微：“来不及了。”
卫知意：“那你会你怎么不用？”
楚照微：“你看不出我是魔吗？”
仙魔之力互相抗衡，彼此敌对，她若出手，莫说修补阵法，不雪上加霜就算不错了。
卫知意这才反应过来，狠狠拍了拍大腿，兴奋道：“欸~露馅了吧，你一个魔族怎么可能仙门阵法！”
说罢，她“唰”地一下拔剑相向：“你究竟是何人？有何目的？还不从实招来！”
“我是何人？”楚照微好笑地重复了一遍，手腕突然翻转，只用二指，便轻轻松松将二人的灵剑打落在地。
“介绍下，我是你们祖宗。”楚照微微微一笑，温和问道，“跟我学阵法，或者是，我杀了你们，三位选一下？”
她一张又黑又焦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能看出她嘴角微微翘起，趁得她一张丑脸看起来愈发可怖。
卫知意和师妹虽然技不如人，却还是忍不住谈条件：“那个，你要不把帏帽戴上？”
楚照微：“……”
“祖宗，您觉得如何？”
卫知意能屈能伸，谄媚地笑着，试图讨好卖乖。
毕竟，这张脸实在太丑了，笑起来更加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