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灵山上的人都死绝了，谁能知道楚照微为什么大老远跑去怨灵山滥杀无辜？不过仙盟数次派人勘查现场，最终认定凶手确是楚照微那个女魔头，仙君，这都是人尽皆知的事实，绝对不会有错的！”

    元殊在一片谈话声中逐渐恢复意识，刚一睁眼，就见楚照微正和店家掌柜畅饮闲谈。

    回想起昏过去的场景，他“蹭”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警觉地环顾四周，这时才发现自己竟在客房之中。

    方才被怨灵附身的张士钊则安详地躺在床榻上，手腕、额头，肉眼可见的伤处已被包扎好了，只是那包扎的布料有些眼熟……

    元殊下意识低头，面色瞬间黑了几分——这人好生无礼，竟然自作主张撕扯他的衣物。

    楚照微感应到身后的动静，便道：“我朋友醒了，接下来的事，便不劳掌柜费心了。”

    这是赶客的意思，掌柜当即站起身来，深深行了一礼，郑重道：“今日多亏仙君不计前嫌，出手相助。日后，仙君若有闲暇，只管来敝店，一切用度在下全包，绝不推辞。”

    楚照微起身相送，并没有应下掌柜的客套话。

    天降骤雨，顾客比往日翻了两倍，馆内座无虚席，她又身无分文，掌柜将她拒之门外也情有可原，她并未放在心上。

    她真正烦心的是：真相难寻，污名难洗。

    楚照微原先还设想过：怨灵乃是受人操控，污蔑她屠山…哪曾想仙盟多番查探后，依旧认定凶手是她。

    当真棘手。

    楚照微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掌柜走后，元殊再也憋不住话，质问道：“那附身人体的怨灵呢？”

    楚照微重新坐下，自顾自斟酒浸润喉嗓，言简意赅道：“自是杀了。”

    “若我没记错，方才你将我打晕，用的是魔族功法！”元殊握紧手中剑，浑身肌肉紧绷，眼底满是提防，“你重生不过两日，便能熟练地运用魔功，我很难不怀疑，你上辈子就是魔族。”

    楚照微抿抿嘴，喝酒后耐心增了几分，打趣道：“怎么，现在不怀疑我是楚照微了？”

    元殊双眼闪烁着寒光，死死地盯着眼前帏帽遮掩、连脸都不敢露出来的女人，活似要将她看穿一样。

    “我要听你的解释！”元殊说道。

    楚照微差点没将嘴里的酒吐出来。

    这么凶狠的眼神，她都快以为元殊要动手了，哪知只是要一个解释。

    她转了转手上的酒杯，悠悠笑道：“我前世就是仙门子弟，知晓如何运转灵力。而今，你与那魔族公主暗使手段，让我体质变异，踏入魔门。我便如你们所愿，用魔族的功法，你们不高兴么？”

    元殊当即道：“你不用试探我！我与那魔族公主毫无瓜葛！你重生、体质变异一事，我不知道，也并未参与。你只需告诉我，你若真是仙门中人，为何会知晓魔门的功法？”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是不研究魔门功法，如何找出其中弱点，对症下药？”楚照微反问道。

    元殊略一思索，竟也觉得有道理：“照你这么说，你也应该会仙术。”

    笑话。

    我堂堂仙门剑道第一宗师，能不通仙术？

    楚照微止不住地叹气。

    她前世最爱显摆剑术，成为剑道第一宗师后打遍仙门无敌手，就再也没办法显摆了。

    生平无一对手，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而今体质变异，世人又对她喊打喊杀，更没办法显摆了。

    她沉重地点头，看上去有点难过道：“那是自然。”

    元殊立刻道：“那你施法给我看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重生后，世人再如何恶毒谩骂也未曾伤她分毫，真正令她伤透了心的是——她感应不到自己的本命灵剑，也使不出剑术。

    说出去定会贻笑大方——堂堂剑道第一宗师，不仅剑道废了，就连剑也丢了。

    楚照微自胸腔中呼出郁气，尽量维持平和道：“我如今体质变异，如何使得仙术。”

    “仙门中人堕魔后，未尝使不了仙术。”元殊倏地拔剑相向，“除非，你前世就是魔，根本不懂仙术！”

    “我为何动不了仙术，具体缘由该去问你那魔族公主！”楚照微站起身来，提议道，“你若真想知道我究竟是仙是魔，那便走一趟怨灵山吧。”

    元殊：“去做什么？”

    “怨灵山上封印阵法损坏，怨灵窜逃危害百姓，我已经让人去朝天都求救。”楚照微道，“至于你，跟我一起去怨灵山解决源头问题，我教你仙门阵法，你来修补。”

    元殊不从，长剑一揽，直接横在她脖颈上，肃声道：“连仙法都不懂的人，我不会信！你还是跟我去仙盟牢狱走一趟吧。”

    楚照微：“……你不觉得怨灵山的事情更为紧要么？”

    元殊：“我将你交予仙盟后，自会向仙盟禀告怨灵山一事，用不着你操心。”

    楚照微听到“仙盟”二字就头疼。

    仙盟对凡间妖魔邪祟之事极为重视，奈何规矩森严、流程繁琐，需得自上而下层层禀告，待确认事件属实后，再传信分派任务，如此一套流程下来，等仙盟的人来到怨灵山，最快也得一天。

    楚照微略微垂眸，望着脖颈上锋利的剑刃，凝声说道：“元殊，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她动作迅捷，左掌轻柔地拍开剑身，手中翻涌的魔雾柔软却有力，将利剑翻卷在地；右手则如闪电般，紧紧遏住元殊的手腕，反手一拧，稳稳地将元殊双手抵在后背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话锋一转，她肃然说道：“人命关天，你不去也得去。”

    *

    人间有山，巍峨矗立，高耸入云，连绵延伸，占地极广，于千里之外放眼望去，尽数是山，故名十方山。

    传说十方山是一处真正的世外桃源，外看是山，内里却有良田美池，屋舍用具一一俱全，自给自足，与世隔绝。

    楚照微屠山后，世间只有怨灵山。

    再次踏入怨灵山，迎面而来的是山石烧焦的味道，入眼的是残峰断壁。

    天雷将一座座山峰劈裂，去掉高耸的山顶，只留下一条又一条深邃的裂缝。被夷为平地之处，积满了形状各异的石块和碎石堆，甚至有些地方坍塌凹陷。

    楚照微一步步往深处走去。

    元殊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

    楚照微脚踩在地上，能明显感觉到有邪物在拉扯她，热情地往她身上凑——怨灵极其喜爱她身上的魔气。

    她扯了扯嘴角，直接将脚底踩着的碎石踢开——伴随着石块之间的撞击声，周边还多出孤魂野鬼凄凉的叫声，空谷传响，哀转久绝。

    她想，此处确实该叫怨灵山。

    越往里走，山里越发森冷幽黑，充斥着诡异的紫雾和魔气，遮挡住视线，可耳边凄凄惨惨的哭声、恶毒森冷的谩骂声却是不绝如缕，就连石头缝里都明显有阴魂流连，哀哀惨叫，可见怨气深重，执念不散。

    按照世人所说，这里便是她死了两百年的埋骨之地；这里的孤魂野鬼也全是她剑下亡魂。

    楚照微有些茫然。

    她不仅是朝天都大祭司，更是朝天都最正统的继承人，一言一行皆能代表朝天都，世人辱她与辱朝天都有何区别？

    可朝天都却不管不问，任凭流言传了两百年，难道这怨灵山上的惨状当真是她所为？

    楚照微努力地回想前世的记忆，然而那些记忆好似被一团又一团厚重的迷雾包裹得严严实实，她置身其中，难以窥见分毫。

    死而复生乃是逆天而为的邪术，施术者定会遭受天谴，搞不好命都得搭上。

    楚照微不相信自己的重生会是意外，一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而她，只能被动地走进幕后之人精心布下的局，一步一步走下去。

    寒风如刀刮过，掀起帷帽，将前方明朗响亮的少年声送至耳边。

    “卫师姐，我们先走吧，这里真的太邪门了！”

    “你先回朝天都报信！我留下来杀怨灵。封印破损，邪物外逃，再不处理，后果不堪设想！”

    “可仙盟的人还没来……”

    “事事都等仙盟的人来了再处理，你我下山的意义是什么？”少年声音姣好，语气异常坚定，“身为朝天都弟子，降妖除魔一事你我责无旁贷，更别提这是楚照微惹出来的祸！”

    朝天都弟子竟也在此处？

    楚照微眸光微亮。

    她体质变异，已堕入魔道，此行若有仙门中人同行，必定事半功倍。

    奈何元殊是个死板的，一心想着上报仙盟，等仙盟派人过来，她只能用强的。

    楚照微望着身旁木着脸、一声不吭的元殊，他的脸上就差明晃晃地写着“不情不愿”四个大字。

    楚照微忍不住嫌弃他：“小仙君，做人有自知之明、不想来送死是对的，可这封印毁坏，与你我二人脱不了干系，即便我们力微，也不能推卸责任。”

    元殊顿时青了脸，反驳道：“我没推卸责任，只是凡事得按规矩流程来办，否则便失了章法！仙盟……”

    “别跟我提那些规矩章法。”楚照微直接打断他，“你看看朝天都的弟子，不仅勇气可嘉、有主见有担当，还知道灵活变通，你多学着点。”话语里满是对自家弟子的欣赏。

    元殊刚要反驳，就见前方二人狼狈地逃了出来。

    其中一人张口就骂：“楚照微那女魔头真的是太可恶了！连老百姓都能下杀手！她最好给我躲好了，别让我撞见她的魂魄，否则我定要将她打得魂飞魄散，让她永世不得超生，孤魂野鬼都不给她当！”

    楚照微：“……” 夸早了。

    万万没想到，就连朝天都弟子都在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