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照微连连后退,悄然调动黑雾与怨灵,伺机逃遁。眼看小徒弟即将扑来,楚照微随时准备反击,倏忽间,上方却传来一道熟悉声音:“执清君,不要!”
本该在修补阵法的元殊悄然出现,挡在二人中间,正对着苍行澈,说道:“执清君,请手下留情。”
苍行澈望着元殊,眼底疑惑渐生。
楚照微更是如芒刺背。
难缠的小徒弟没解决,想将她抓去仙盟蹲大牢的元殊又来了。
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楚照微一个头两个大,只能试着赌一把:“小仙君,几个时辰前,你说不会看着我再死一次,这话还作数吧?”
她指了指前面的苍行澈:“他要杀我,你快阻止他。”
元殊闻声回头,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错愕道:“你这是......”
苍行澈望了眼元殊,又将目光放在楚照微身上,突然出声:“你们认识?”
“认识...”元殊突然想起什么,顿时脸色大变,连忙回头,低声催促楚照微,“快走,你先走。”
这话正合心意,但楚照微不理解:“怎么?”
元殊:“执清君乃仙门第一剑修,专斩邪魔,你留下来想死么?”
楚照微眨了眨眼,心道:她果然是死得太久了,跟不上社会变化。
难怪小徒弟能压着她打,原来已经是第一剑修了。
两百年前的第一剑修是她,而今是她的徒弟,楚照微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欣慰,但心里怎么还是有些难受呢。
旁的称呼也就罢了,怎么偏偏是“第一剑修”这个称呼……
楚照微来不及伤春悲秋,也无暇思考元殊为何会护着她。
眼下情形,她该识时务,顿时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苍行澈起身要追,元殊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她确与怨灵山暴乱一事无关,还请执清君信我一次。”
苍行澈周身气息瞬间降至冰点,他冷冷地注视着元殊,语气中透出深深的寒意:“三天前,你差人传信求救,称身陷魔界。我去到魔界,未见你身影,反倒见你安然无恙地站在怨灵山上,与魔族之人为伍,是为何故?”
“是魔族公主兰既。她先是将我掳到魔界,而后又将我绑到怨灵山。”元殊解释道,“方才那女子,虽是...魔族,却也同我一般,被兰既俘虏而来。”
苍行澈不置可否,只深深望着他,问道:“你可知,天道为何降下雷罚?”
执清君的目光过于瘆人,元殊顶着巨大的压力,低声道,“是兰既在怨灵山上逆天而为,妄想将人族变成彻彻底底的魔族,故而引来天雷。”
苍行澈冷笑:“你的意思是,方才那魔女其实是人族?”
元殊大惊:“执清君,你怎么知道是她?”
苍行澈目光深邃,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元殊,眼底满是质疑:“从前,并非没有修士堕魔,却也不曾见过哪次惹怒天道,降下雷罚,惩戒堕魔之人。”
元殊:“……”
苍行澈声音压得极低,怒意乍显:“说实话。”
元殊幼时为苍行澈所救,对其仰慕以久,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当下不敢再隐瞒,老实交代:“其实,不是堕魔,而是...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苍行澈身躯一震,不由回想起面纱浮起时熟悉的轮廓,顿时心中骇然,不安之感愈演愈烈,他长腿一迈,就要去追。
元殊慌忙拦住,道:“执清君,不要杀她。”
苍行澈冷冷道:“死而复生,乃是邪魔歪道,逆天之举,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护着她?”
毕竟是因着他的缘故才被魔族公主选中,有了这些遭遇,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杀?
元殊不好说实话,犹豫一番后,断然道:“因为,她是我的师尊。”
“你的...师尊?”
苍行澈脚步一顿,心绪越发杂乱:“元殊,你说的最好是实话。”
*
楚照微一刻也不敢停歇,赶在天亮之前下了山,抵达三水镇时正逢天光大亮。
三水镇是离怨灵山最近的村镇,两百年前,仙盟在怨灵山设下封印阵法之时,也在三水镇加了层禁制,为了就是提防哪天意外发生。
早在昨夜,禁制便已毁坏,怨灵入侵三水镇。
彼时,镇上还是祥和一片,可一夜过后,三水镇已经变得极为反常。
按照常理,农民早早便会起来劳作,开始新的一天。
可今日,镇上整条街一个人都没有,家家户户皆是门窗紧闭的状态。
寂静无声,宛若空城。
楚照微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终于听到些许声响。
——是孩童几乎窒息的痛哭声!
楚照微神色微冷,悄无声息地上前,一眼认出青衣修士腰间的朝天都弟子腰牌。
她看了眼,约莫有七个人。
只听他们为难道:
“小姑娘,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他们与怨灵几乎融为一体,根本就没有办法逼出来。”
“如果我们现在不杀他们,他们就会去杀别人。”
楚照微透过层层人形障碍,隐约看见地面布下的法阵,一男一女被困其间。
两人脸上俱是扭曲的黑斑,肢体表情全然不受控制,他们的动作也出奇地一致,身子一颤一颤地抽动,双目猩红嗜血,不停地怒吼着,声声皆是“我杀了你”。
——俨然是被怨灵附体的情形。
楚照微皱起眉,又见那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跪地求饶,一股脑地磕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你们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对不对?”
“我求你们不要杀我爹娘!仙人哥哥仙人姐姐,你们想想办法好不好?”
“我给你们磕头,求你们救救爹娘,求求你们了。”
朝天都弟子面面相觑,满脸为难,其中一人蹲下身子阻止小女孩自伤的举动,温声劝道:“小姑娘,如果能救他们,我们一定会救的,可眼下,是真的没有办法。”
“你们不是仙人吗?娘亲经常说心诚则灵,娘亲不会骗我的。”
小女孩不理解他们口中的“没办法”,她望着那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双亲,哭红了双眼,“求求你们了。”
正说着,原先被阵法围困的二人愈加癫狂,握紧双拳拼命捶打阵法竖起的仙障,咬牙切齿地咒骂:“你该死!你该死!”
“不好!他们快要破开阵法了!”
在场修士整装待发,一手持剑,一手掐诀,欲起杀阵诛妖邪!
身旁突然传来一声闷重着肉声,紧接着便是痛呼声
“砰~”
“哎呦!”
小姑娘虽然看着瘦弱,双臂却十分有劲,毫不费力抬起一旁的大石头,使劲全力朝他们扔过来,将一人砸得东摇西晃,摔倒之前还拉了一人垫背。
“不许动我爹娘!”
小姑娘又抓了一把碎石头仍过去,一个都不放过。
众人不好与小姑娘较真,又可怜她父母惨遇,并未还手,结果就是个个弄得狼狈不堪。
小姑娘犹不解气,石头没有了,就用手往地上抓了一把灰尘,又要撒过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了回来。
灰尘全撒在小女孩身上,直接抹黑了全脸,沙子吹进眼睛里面,她疼得睁不开眼,哇哇乱哭。
青年男子掸掸衣袖,灰尘四散,他不悦道:“我不与你计较,是看你可怜,你可别不识好歹!”
话刚落,重重的一巴掌裹挟着灵力,犹如千斤重鼎一般砸在他脸上,直接将人扇倒在地。
男子咬牙“呸”出一口血,愤恨抬头,正欲破口大骂,可瞧见了来人,登时歇了火气,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恭敬见礼:“少君!”
朝天都弟子纷纷见礼:“少君!”
来人身着一袭碧青色衣袍,衣着风格庄严肃穆,面容却是娇美如画,那一双丹凤眼细长又明亮,眼尾平滑略微上翘,眉宇间满是倨傲。她柳眉稍稍一挑,便自带三分高傲。
更逞论她的身后,有数百名朝天都精锐弟子随行护驾。
云见安昂首阔步,轻飘飘地扫视一眼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在男子身上。
她嘴角翘起来,笑容里带着几分娇俏,但更多的是傲慢与不屑。
“韩史,你要脸不要?就算修为不济,也好歹是一个修士,怎么对一个小姑娘动手,大祭司平日便是这般教你们的吗?”
韩史脸颊一阵阵痛,却不敢去捂。
少君和大祭司一向不对付,今日若是给抓住了把柄,定会给大祭司添麻烦。
他低头告罪,诚恳道:“请少君恕罪!石头砸身不痛不痒,灰尘入眼却阻挠视线,弟子恐误了时辰,一时情急便挡了一下,并无伤她之心,还请少君明鉴。”
云见安不置可否,反而将视线落在困在阵法中二人。
突然,她将手掌放在阵法光圈上,似乎是想要和暴怒捶打结界的妇人合掌。
“诛魔剑招‘破晓’试过了?”
“少君,都试过了,根本没有用。”
“怨灵与凡人身躯几乎融为一体,难以分割。”
“那就麻烦喽~”云见安低低呢喃一句,随即,她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好似并不觉得事情棘手,反而还觉得很有趣。
要知道,“破晓”剑招为楚照微所创,专门对付附身人体的邪祟——一可将怨灵从人体逼出去;二可诛杀怨灵、同时让人体却毫发无伤。
而今这剑招失效,怕是会死伤更多无辜的百姓,甚至会让怨灵附体之人全军覆没。
云见安收回手掌,好整以暇地望着眼前暴跳如雷、嘴里不停喊着要杀人的夫妻,又问道:“怨灵有没有说是谁杀了他们?”
韩史眼睛一亮,积极应道:“回禀少君!这二人先前开过口,说两百年前杀他们的就是罪人楚照微!”
听罢,云见安拉长声音“哦”了下,脸上挂起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道:“看来,你们大祭司没冤枉那罪人呀~”
韩史忙不迭地点头。
云见安许是嫌他碍眼,素手一抬,又一巴掌拍过去,将人拍得晕头转向,她仰了仰头,指着被阵法围困的二人,慢悠悠道,“将他们带回去,严加看管。”
云见安又看向身后五百名随从,吩咐道:“你们,挨家挨户地敲门,见到怨灵附身之人,抓活的,实在不行就杀了。”
“还有,每一家都要设三天禁制,同时给他们发放三日的干粮,让他们安分待在家中。务必要叮嘱他们,三天之内,尤其是天黑之后,不可以出门!”
“弟子领命!”
云见安思索一番,又说道:“仙盟已将怨灵山一案全权交由朝天都负责,可难免有散修、亦或是其他仙宗的人过来凑热闹,他们要是敢借着怨灵一事辱骂朝天都,不用忍,直接开打!”
楚照微造下的孽,理当由朝天都来解决。
可朝天都已经因为楚照微遭受了太多也太久的骂名,众人对此早有怨言,只是碍于族规森严,这才一忍再忍,而今少君亲自下令反抗,在场之人士气大振,齐声振呼:“是!”
云见安则是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托着腮,一脸懒散地望着他们行动。
暗地里,楚照微远远便看见有人朝她走过来。
临走前,她忍不住多看了眼云见安。
上辈子是怎么死的,楚照微完全想不起来。
重生后,她曾一度以为自己只是昏迷刚醒,体质变异也是因为遭受魔族暗害。
前世的记忆很模糊,若是仔细回忆倒也能想起一些,可唯独她赴死的那段记忆被忘得一干二净,哪怕一丁点都想不起来,就像是被有心之人特地抹去一样。
这直接导致她根本没有死过一次的感觉,也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
可如今......楚照微捂着胸口上的窟窿,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她真正意识到,她确实已经死了两百年。
与此同时,一场为她量身定制的阴谋,才刚刚开始。
这场阴谋以千万百姓的性命为要挟,逼她不得不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