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照微落荒而逃。

    苍行澈步步紧逼。

    重生归来不过两日，楚照微听了太多谩骂和诅咒，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相信她。

    前世，谁见了她，都得尊称一声“大祭司”亦或是“大宗师”，笑哈哈地上来巴结；而今，人人都恨不得将她挖坟鞭尸，以泄心头之恨。

    就连朝天都也着急跟她撇清关系。

    她想起卫知意口中的“女魔头”，原以为小徒弟也跟世人一样唾弃她，哪曾想，他竟然相信她，毫不避讳称呼自己为“家师”。

    楚照微瞬间百感交集。

    更不能见面了。

    她逃得飞快，丝毫不敢懈怠，却仍能感觉到身后穷追不舍的剑气。

    她越跑越累，身后却越追越起劲。

    小徒弟果真能耐了，怎么甩都甩不掉。

    这样跑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楚照微目光一转，望见不远处郁郁葱葱的一片树林，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随即加快脚步，躲进林里。

    苍行澈紧随其后，也停在树林附近。

    楚照微暗中观望，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她自认两世加起来都没有这么狼狈过，哪曾想，有一天被自己的小徒弟逼得东躲西藏。

    正想着怎么脱身，一道剑光破开重重障碍，迎面袭来。

    楚照微心梗了一下，随即敏捷翻身。

    剑光最后落在三颗灵树上，仙灵之气由树中间向上下两端贯穿，不仅将灵树引爆，也给藏在树枝里的怨灵一记暴击。

    周边再一次被怨灵惨叫声以及噼里啪啦的林木爆裂声包围，楚照微被吵得耳朵痛，却丝毫不敢懈怠。

    小徒弟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浑身上下杀意凛然，活脱脱一副要欺师灭祖的模样。

    苍行澈二话不说，手中利剑宛若游龙，灵活又凶猛，一次次向楚照微刺去。

    楚照微只守不攻，每一次都成功预判小徒弟出剑方向。她身轻如燕，轻松躲开每一击。

    两人就这样斗起来，霎时天边剑气纵横，剑影交错。

    山石树林皆被剑气所伤，山石爆裂崩塌，枝叶纷纷落下。

    躲藏在林中怨灵突然失了庇护之所，张皇逃窜，逃至半空又被剑气所伤，哀嚎不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依然难分高下。

    苍行澈眉头一皱，眼中寒意更甚：“你很了解我的剑法。”

    楚照微：“……”我教的我能不了解吗？

    没等楚照微开口，苍行澈突然变招，剑势一转，万千长剑从地生，剑锋向上生长，直接让楚照微无一丝一毫立锥之地。

    楚照微暗暗惊叹之余，飞快腾至上空。

    这时，又有一剑腾空劈来，又快又狠，楚照微根本没有躲避的地方，只能硬着头皮去挡。

    “你逃不掉！”苍行澈冷声道，浑身上下杀意凌冽。

    楚照微道：“那也得试一试。”

    说着，她伸出手，直接握住剑锋，只听“刺啦”一声，手心肌肤被利剑穿透，顿时鲜血淋漓。紧接着她身形一晃，凭空朝苍行澈心间位置劈下一掌。

    苍行澈没有躲，反手一转，剑锋直指对方胸口。

    楚照微见他不躲，匆忙之下调转反向，反手劈在人右肩之上。

    就在此时，今渡刺穿身体，横插在她胸口上。

    苍行澈毫发无损，落在他右肩上的一掌宛如鸿毛，没对他造成一点伤害，可他神情愈冷，寒声道：“我师尊的千年鲛纱，只此一件，你既碰了，这只手便留不得。”

    正说着，他手腕一转，今渡直接在楚照微胸口转了半圈，疼得她全身痉挛，赶紧握住剑身，不让今渡在她体内翻转游荡。

    可，还是痛。

    强烈的仙门剑气聚集在至阴至邪的魔族体内，宛若在身体在烈火中炙烤，楚照微实在禁不住痛，闷哼数声，重重呕出一口热血，带起覆在脸上的帏帽。

    苍行澈冷冷抬眸，恰逢对方脸上丝网扬起，入眼便是一张焦黑如碳、满面血痕的脸。

    可那面容轮廓，隐隐有些熟悉。

    他还未看全，楚照微立刻腾出一只手，按住飘起的丝网。

    苍行澈面色微变，不过一个晃神，楚照微已经拔出插在胸口上的剑，飞快向后退去。

    苍行澈没有再穷追不舍，将长剑横在一旁。

    只要一想起方才熟悉感的面部轮廓，他就止不住的心慌。

    苍行澈看着半跪在地上的人，语气缓和不少，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楚照微干呕几声，一双手紧紧摁住胸口上的伤口止血。

    痛，实在是太痛了。

    今渡剑由她亲手打造，耗费了无数天材地宝才炼制而成，专斩邪魔，威力比寻常灵剑强千百倍。

    她若再不疗伤，怕是会死在这里。

    不能再忍了。

    她剑道尽毁，灵力枯竭不假，可只要她愿意吸食山上的怨气，伤势便会痊愈，亦可功力倍增。

    天谴之伤、今渡之伤，纵然药石无用、仙力亦无用，可魔气、怨气以及煞气，是她最好的疗伤药啊。

    魔族圣花——幽冥冰莲本就是靠魔气、怨气以及煞气孕育而生。

    幽冥冰莲与怨灵身上的怨气相辅相成。

    楚照微没办法，只能以本体幽冥冰莲为诱饵，诱得周边怨灵倾巢而出，浩浩荡荡，朝苍行澈奔涌而来。

    她则趁机躲进浓浓黑雾之中，以怨气疗伤。

    苍行澈担心贸然出手，会再次伤及她，只能一剑一剑地划开怨灵，寻找身影。

    也是这时，他突然醒悟过来：能操纵怨灵危害百姓之人，怎么可能会是师尊？

    思及此，他声音再次沉下来，质问道：“毁坏怨灵山阵法，煽动怨灵污蔑我师尊，你究竟是何居心？”

    楚照微担心小徒弟辨声识别方向，本不想出声，可怨灵势弱根本撑不了多久。

    还是得靠她自己拖延时间。

    “我说幕后之人不是我，执清君可会信？”

    苍行澈听得声音，大致知晓对方藏匿之处，可脑海里熟悉的面孔若隐若现，让他再也下不去手。

    “两百年来，我来了怨灵山无数次，不曾见怨灵开口过，也极少见到成形的怨灵。而这一次，我离开不过数日，封印毁坏、怨灵成形、附身人体污蔑家师。而你......”苍行澈低低笑了一声，“一介魔族来怨灵山，恰逢怨灵生乱？”

    楚照微：“……”

    这话说出去她都不信，更别提心思深沉的小徒弟。

    但是，她才刚活过来两天，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她甚至很疑惑魔族公主为什么会有她的魂魄、又为什么愿意复活她。

    楚照微思忖片刻后，斟酌着答道：“怨灵生乱确实与我有些关系，但并不能怪我。”

    苍行澈：“何意？”

    楚照微伤口疼得狠，忍不住倒吸了几口凉气，缓慢说道：“是人都怕疼，天雷来劈我，我总不能站着不动让她劈，我再想不开，我也得找个舒服点的死法。”

    “结界也好，阵法也罢，都是天雷劈坏的，怎能全怪我？”

    “你应该想想，你离开这几天去做了什么？又是谁引你离开的？”

    话音刚落，苍行澈瞳孔微缩，望着前方一团黑雾，眼底满是错愕。

    这话好熟悉...

    他依稀记得，两百多年前的夜晚，师尊受了伤，只穿一件里衣坐在榻上，脸色惨白，看他的目光却依旧柔和，说话声音也是这般低沉缓慢：

    “是人都怕疼，别人来打你，你若是站着不动让他打，那才是错的。”

    “你就算再想死，也得找个舒服点的死法吧？”

    “澈儿，不可以内疚。”

    往日温情犹在，师尊低声的嘱咐仿佛就在耳畔，苍行澈顿感一阵恍惚。

    他的师尊，是人族千万年来最明亮、最耀眼的天才剑修，清雅绝尘，宛若神人。

    方才那人衣衫褴褛，满身泥泞，脸上布满了天雷劈伤的焦痕。

    她脸部轮廓确与故人极为相似，可她周身环绕着层层魔雾，集魔气怨气于一体，绝非人族；于怨灵暴乱之际现身，能调动怨灵，又遭天谴，绝非善类。

    苍行澈神色渐渐冷下来，质问道：“你为何会遭天谴？”

    楚照微思索片刻，认真道：“大概是我命数已尽，却存活至今，天道看不过眼吧。”

    苍行澈不置可否：“你潜伏于此，究竟有何企图？”

    楚照微：“怨灵山封印受损，主责虽不在我，但次责在我，故而，我来阻止怨灵下山危害百姓。”

    苍行澈沉默了，摆明了不相信这说辞。

    半晌后，他道：“束手就擒，留你一命。”

    楚照微一言不发。

    僵持片刻，苍行澈又道：“再说一次，出来。”

    楚照微反问：“我主动出去，好让你动手？”

    苍行澈：“你若安分守己，便相安无事。”

    楚照微思量一番后，选择妥协。

    她吸食了大量怨气，伤口已经止血，可若再战一场，怕是熬不住。

    小徒弟今非昔比，修为登峰造极，并非是她这个剑道尽毁之人可以相提并论。

    最终，楚照微郁闷地站了出来，她脚步虚浮，背靠大树方能站稳。

    苍行澈凝视她半晌，再次启唇：“把帏帽摘下来。”

    楚照微一言不发，手上青筋忍得突突直跳。

    她怎么说也是师尊，怎么能被自己的徒弟压着打。

    剑道若是没废，她定要好好收拾小徒弟。

    苍行澈见她迟迟不动，又抬起了剑。

    楚照微头皮一阵发麻：“长得太丑，不能见人。”

    苍行澈继续施压，剑锋又朝她逼近几分。

    楚照微顿感头疼。

    无故背负一身骂名，只要真相一日未明，她便不能死。

    即便是死，她也绝不能死在澈儿手上。

    欺师灭祖，大逆不道，就算澈儿日后有望登仙，也会因弑师熬不过天劫。

    眼下处境艰难，楚照微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实在心梗：“我若死了，谁来告诉你怨灵山的真相？”

    “我何曾说过要杀你？”苍行澈神色如常，说出的话却令人心惊胆战，“我只是觉得，你这般生龙活虎，不好。”

    楚照微脑门警铃大作，直接脱口而出：“我觉得半死不活更不好。”

    苍行澈闻言，稍稍怔愣，释放出来的威压消退不少，他望着楚照微，疑惑道：“你究竟是谁？”

    说着，他将今渡收回剑鞘，前行几步，欲亲手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