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照微看向一旁的小徒弟,眼神里全是安抚。她缓步走出门外,无奈道:“礼川,你冷静点。”
云礼川听罢,血气快速上涌,内心翻滚着的情绪再也无法压抑:“你让我怎么冷静?你我婚期将至,你却再三推迟婚期,反而与他苍行澈孤男寡女日夜相伴?你让我怎么想?让天下人怎么想?”
楚照微垂下眼帘,低声道:“此事确是我的过错。”
苍行澈见师尊认错,心中不悦,当即就想反驳:“师尊...”
楚照微抬起手制止他,继续说道:“婚期延后一事,最迟明日,我会给你、还有云中君、月上君一个交代。”
“倘若我现在就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呢?”云礼川向来温润如玉,极少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时候,眼下确实是被逼急了,血液蹭蹭往脑袋上涌,“阿照,你告诉我,你推迟婚期,可是因为他?”
“少君慎言!楚照微神情严肃,凝声道,“我虽与澈儿彻夜相伴,房门却也敞开一夜,少君觉得我们能做什么?”
云礼川一说完话,便后悔自己言语不当,他冷静不少,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你为何要一而再地推迟婚期?”
楚照微固执地重复:“最迟明日,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云礼川见未婚妻脸色着实谈不上好,语气也不由自主软了下来:“好,我等你的解释。”
停顿片刻,他又想说些缓和气氛的话,楚照微又道:“你该给澈儿道歉。”
云礼川微怔:“什么?”
楚照微正色道:“我身为师尊,给徒弟锻造灵剑理所应当,何来配不配一说?”
云礼川道:“我堂堂朝天都少君,你让我...”
楚照微凝视着他,不肯退步。
云礼川深知楚照微的脾性,加上理亏,只好绷着脸,硬邦邦道:“方才是本君失礼了。”
苍行澈低眉顺眼道:“少君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澈儿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说着,他朝云礼川眨了眨眼睛,带着一丝丝挑衅。
楚照微没看清他的小眼神,听见这话后,眉宇间隐有无奈。
云礼川感觉被冒犯,张口欲斥,楚照微比他更快:“礼川,你外出数月想必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楚照微明晃晃地袒护苍行澈,当真是偏心到没边了。
云礼川到嘴的话被迫憋了回去,他斜视一眼苍行澈隐隐上扬的嘴角,攒着满腔怒火,拂袖离开。
楚照微负手而立,神色寡淡地看着他离开,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她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敲打苍行澈额头,沉声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对自己的认知?”
苍行澈捂着额头,轻声唤道:“师尊...”
“为师三番四次耳提面命,你就是不改自卑、配得感低这些臭毛病。”楚照微瞪着他,隐有薄怒,“若非为师深受棍棒毒害,定要对你动粗。”
苍行澈默默跪下,低声应道:“是,师尊。”
“平日里该说的都说了,你自己记着就好。”楚照微精神一阵恍惚,以为是自己数月不眠不休的缘故,她缓了缓,又道,“起来。拔剑。”
苍行澈仍旧跪着不动,只道:“师尊,澈儿想自己锻造本命灵剑。”
楚照微神色一顿,盯着苍行澈举着的灵剑看了半晌,不敢置信道:“你是觉得这剑不好?”
但她又很快想通,补充道:“你不喜欢也先拿着,日后有能力,自己重新炼就本命剑就是。”
“不是这样的,师尊。”苍行澈望着师尊,又敬又爱,他郑重道,“神剑有灵,神剑锻造者与神剑心意相通,弟子虽不才,却也有鸿鹄之志,企盼有朝一日能与剑道第一宗师一决、切磋。”
楚照微瞬间明白徒弟的小心思,她扬唇一笑,无奈道:“你是怕哪日,你我师徒二人打起来,神剑听我使唤,反倒是你自个儿吃亏?”
她笑着安抚道:“这是为你炼的剑,只要你降伏它,它便会彻底为你所使,不受为师干扰。”
苍行澈反问道:“若弟子有足够的能力,是否可以用此剑杀了师尊。”
楚照微一愣,压根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不过片刻后,她脸上笑意愈发浓烈:“当然可以...而且为师很期待。”
楚照微丝毫没有被徒弟冒犯的恼怒,反而将徒弟从地上托起来,感慨道:“为师真的很期待你成长起来的那一天...”
苍行澈心跳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缓缓起身,将手中紧握着的剑谱铺陈开来,眼神却始终放在师尊身上,复杂的情绪蔓延开来,有震惊、有悔恨,但更多的是狂喜。
苍行澈缓了缓,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话,却还是忍不住发颤:“澈儿剑骨重塑,又有师尊留下来的剑谱,很快就可以赶上师尊的...”
“你这才学到哪...”楚照微不赞同地摇着头,可话一出口又惊觉自己的时间已然不多了,霎时,那张略显疲倦的面貌强行振作起来,“不说了,为师还有数十本剑谱需要整理,你自己在院子试剑。”
“师尊!”苍行澈快步朝前走,拦住她的去路。
楚照微觉得他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苍行澈下意识上前,迈出一步后又猛地停了下来,全身僵硬仿若雕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但却想碰一碰师尊,可手刚抬起来,又无力地垂下,行为十分矛盾。
可就在手掌下落之时,一只温和有力的手将他的手托起来,握紧在手心里。
楚照微神色关切:“你到底怎么了,澈儿?”
“师尊...”苍行澈深深望着她,手心的温热一阵一阵的,冰封多年的心逐步融化。
他实在是舍不得师尊担忧,嘴角上下翕动一番,声音隐隐发颤,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会被风吹散,“师尊...伤口...还疼吗?”
话甫一落地,楚照微如梦初醒,好似当头一棒;苍行澈仿若失了全身的力气,踉踉跄跄地向后倒去。
楚照微神情骤冷,握着他的手稍稍一用力,直接将人拉了回来。
二人相对而立,肩贴肩,彼此呼吸清晰可闻,仿若回到两百年前,师尊手把手教徒弟练剑时的情景。
只是,此时感受非彼时感受。
若是两百年前,苍行澈定然欢喜不已,可眼下却十分懊恼,他惶恐后退,拉出一大段距离,低着头望着师尊握着自己的手,颤声道:“师尊...”
楚照微松开手,同时一道灵力破空打出,打散四周幻境。
二人坦诚相对,再无假象。
楚照微仍旧带着铁质面具,根本看不出神情,但语气做不得假,再无往日一丝一毫的温和,只听她不咸不淡道:“执清君,好厉害。”
苍行澈方才温热的一颗心顿时凉了下来,如坠冰窖:“师尊...”
“担不起。”楚照微偏过头,不想看见他微红的眼眶,只淡声道,“你是要打,还是...放我离开。”
语气平平,并非询问,而是肯定,苍行澈仍是如受惊吓,一股寒凉从底而生,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他的世界正在眼前旋转、扭曲...
他的世界随时都要崩塌,再次远离他。
“扑通”一声响起,苍行澈重重跪在地上,楚照微听得声音就觉得疼,眼皮不受控制跳动几下,心中愈发不悦,她俯视着他,不冷不热:“怎么,想求死?”
苍行澈抬眸,万年不变苦大仇深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只见他嘴角微勾,似是笑意又似委屈,语气却如常:“师尊离开这两百年,澈儿每天都想去找师尊。”
楚照微顿时语塞,良久,她才道:“你我之间,好似并没有多么深厚的师徒情谊。”
苍行澈不可置信抬头。
“不是吗?”楚照微眼神冷淡,只是高高在上地睨着他,完全是一副冷清冷心的模样,道“两百年前,天机门为了跟朝天都争夺仙盟仙上之位,将你送至朝天都,献祭神剑。云中君厌恶你,你在朝天都的日子也不好过...”
只见楚照微一如往日般浅浅笑着,可这次说出的话却极为难听:“你接近我,不过是为了让我庇护你,帮你医治剑骨罢了;我顺你意,收你为徒,养着你、护着你,也只是是为了哄骗你,让你心甘情愿祭剑罢了。”
“你说说,你我之前哪里来的感情,竟然让你想跟我一起死,还想了两百年。”她嗤笑一声,“你这话说出去,你自己信么?”
苍行澈笔直跪立,道:“弟子不信。”
楚照微眸光微闪,随即又扬起嘴角,欲要再言,又听苍行澈道:“弟子知道,师尊方才的话,并非出自本心。”
楚照微神情仍旧是不咸不淡:“你又知道?”
“弟子知道。师尊口口声声说两百年前是虚情假意,那两百年后呢?”苍行澈自问自答,一字一顿道,“两百年后,师尊仍是真心爱护澈儿。”
“你真以为自己阵道无双,能把我困在阵中?”楚照微话语一顿,冷笑着补充,“我不过是见你认出我,懒得与你纠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