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讨厌雨了。
    喧哗,潮湿,阴云密布。
    少年垂下眸子,搀扶着栏杆,一瘸一拐地登着楼梯。
    他的双眼蒙着一束白布,有些破旧又带着脏污,上面绣着他的名字和母亲的祝福。
    【克服困难,顽强生长——赠予许鸿雪】
    少年嘴角带着阴森的笑,一步一步——哒,哒,哒……
    照在身上的光有些温热,在身体刺骨的冰寒中带来一些飘渺的歌声。
    ——那是一个孩童纯真的歌声
    少年顿了顿脚步,迷茫的侧着头听了听,默了默,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他自己啊。
    ……有多久没有听到“他”了?
    他的回忆是一本书,翻来覆去嚼了几千遍,书上的字都磨去了。曾经的那些美好的,珍贵的,想要拼命记住的回忆,都消散了,唯独留下他不愿意去面对,去观看的那些残酷的,悲痛的,自卑自毁的回忆。
    有时候总觉得世界太残酷了,为什么要可着他一个人摧残呢?
    他不过是雨幕中可怜的恹恹的病株,不值得高高在上的神明为他单独落下笔墨,不想要那些碾碎了希望的痛苦。
    ……“你只是太执拗了,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回忆里呢?”
    说的对啊,他本可以好好活着,但痴狂的他【  】自己的眼睛,废了自己的前路,磨碎了心中的希望。
    他何苦呢?
    何苦来这人间走一遭。
    雨大了,也近了,喧闹的声音有些吵了,像是那无数个夜晚折磨他的质问和讥讽。
    冷深了,也痛了,深入骨髓的寒痛,像是那无数次恍惚间的风雪地。
    事到如今,嗔痴的他已经忘却了仇恨,忘却了缘由。
    他不想怪罪别人,亦不想责罚自己,他只是……
    不想在这人间里走下去。
    快到了,这条走过无数次的路,终究到了尽头。
    少年推开吱呀作响的朽门,直面那风雨和乌云。
    狂风卷起无形的尖刀,刮的少年发白的衣服嘶吼。暴雨点出无数的腥狂,渲染了无尽的苍白与落寞。
    少年脸上带着痴痴的笑,他仿佛还在拥抱梦中的爱人。
    他一步步迈向最后的栏杆,哒,哒,哒……
    咚。
    一切的声音都没了,准确来说,在他的世界里,早前就已经没了生息。
    往常令人不悦的绚丽色彩都归于黑暗,那个终结一切,温柔吞并所有颜色的无关的夜。
    昔日不喜的喧哗的归于沉寂,再也不用对他人的劝阻和讥讽感到破碎。
    那若有若无的气味也消散于破空声中,不再能嗅到自己身上罪恶的苦果。
    但——那远处飘渺的歌声,仍旧存在。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今宵别梦寒——”
    晶莹剔透的珍珠从苍白的夕阳上倒流,与艳丽的那抹色彩一并落在冰冷嘈杂的土地上。
    ——我们都生于土地,养于土地,归于土地。
    ……
    “我不想听那些话了,你说的那些,我早已对自己说过无数次。”
    少年的眼中是死寂的灰,没有一丝人的色彩,他握着手中的寄托,播放着不知所云的喧哗。
    妇人憔悴的脸上写满了哀痛和无奈,手里握着赠予他的平安绳。
    “可你总要改变一些,你要活得比我更长久的。”
    “现在这样,以后可怎么办?”
    她又想落下泪来,可在这个家里,最不需要的就是眼泪。
    ——这里面的每一个人的心都已经浸透了泪水。
    少年笑了,又犯了他那痴狂的病。
    “算了,我说的那些你也不想听,我也不烦你了。”
    “你可以做的事还有很多,何必在乎我一个疯子?”
    他那时候还没有丢掉自己的眼睛,虽然它已经时时看不见了。
    最后为何会闹到那般地步?已经忘却了,被铭心的痛淹没了,再也想不起了。
    妇人握住了他的手,终是忍不住带了哽咽。
    “小奕,你要好好活着,答应我。”
    少年不语,也未收回手,阴森森的眼神凝望着她满怀期盼和悲苦的眼睛,末了,笑着道。
    “你要活得比我更长久,久过我的梦。”
    ……
    “你要是有什么,可以和我说的。”
    憔悴的中年人静默的立在那里,像一尊雕像,刻着愁苦的像。
    少年躺在病床上,脸上蒙着血迹斑斑的纱布。
    “……又有什么必要呢?左右我不过是一个人渣败类,只是在折磨自己好满足自己罢了。”
    中年人刚找到新工作,今天接到电话,毫不犹豫的冲了过来,颤抖着手交了那笔巨额的医药费,如今看着他自暴自弃的模样,想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连家人的脸都看不见了。
    “你,我……”
    中年人仔细斟酌了话语,才说道。
    “是我们害的你如此,你不要折磨自己。有什么,冲我来。”
    他到底要坚强些,没有流泪。
    少年笑了,空洞洞的眼睛仍旧分泌出该死的眼泪,刺心的疼痛真的很不好受。
    “太晚了,我的成长太晚了,你们的醒悟也太晚了。”
    中年人上前握紧他的手,企图让他好受些。
    “不会晚的,你还有希望,爸爸已经找到工作了,你不要……”
    “不。”
    “迟了。”
    “生活不会给阴暗的老鼠留下水道的。”
    “它们只会赶尽杀绝。”
    ……
    “妈妈。”
    彼时童稚的孩子紧张地扯了扯妈妈的衣角,惶恐不安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你爱我吗?”
    妇人皱了皱眉,手中动作不减。
    “你一天天只会问些没有用的问题吗?这不是肯定的吗?不然给你花那么多钱干什么?你知道你身上一件衣服多少钱吗?妈妈一年都没有换新衣服了!”
    “作业写完了吗?别学你爸,一天天只会抽烟,挎着一张脸,好似谁欠他钱似的。”
    孩子心里并没有好受一些,他想问。
    既然爱我,那为什么——连发烧了,也要强撑着上学?
    ……
    “妈妈,我爱你。”
    温雅的女青年高高地把孩子举起来,笑着道。
    “妈妈也爱你,爱的不要不要的。”
    孩子咯咯咯的笑着,大声喊道。
    “好玩,继续!”
    旁边俊美的男青年背着睡熟的哥哥,脸上一片柔情,一家四口走在轻轻的夜里,温馨的月光指引着回家的路。
    ……
    “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中年人掩面而泣,在医院外面哭的像个孩子。
    他的母亲面无表情,呆愣愣盯着那房间的名字,始终不敢读出那三个字。
    “要告诉他哥哥吗?”
    中年人默了默,摇摇头。
    “别了,会影响他学习的。”
    “可他……就算不喜欢,也是亲兄弟……”
    中年人望着天花板,捶打着刺痛的胸口。
    “他只是睡着了。”
    “做了一个悠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