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星愿把快跑后的亢奋情绪发泄在数学书上，泛黄的纸页在剧烈翻动中簌簌作响。随着呼吸渐趋平稳，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按住课本："下节什么课？"

    "数学。"同桌龙燮用笔尖戳了戳卷边的封面，拖长的尾音里带着促狭，"姜老师的课。"

    余星愿触电般缩回手，指腹反复摩挲着封面折痕，仿佛这样就能抹去暴行的证据。然而顽固的书页仍在课桌上微微拱起，像只负气蜷缩的刺猬。

    "它生气了吗？"余星愿思考着应对方法。"对不起，我错了。"它这下应该原谅我了吧？

    余星愿神圣而又虔诚地再一次用双手抚过数学书封面。

    并没有，它还在生气。

    上课铃响起，余星愿报复似地把手肘压在数学书上，仿佛软的不行就要来硬的。她把脸贴在手肘上，保持静息的姿势。

    这种时刻，她总爱时不时偷瞄几眼窗外，寻找老师的身影。

    "1，2，3……105，106——"余星愿默念的数字越来越靠后，渐渐对窗外迟迟不见人影的情况起了疑心。她狐疑地抬起头，视野扩展到大半个走廊，却仍没看见姜老师的身影。

    隔着一层玻璃，那个熟悉的侧脸再次浮现，连带着眼尾的小痣。还是如此清晰深刻，仿佛昨日才用刻刀镂进记忆里。

    "嗯……姜老师迟到不会和他有关系吧？"余星愿用指节抵着下巴，"但现阶段老师和班干部事务繁忙也算正常。"

    她自认为地点点头，专注地盯着窗外，等待姜老师可能出现的身影。

    "点什么头？"声音从斜后方飘来，轻得像羽毛扫过耳际。

    "上课。"涂知行的宣告紧随其后。洪亮的嗓音如晨钟般劈开教室的昏沉，惊得前排打盹的同学猛一激灵。

    "老师好。"参差不齐的问候声里透着迟疑——站在讲台上的分明是那个总跟在姜老师身后的三班男生。众人却仍按常规起身行礼，仿佛他只是普通代课老师。

    后排传来压低声音的科普："运动会短跑冠军，姜老师的课代表......"

    "据说能自由进出教师办公室呢。"有人神秘兮兮地补充。

    余星愿的后槽牙暗暗发酸。这些对话简直像特意说给当事人听的，她盯着前排男生的后颈，已经开始预想粉笔头破空而来的画面。

    坐在第一排的余星愿目视前方，清楚看见台上人的每个表情变化。

    他挑眉盯着谈话的同学，似在无声忖度。后方私语渐弱如将熄的炭火，余星愿紧盯他绷紧的下颌线，等待必然的爆发。

    "安静！"涂知行陡然提高声量，教鞭叩击讲台震起粉笔灰。学生们闻声肃坐，连翻书声都陡然消失。

    "知者行之始。"他忽然放柔语气，指尖抚过教案折痕，"我叫涂知行。"目光在窗边稍滞片刻便收回，"姜老师托付的班级，我自当尽责。"

    台下的骚动被"托付"二字激起涟漪，而他展露出超越年龄的从容气度，垂眸压下唇角得色。

    涂知行从袖中抽出一卷试题，随手抖开便念起题目。

    余星愿在桌肚里窸窸窣窣翻找，每翻出一张无关试卷，脸色便灰败一分，活像输红眼的赌徒。直到抽出最后那张仿制卷，她才如蒙大赦——这个赌徒终于离桌，因为已然出千成功。

    这份精心伪造的试卷刚摆上台面，她就竖起课本作屏障，边偷瞄讲台边在空白处鬼画符。当翻页声潮水般漫过教室，她也跟着煞有介事地翻过空白背面，霎时血色从指节寸寸褪去。

    涂知行抽走试卷时，她认命地垂下头，却听见他敲了敲她课桌："快下课了。"他把自己试卷铺在她面前，指尖点住最后那道题，"除了这个，没什么值得讲。"

    余星愿抬头，正迎上他挑眉递来的眼神，分明写着"照抄便是"。

    "很遗憾，这道题我在考场也没解出来。"涂知行屈指弹了弹试卷，"不如请余同学演示破解思路。"

    突然被点名的少女霍然起身，按考场解题步骤陈述："先找定量，再建数量关系，最后列方程。"语速快得像被按下二倍速，最后一个字音未落便跌回座位，后背校服早已被冷汗浸透。

    "标记定量确实能避免混淆变量。"涂知行指尖划过她空白的试卷背面，"就像余同学..."他突然噤声——下课铃掐着点炸响。

    待教室恢复喧闹，余星愿才敢细看被留下的试卷。姓名栏赫然写着"涂知行"，墨迹力透纸背处还补了句小字批注：

    『建议下次仿制前核对版式』

    余星愿捏着那张冒名试卷夺门而出，却在走廊拐角急刹——根本不见那人踪影。

    三班教室与办公室在走廊两端遥遥相对，她突然泄了气，手肘重重磕上护栏。秋风卷着桂花香漫过鼻尖，这是她最熟悉的课间疗愈法：闭眼数过十次深呼吸，再睁眼时，楼下的嬉闹声便成了治愈白噪音。

    直到第七片落叶擦肩坠落，左肩传来轻叩。"说了别打扰..."她拧眉转身，斥责声戛然而止。

    涂知行晃了晃手中试卷，她那份伪造卷正乖顺地夹在其间。余星愿慌忙背过颤抖的右手，那里攥着的根本不是试卷，而是不知何时顺来的红笔——笔帽还刻着"涂"字小篆。

    "物归原主。"他目光扫过她涨红的脸，将试卷递来时唇角微翘，"以及..."

    余星愿抢过试卷夺路而逃，身后飘来未尽的低语："仿造前记得核对页眉编号。"

    涂知行的背影融入走廊光影交界处，校服下摆被穿堂风鼓起又落下。余星愿低头摩挲着卷子，齿间漏出气音："有点可爱。"

    这句呢喃撞上墙壁弹回耳际，她触电般捂住嘴——方才那声带着笑意的附和，分明来自已远去的声线。

    逃回座位的少女开始疯狂整理试卷，仿佛要把赧然也压进文件夹。数学卷的折痕与作文纸的茶渍彼此熨帖，直到某张草稿被窗缝漏风掀起，露出角落褪色的五角星。

    铅笔印记边缘已晕开，像是被反复摩挲过。她将这张特殊草稿置于最上方，订书机"咔嗒"合拢时，夹在其中的小秘密突然具象成具：那个用尺子比着画的规整五角星，分明是去年替他修改参赛图纸时，赌气添的防伪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