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竹虹镇到京城需要五天,捉妖的这些年言翎早就不习惯走大道,一出镇,他就往山里走。
一路上,言翎边赶路边捉妖,时而救个人帮个忙,紧赶慢赶也过了四天。站在城门前,他不想进去,但好在夜已深,城门紧闭,还可以再外面呆一晚。
他慢悠悠的沿着城墙走,与一人擦肩而过,言翎下意识说了一声抱歉,继续往前走。
那人却停下脚步,转头打量着他,蓦地上前叫住他:“这位小兄弟请留步。”
言翎身体一僵,有些困惑的转身看向对方,不说话。
青衣男子见他回头,连忙上前,却见面前的少年退后几步,便没有继续靠近,缓声道:“在下白贰,见小兄弟颇有眼缘,交个朋友,送你一卦如何?”
言翎果断拒绝。
他来京城又不是定居,没有必要结交朋友。况且师父说过上来就想表现的很热情的,特别是晚上一个人的时候,不是坏人就是妖。
突然,言翎手腕上的红绳开始收紧,言翎蹙眉看向四周,目光锁定在旁边的树林中,他回头说:“这位公子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告辞。”匆匆离去。
白贰往树林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原来是个小捉妖师。”
“你怎么看谁都有眼缘。”
身后的声音跟鬼一样阴恻恻的,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安王殿下这几日怎么这么喜欢出来遛弯啊?需不需要在下给你算一卦?”
“好啊,给本王算算姻缘。”
“……”白贰切了一声:“沧景澜,你算个屁个姻缘,还不如我给你算算近日有没有血光之灾吧。”
“也行,”沧景澜又说:“先去凑个热闹。”
撂下这句话,直接抬步往树林走去,看都没看白贰一眼。
树林里,打斗声由远及近传来,妖的嘶吼声响彻云霄。穿着夜行衣的蒙面女子,手持长鞭,长鞭上长满密密麻麻的倒刺,女子持长鞭的手不断渗血,但长鞭上的倒刺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
以血供养。
那妖金眸发亮,双臂化为羽翼,与那女子厮杀。面前是发狂的妖,身后全是羽毛化为的刀刃,她的后背的夜行衣已经被划破。那妖真逼她面门,女子挥鞭一扬,长鞭紧紧缠绕在对方的脖颈,倒刺扎入。
散落在各处的刀刃,一瞬间齐齐朝着她袭来。
言翎赶到时,瞳孔一缩,双手结印,喝道:
“令风启。”
“碎!”
刀刃瞬间粉碎,聚集在言翎手中化为长剑,他一挥手,长剑贯穿妖的身体,发出惨叫,轰然倒地,蜷缩在地上。但他并没有下死手。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杀了。”
女子声音清冷通透,收起长鞭,无视那双金眸透露出的杀意,折下妖的一臂,再收入示笼,她看向言翎道:“多谢出手,但没必要。”
言翎面露歉意,朝她拱手:“是我唐突了。”说罢转身就走。
许是察觉到自己方才语气不善,想说什么,但看到他腰间玉佩,呼吸一滞,见他走的方向与城门相反 ,声音不由的拔高几分:“请等一下!”
言翎身形顿住,有些奇怪的转身看向她问:“这位天师有什么事吗?”
女天师细细端详言翎这张脸,感觉年纪挺小,虽说是越看越不对劲,但还是开口问了个别的:“你是几阶?”
言翎微挑眉梢,他知道面前的人再问什么,捉妖师和朝中官员一样,都是有品阶。分别为“地、启、玄、天、灵”各三阶。但他常年跟着师父,也没有管过和提过这些,师父教他明事理,辨是非。降妖除魔者不分品阶高低。
言翎摇头如实回答:“我不知。”
女天师感到诧异:“怎么可能?!”
再怎么说面前的少年,至少在玄冥一阶。怎么会不知,难不成他不是正儿八经的捉妖师?
“你叫什么名字?”
“煜佞,你呢?”
言翎脸不红心不跳报了个假名。出门在外,还是小心谨慎为好,至少面前是位捉妖师,不那位算命的。
他倒是愿意多说几句话。
“璃晴。”
璃晴对言翎倒是好奇,试探道:“可是要进城?我可以捎上你。”
言翎道:“不了谢谢,我赶明儿再进城。”
璃晴没有理他,自顾自的说:“最近京城挺乱的,你最好还是和我一起进城。再过一些时日,整个京城就要被封禁了……”
她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轻,言翎听的不太真切,随口嗯了一声。
璃晴以为他答应了,说了一句“跟我来。”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发现言翎还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来,催促道:“还站那干嘛?过年吗?”
言翎捏了捏腰间玉佩,吐出一口浊气。
早点弄完,早点回家。
“来了!”言翎小跑跟上。
他们走后,站在暗处的两人也悄然离开。
璃晴带着言翎来到城门前,掌心泛出金光。紧贴在城门上,下一瞬,侧门缓缓打开。璃晴率先进入,言翎紧随其后,门缓缓合上,融入城墙中。
京城的夜晚,虽不见行人,但依旧是灯火通明,街道上随处可见的巡卫。
但整个京城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巨网给笼罩起来,每一个处都透露出诡异的气息。
言翎不禁皱起眉头,手不自觉的握紧腰间剑柄。
璃晴见他表情有些不太自然,说:“你来京城是有什么要事?”
“我要去检灵阁。”
璃晴闻言点点头,只当他是新来的捉妖师,回来复命的。
“那走吧。”
一路上,言翎问璃晴:“为什么街上有这么多巡卫?”
“如你所见,夜巡。”
言翎:“我知道是夜巡,但……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这几日,疯言疯语太多,有什么食人妖剥皮妖一堆乱七八糟的,搞得京城内各个人心惶惶。检灵阁屁事又一大堆,哪有闲工夫一一排查事情的真伪?”璃晴强压心中的怒火,继续回答他,“最近也不知道是谁在民间散播谣言,编排安王,还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突然,听到整齐的脚步声。
璃晴拽了一把言翎,借着夜色,二人闪身到房梁上,她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着路过的巡卫。
言翎屏住呼吸看着底下巡卫离开,刻意再等了一会儿下来。心说跟做贼一样。
璃晴接着说:“这些巡卫多半是勘察附近有没有行为可疑之人。”
言翎点点头,又道:“你不是捉妖师吗?为何要躲?”
璃晴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冷哼一声,道:“这些人行事霸道,他们凭感觉做事。管你是何身份,看到了都要被抓去拷问。”
“就因为我是捉妖师,如果被抓去拷问的话,还需要阁主出面,将人带回去。”
“这很丢人。”
言翎想了一下,如果自己被抓进去,他在这里的身份也应该算是检灵阁的人,也不知道阁主会不会找他师傅告状。如果不算的话,但放眼整个京城称得上熟悉的好像也只有李叔的儿子,有点为难。
他附和道:“确实丢人。”
二人避开巡卫,翻墙上树,七拐八拐来到一处青楼。
言翎不可置信的指着那面前那扇紧闭的大门,他离的有些远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各种声音:“在这?”
璃晴道:“在这。”
可这……怎么看也不像是……
璃晴把他的表情收入眼中,上前推开门,边走边解释:“别瞎想,我们都是正经人。检灵阁在里面的里面,这也算是个必经之路吧。待会进去要是有人堵你,都别管就行了。”
言翎低着头跟着璃晴走,眼睛也不敢乱瞟。璃晴说什么,他就应什么。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因为这里是货真价实的青楼,歌舞妖艳,有些胆大的姑娘直接贴了上来。他躲散不及,好在有景璃帮他挡下。
这一路走来,不是被摸脸就是被摸腰。耳朵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
璃晴注意到他发红的耳尖不以为然道:“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说完她感觉旁边人的耳朵更红了。
“青楼是很多密信来往的重要之地,更是妖的藏身之地。脸皮厚一点,没什么好害羞的,就你刚刚那副模样,妖基本上都特别喜欢逗你。其实在检灵阁里,长得好看是一场灾祸。建议你把脸蒙上,会给你省很多麻烦。”
“知道了。”
“还有……不要太相信任何人,等会把你卖了都不知道。”
言翎抬手指着自己,认真的问:“璃晴,我看着像傻子吗?”
“呃……”璃晴转头来回打量他一遍,对上他的眼眸下意识避开道:“看着也不聪明。”
“啊?”言翎说:“那应该是我还缺少历练吧。”
“反正到时候你机灵点。哝,到了。”
璃晴把手划出一道口子,将血抹在墙上,随后消失无尽,血痕化作一扇门,向两边缓缓打开。
一进门,就将身后的鼓乐之声隔绝掉。言翎跟在璃晴身侧往检灵阁内走去。言翎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周围,检灵阁内人很多,但一点都不吵闹,反而安静的落针可闻。他们没有统一的服饰,但可以从穿着打扮上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你应该见惯不惯了吧?现在看到的都是他们平日里的样子,没什么任务,各个都懒散的不成样子。”
“但也没几日好过了……”
言翎看着璃晴眉眼间是化不开的忧愁。
想到师父的那封信,不合时宜的问道:“我想找季斥闲前辈,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下一刻,后背狠狠的撞向楼梯的扶手,他被璃晴用匕首抵在栏杆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取了他的性命。
璃晴的目光变得骇人,语气带上了杀意:“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回荡在检灵阁中,惹得众人纷纷侧目而视。
言翎人有些发懵但还是重复道:“我、我想见季斥闲前辈。”
底下人听到这个名字,都是一怔。随后不由得出声打断:“这位小公子,阁主是你想见就见的吗?”“你要是有什么要事可以跟我们说。”“阁主很忙。”
原来……他是阁主。
言翎垂下眼帘,手腕上的红绳再次收紧,这一次仿佛将要融入他的血肉之中。但想到师父,依旧重复着那一句话,态度变得强硬:“即使如此,我也要见。”
“你——!”
许是没有想到他这么倔。有些人已经朝他们走去,还想说什么?就听到一声怒喝从身后响起。
“都围着干什么!”
众人纷纷让道,言翎抬头看过去,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身披墨色长袍,手中盘着核桃,头发虽已花白,他身上的威压却不减分毫。身后却跟着两个身穿朝服的官员。
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对上其中一人的视线。
“阁主……”
听到璃晴的声音,言翎收回视线,先行一礼,道:“见过阁主,晚辈代言器,言先生给您送一封书信。”
信?
闻言,李斥闲手中动作一顿,眼里多了一丝探究的意味,但语气有所缓和道:“你且随我一同。”
又转身对身旁的两位官员说:“劳烦两大人在此稍等片刻。”
身旁两位大人都诧异他的态度转变,但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在他转身即时淡淡说了一声:“请尽快,此事你我都耽误不得。”
季斥闲嗯了一声,路过言翎身侧,留下一句,“跟上。”便大步流星的离开。言翎反应过来紧跟其后。他注意到刚刚站在他身旁的璃晴不见了,匆忙一撇,发现人群中的那一抹青色。
季斥闲随便打开一扇门进去,两人各坐在窗边木椅上。言翎看向窗外,红线交织,若隐若现形成一张巨网。
言翎收回视线,从怀中把信拿出,递给季斥闲。
季斥闲接过信,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突然问道:“想看吗?”
言翎一愣:“想看,但上面有法术,看不了。”
季斥闲:“也是,那就想着吧。”
言翎抿着唇:“……好。”
季斥闲打开信,一目十行,眉头紧蹙,合上信纸,放入一旁的烛火,想要将其燃尽,在信纸被点燃的那一刻,却又将其按灭,他看着上面被烛火烧毁的一角,出了神。
言翎在一旁安静的侯着,这位检灵阁阁主应当是和师父是好友的,那关系应该也差不到哪去吧……
季斥闲将信纸夹在桌上的一本古籍中,他看向言翎的目光竟然带上些许关怀。言翎被他这么一看,竟有些毛骨悚然。
季斥闲像是平常人家聊家常一般开口问道:“你师父近来可好?”
一提到师父,言翎身体不自觉的放松,声音也清亮了不少:“好,挺好的,身子骨挺硬朗的,每天都往山里跑。”
季斥闲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接着问:“你知道你师父叫你到这里所为何事?”
言翎点头,面上浮现出一丝落寞,声音变得闷闷的,“知道,历练一月。”
见他神情落寞,季斥闲有些疑惑,心说我这里是什么很差的地方吗?
但面上不显。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知道就好,”季斥闲扯了扯嘴角,“今晚你先在这里房间休息,明日一早,我再来找你,看一下你的底子如何。”
“其实也不用看,”季斥闲喃喃自语:“大人教出来的徒弟……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