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书房墙壁被撞击出“咚”的一声巨响时，sam正埋头在书房里看新的案卷资料，长时间的注意力集中让他有些疲倦，刚好以此为借口放松一下。站起来时还有轻微晕眩，他倚靠桌边缓了几秒，手指轻轻按摩眉心，酸胀感终于带走了部分不适。他合拢未读完的资料，将它们整齐地摞在台面上，转身朝门外走去。

    一墙之隔就是刚才发出撞击声的客厅，sam在那里找到了蹲在地上一脸愁容的男孩，手里抱着“罪魁祸首”的玩具车，地上还散落着从车身分解的零件，显然刚才的“自杀式”袭击也让它损耗严重。

    “真是一次激进的攻击哈？”sam弯下腰查看四散的零件，头再一次痛起来，这显然比他预想中的更加棘手。

    “我不是故意的，dad，我很抱歉。”男孩抬起头，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像只难过的小狗。

    “嘿，没有人想要责怪你，宝贝。”sam伸手摸了摸他圆乎乎的小脑袋，“我会去找到玩具专用修理箱的，然后我们一起努力让它重新跑起来，好吗？”

    黑色卷发的男孩点了点头，抱着玩具车残骸乖巧地坐在原地等候。

    sam在狭小的仓库储物柜里翻找了一轮，却怎么也找不到记忆中存放在这里的修理箱。要不去邻居家借用一下算了，他这样想着，又回到了客厅。

    “dad！”看到他回来的男孩高兴地举起双手，向他展示手里完好如初的玩具车，“快看，它又可以跑起来了！”

    sam惊诧地看向男孩的手，视线迅速下落，原本地上散落的零件都已回归车身，取而代之的是他搜寻半天不见踪影的修理箱，还有不知何时从卧室里跑出来的miracle，正对着空气不停甩动它的尾巴，嘴里发出撒娇似的“嘤嘤”声。

    黑色卷发的男孩正仰头对着某处微笑。一种不敢想象的可能性从心底升起，sam伸出控制不住颤抖的手向前试探，触到的只有一团看不见的空气，瞬间一股酸涩涌上鼻尖，让他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他看起来很担心你，dad。”

    “哦抱歉，你刚说什么？”sam侧过身迅速擦去眼角的泪水，努力让自己露出微笑。

    “我的幻想朋友，就像以前你给我讲过的睡前故事一样，一个只有我能看见的幻想朋友！他看起来真像你床头柜上合照里的另一个人，就是老了点。”男孩短暂停顿后，吐了吐舌头，“好吧，他不喜欢我说他老。”

    sam吸了吸鼻子，喉间像是堵了一块湿润粘稠的口香糖，让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叫什么名字？”sam的声音像在粗粝的砂纸上翻滚打磨了一圈，显得沙哑而毛糙。

    “John Bonham！”

    “什么？”sam哑然失笑，“那个齐柏林鼓手？”

    男孩点了点头说:“他还教了我一句话！”

    “噢，我猜是‘齐柏林最棒’。”

    “没错！”男孩兴奋地跳起来，抱住sam的腿。sam还在思索着该说些什么，他微抿的嘴唇仿佛被胶水黏连在一起，庭审辩护时能言善辩的大律师此刻却吐露不出哪怕半个字。他有太多想表达的思念、想质问的疑惑、想倾诉的委屈，全都压制在他哽咽的喉咙里、紧握成拳的掌心里。

    可他想要传达一切的对象却看不见也摸不着，只是一团会到处飘荡的空气，连灰尘都比他更有存在感。

    sam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在这里。

    “下次再见！”男孩挥了挥手，小声地说。sam感觉到抓着他裤子的小手在用力收紧。

    现在他知道了。

    dean又一次离开了，从他身边。

    2.

    铁锹、铁铲、铁链、铁质烛台……屋子里一切原产料含铁的生活用品都被sam用尼龙绳捆在一起，扔进厚重的大木箱里，上锁后送进尘封的地下室。就连厨房里的盐袋也被他锁进收纳柜里，只余留一调料罐的盐粒。所有能伤到鬼魂半分的东西都被他藏起来。

    昨夜sam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整晚都没有任何睡意，要不是怕吵醒睡梦中的男孩，他绝对会连夜处理完这一切，而不是忍耐到太阳出现在窗边。

    戴着沾满泥土的棉布手套，sam站在他屋前的小花园里将拆卸下的铁质栅栏一一堆放整齐，在原有位置换上他新买的棕红色木栅栏，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凑近还能闻见木头特有的清香。

    隔壁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

    “早安，我的男孩。”一位端着咖啡穿着优雅的银发女士出现在隔壁门前，举起杯子轻抿了一口，露出惬意的微笑。

    “早安，女士。”sam颔首打着招呼，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半蹲的姿势让他健壮的大腿肌肉在紧身牛仔裤下轮廓清晰，汗液划过鼓囊结实的胸肌，从宽松的v领间留下一道晶莹的水痕，没入看不见的沟壑。

    “新栅栏不错，看起来比原先温馨的多。”

    “我在尝试让一切变得更好，毕竟我不再是一个人住了。”

    “噢是的，你还多了个可爱的卷发宝贝，看看那双小狗眼睛，让人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谁说不是呢。”sam眯着眼笑起来，最后一块栅栏也已经安置完毕。他拍拍裤子上的土，直起身开始收尾工作。

    “看来你是遇到什么好事了，sam。工作升迁、中了巨额彩票、还是谈恋爱了？从你搬到这里开始，我第一次看见你这么轻松快乐的笑，仿佛重获新生一样。”头发花白的女士慈爱地看着他，像对待一个孩子。

    “事实上，比这所有加起来都更好。”阳光下他的眼睛透着斑斓的棕绿色，暖意荡漾在眼角蔓延的细纹和微陷的酒窝里，鲜活而充满生机。

    此刻，sam久违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如此真切而充满希望，像是一夜间回到他最意气风发的年岁。

    3.

    谷仓里那根该死的钢筋穿透他的身体，把他牢牢钉死在墙上之后，dean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像倒置的沙漏一样在飞速流逝，直到最后一粒沙落入瓶底，他的心脏也停止跳动。

    sam埋在他颈窝里哭了很久，脸上是dean已经透明化的手擦不去的眼泪，顺着脖子的曲线浸湿了衬衫。最后他的身体被sam小心翼翼地从钢筋上拔出，dean低垂眼眸盯着那个血糊糊的洞看了很久很久。

    他被安稳地平放在后座上，黑斑羚在寂静的夜色里远去，渐隐的引擎声如同在叹息。

    他们一起回到了地堡，就像出发前那样。只是他没办法再从冰箱里拿出两人份的啤酒，再抛出一瓶给sam，两个人手肘抵着手肘窝在迪恩洞里看随便什么电影，洗完澡后互道晚安，相拥入眠，等待着明天的太阳升起。

    sam在他尸体旁坐了一夜，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像一尊被凝固的石像。直到第二天的早晨，他才僵硬地站起来，拿来湿毛巾和衣物，轻轻擦拭dean的脸，再替他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

    那个血洞已经看不见了，可还有哪里是空落落的。dean捂上自己心脏的位置，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还会有抽痛的感觉吗？

    或者那是来自于灵魂。

    4.

    不得不说，能够亲自参加自己的葬礼是件非常酷的事情，可惜他不能点一首最喜欢的摇滚乐来送别自己。dean飘在空中看着sam打了好几次才成功点燃火焰，橘红色的暖光将他包围，他弟弟的身影在烟雾中扭曲摇曳。

    眼前晃过一阵白光，再恢复视野时他已经到了天堂，jack正站在他面前。

    “好久不见，dean，虽然比我预想中更快。”jack微笑着点头。

    “谁说不是呢。好久不见，jack。”dean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用手挠了挠后脑勺，这通常是他不好意思的表现。“其实我还有事想跟你商量下……”

    jack依旧微笑着：“我知道是关于什么事。但你知道的，dean，我已经决定不用自己的力量来干预这些。”

    dean低垂下眼睛，咬着嘴唇，表现出难以抑制的失落。“当然，我能理解。”

    “不过，如果我没有看见你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也许你的灵魂藏在护身符里，从没来过天堂。我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我。”

    jack背过身不再看他。

    “谢谢你，jack。”

    “替我向sam问好。”

    5.

    第一次迈步、第一次做饭、第一次骑车、第一次死亡、第一次重生……dean短短几十年的生命如此波折，早已经历过无数的第一次。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得想方设法的一边照看他尚且在幼崽期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弟弟，一边不顾自己是否会受伤的去试图解决挡在眼前的一切问题。如果说他真的有从中学到些什么，那一定是万事都得沉住气——哪怕做鬼也一样。

    他的灵魂就这样藏在sam一直放在夹克内侧口袋的护身符项链里，隔着布料紧贴sam温暖结实的身体。

    短短几年里，他跟着sam周转了无数地方。看着sam醉倒在亲手雕刻的两个墓碑前，一个写着他的名字而另一个属于sam，干燥温暖的土地下埋葬的是他们泥泞坎坷的半生和破碎不堪的灵魂；看着sam慢慢彻底脱离猎魔，回归平淡却安全的苹果派生活；看着他穿上平整干净的西装，在律师事务所谋求一份稳定高薪的工作，最后定居于此。

    dean不知道在那些寂静的、漆黑的、无法安然入睡的夜晚，sam有没有想起他，也不知道他是否该出现再去打扰sam好不容易步入正轨的普通生活。对他而言，只要能一直看着sam就足够了。

    当然，他也没有闲着。即使变成鬼魂，dean也不是那种会安分守己的性格。他在sam注意不到的角落学着如何运用自己的意志力去移动各种东西，比如电视遥控器、唱片机、冰箱、啤酒瓶……倒不是说他还有吃饭睡觉的需求，只是他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浪费，而他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

    直到sam收养了一个黑色卷发的小男孩，和他弟弟一样有着亮晶晶的狗狗眼，并且还能看到他的存在——当他不躲在护身符里时。

    dean庆幸自己身上不是那件还带着血窟窿的衣服，否则就不是温馨的幻想朋友片场，而是恐怖片了。

    “你是谁？”狗狗眼一闪一闪。

    dean想了想sam的睡前故事大全，从中挑选了一个最贴合的：“一个能尽量满足你愿望的幻想朋友。”

    “这可太酷了！”

    “我也这么觉得。”dean眨了眨眼给他一个wink，“好了男孩，现在我来教你一句必须记住的话……”

    6.

    自那天之后，家里的灵异事件开始不间断的发生。看节目时突然换台的电视、被狗叼回来又再次飞出去的棒球、在沙发睡着又醒来时身上凭空出现的毛绒毯子、东西不小心蹭到英帕拉时袭击他后脑勺的纸巾包。还有一系列种种表明dean依旧留在这个房子里、留在他身边的迹象。

    这让sam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可对于男孩能够看见并和dean沟通这件事，sam不得不承认他对此有些小情绪——甚至连miracle都能看见dean。即便小孩和狗狗更容易看见鬼魂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也无法安抚sam克制不住的嫉妒。

    以他现在的年纪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太过幼稚，但在涉及dean的时候sam总像个委屈的孩子，仍然需要他哥哥温暖的关怀。

    sam看了眼趴俯在他身边紧贴着他口袋入睡的小狗，有些懊恼自己的迟钝。

    拽着绳子拉出护身符，他恶狠狠地盯着那对古铜色的眼睛说：“别以为你还能逃走。”就跟他们恶作剧对抗赛打响前放狠话一样。

    噢，多可爱。dean把这当成他弟弟的一种撒娇方式，直到他发现盐粒沿着他们房子的内轮廓堆积了一圈又一圈。

    好吧，sam是认真的。

    sam用上了各种方式，甚至连手机摄影也试过了，依旧没能看见dean半点影子。最后他还是回归了最保守简单的方式——通灵板，就像医院里那次dean短暂成为鬼魂时那样。

    通灵板能表达的意思实在太过有限，往往以sam问，dean回答是或否的方式来进行。显然sam并不满足于这种局限性的沟通，他开始寻找其他更好的方法。

    “2万美元。你看起来很眼熟，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那个上过报纸的大律师，难怪你会想要这个宝贝，能和鬼魂沟通对于案件调查来说一定能节省不少时间，也许还能窥探到不少上流社会的秘闻也说不定。”

    “1万美元。我注意到你营业执照的真实性似乎有待确认，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该死的……好吧，成交。”

    于是sam得到了一块升级版的通灵板——能够靠书写和鬼魂进行交流的那种——以及一个通过烧毁物品给鬼魂送去礼物的咒语。

    而dean得到了他最喜欢的那条紫色睡裙，和一顶配套的绒球睡帽。

    7.

    在sam六十岁生日前，他去口碑极好的服装店里定制了两套款式一样的男士西服，一套他自己的，另一套是给dean的。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在记忆越来越混乱的年纪里他竟然还能清楚记得dean的尺码，甚至不用担心他哥哥的身材是否因为垃圾食品而走样。

    sam郑重地将西装和邀请函一起和着咒语烧给了dean，米白色的珠光信封上甚至还用了火漆印封存，缠上酒红色的丝绸带。

    “dad，我马上出发去校园舞会了。放心，我一定会在十一点前回来。”曾经只有他小腿高的男孩已经在岁月里出落成英俊挺拔的青年，只有那双眼睛还和儿时一样闪烁着纯粹美好的光芒。

    “嗨，别忘了我教你的。”

    “保持风度，永远尊重女孩的每个决定。”男孩理了理领结，在踏出房门前回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生日快乐，dad。祝你和dean有个美好的夜晚。”

    sam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他慢悠悠地回到自己房间里，换上那套定制好的西装，对着镜子仔细地整理一切细节。镜子里的他已经不再年轻，失去弹性和光泽的头发像落满了花白的霜雪，皱纹也在他干燥的皮肤上蜿蜒。他甚至连眼睛也没以前好使了，得带上老花镜才能看得清楚些。

    sam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毕竟dean依旧维持着曾经的容貌，而他现在看上去一定比他哥哥憔悴苍老的多。

    拖着不再轻快的脚步来到车库里，他轻轻掀开盖在英帕拉上的防尘布，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他闭上眼睛握紧方向盘，那些飞驰在道路上冒险的日子在他脑海里涌现，他感觉到心跳正在逐渐加速，像要冲破岁月的隔阂回到那段曾经的时光里。

    sam从口袋里拿出那条项链，轻吻了一下，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副驾驶位上。连排座位的中间是一只白色的毛绒小狗玩偶，绿色的兵人玩具摆放在车窗边，后备箱里还有几箱大型烟花。

    “让我们来一场久违的兜风吧，主驾选歌，副驾闭嘴的那种。”sam握紧方向盘，用力踩下油门，黑斑羚从车库飞驰而出，在一盏盏路灯下泛起亮眼迷人的光。

    那一晚，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在绚丽夺目的烟火里，在满天星辰和月亮温柔的注视里，sam伸出他布满痕迹的手真挚地邀请他那位看不见的舞伴，来加入一场只属于他们的双人舞会。

    在英帕拉播放的轻柔舒缓的音乐声里，一只透明的手搭上他的，踮起的脚尖踩在sam发亮的棕色皮鞋上，跟随他的动作旋转起舞。

    他们跳了一曲，又一曲，直到筋疲力尽，直到月亮也陷入沉睡。

    8.

    如果说当他的呼吸停止、心跳停止、神经反射消失，各种意义上都证明他已经死亡后，还有什么能让他感受到惊慌失措、心跳加速的错觉，那一定是现在。

    当他和dean手牵着手出现在天堂时，看着将他们围在中心的人群，一句带着脏话的尖叫硬生生哽咽在sam喉咙里。

    这跟sam想象中只有两个人的天堂可大相径庭。并不是说他不想见到他的爸妈、bobby、jo、jack还有其他所有朋友们，这样的合家大团圆戏码没有人会不喜欢。

    就只是，他还想要一段能久违的真实拥抱dean、亲吻dean的只属于他们俩的二人世界。但显然，过于高兴的dean已经甩开他的手，冲进人群里左拥右抱，彻底把他这个弟弟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甚至还穿着同款的高定西服呢，sam有些酸溜溜地想。

    “既然人已经齐了，那我们快去草坪开始婚礼吧，天知道我等这一刻有多少年了。”

    “对了jack，到你履行赌约的时候了。”

    “等等，什么婚礼，什么赌约？”sam有些茫然，他看向dean，dean只顾抱着miracle亲昵地脸蹭脸，完全不在意发生了什么。

    “我得说，sam，你和dean的生活是我们大家最喜欢凑在酒吧里一起看的真人秀节目。你知道的，天堂固然美好但太过安逸，我们总得找些乐子，比如下赌注，比如赌dean什么时候愿意出现在你面前。”jo吐了吐舌头，有些抱歉地说。

    “bobby为此输了一箱上好的酒，john包揽了婚礼的全部布置，而jack则答应给你们做个小改造。”

    bobby拽了拽他的鸭舌帽，脸上装出不满的样子，却抑制不住嘴角的笑。john看起来依旧有些别扭，于是mary在他腰上来了一拳。而jack始终保持他温和的微笑。

    至于这个小改造指的是什么，sam马上就明白了。因为眼前的dean一下子变回了二十多岁的模样，他笑着伸手揉捏sam的脸，甚至迷恋地摸了把他光滑的头发。

    “行了别肉麻了，再不走就错过好时候了。”一双双手在背后推动着他和dean前进，欢声笑语将他们包裹起来，气氛热烈而温暖。

    此刻，sam感觉自己轻盈的仿佛长出了翅膀，马上就要飘浮起来。他紧紧握住dean的手，朝着落日的方向努力奔跑，像在追赶着太阳。

    看啊，有人在欢呼大笑。看啊，有人在追赶落日。

    看啊，有人正在相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