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游和凌与说了两句话便一起看向一旁的孙远晴和岳珊。
宋游想了想开口道:“孙姑娘,连大人有事离开了,不如你找人替岳姑娘记录一下她的陈述吧。”
孙远晴愣了一下,“我么?”她只是个仵作,这原本不是她需要做的,不过她想起方才带岳珊过来前两人的对话……
……
宋游在开始审问岳弘前,派人去将岳珊带到大堂,孙远晴正好在一旁,便自主领下了这个任务。
牢房里,孙远晴开门后客气地道:“岳姑娘,宋大人在大堂审问岳…,令尊,请跟我来吧。”
岳珊比她更加客气,向她小声道谢。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孙远晴没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岳姑娘,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清楚…当日我们替你验身时你的确已经……”失去清白,但她没有直说,而是话锋一转,“你一开始报案的犯人,当真不存在么?”
岳珊闻言顿了顿,明白了孙远晴话中的未尽之意,她开口道:“孙大人,您是仵作,应该知道女子如果不想要那清白之身是很容易做到的…而且大人,想必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类案件的办案流程,不是么?”
孙远晴闻言愣了一下,她自然是知道的,不过这样说的话……“你早知道官府会要求验身,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官府办案也不是说办就办的,凡事都要讲究证据,律法里早有规定,若有女子报被侵犯一类的案子,需得验身。这本来是为了替受害女子明确所受伤害的程度,但对于岳珊来说,她担心验身被人发现端倪,所以一开始就……
岳珊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也像是默认了孙远晴说的话。
孙远晴不再问下去了,开口道:“不好意思,岳姑娘,我无意冒犯,只是……”。
岳珊回道:“孙大人客气了,我知大人担心我出于某种情况选择隐瞒…不过请大人放心,那个犯人的确是不存在的。”
……
孙远晴想起两人对话的场景,想了一下她又答应了,“好的,大人。”,说完转身出门去找书记官了。
宋游便对岳珊道:“岳姑娘,相关询问结束之后你便可以回府了,还有,方才你应该也听到了,你母亲口中所说‘白大人’便是朱佰之,而你母亲的死便是与他有关…不过就在不久前,他被人发现已在家中自缢身亡,所以官府也无法追究他的刑责了。”
岳珊从未想过,她一直想要查清楚的事就在眼前就这么解决了,方才听到她父亲说出她母亲身死的真相,她就没忍住落了泪,此时她情绪依然很低落,但心里又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听到宋游的话,她屈身向宋游和孙远晴行礼,“多谢大人。”
宋游道:“不必多礼。”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其实还是多亏你将密室的事告知官府,才会让官府的调查事半功倍。不过…”
宋游想了一下,开口问道:“岳姑娘,你觉得值得么?”压上了自己的清白和名声。
岳珊闻言笑了一下道:“宋大人,那是我最后的办法了。”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起初我想试着引官府的人进家里,想找到跟‘白大人’无关的官府中人,所以在来衙门报案之前,我曾经试过谎称家中失窃,但我父亲…他说丢的不过是小物件,丢了便丢了,拦下了想要报官的我…我也曾试过烧院子,想报案说有人纵火,但他说没有人员伤亡就算了…”
岳珊苦笑一声,“我母亲口中的‘白大人’不知道是谁,所以我也不敢随意去官府找人,”而且她母亲保存的证据她也没找到,手上只有她母亲和阿敏的信,怎么让人相信她也是个问题…
“我想找一个能帮到我的人,能用的不能用的方法我全都试了个遍,但是没有用。后来他给我指了一门婚事,我甚至想到了自尽……”那时她只想着,要是婚事如期进行,她便要离开京城了,那她想要的答案永远也得不到了,所以她纵身往湖里一跃……
像是想起了什么,岳珊又笑了一下,回答了宋游的问题,“那日我选择离开人世但没有成功,所以选择了最后的手段…宋大人,你看,这我都不怕,失去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呢?可能如果我早知道你,会选择另一种方法吧。”不过人活在世上谈及可能都是没有意义的。
宋游问道:“你说的…是上个月落水的事?”
岳珊闻言倒是愣了一下,笑着道:“是啊,大人连这都查到了。”
宋游继续问道:“救你的人是谁?你认识么?”
岳珊摇摇头道:“我不认识她,一个路过的好心人吧。”
宋游本来想问问是谁教她走这一步的,按理说她不久前还在想着要跳湖,怎么会突然要想到这样的方式?还有软筋散……但他转念一想,也并不是事事都要追问到底的,正好这时孙远晴带着人回来了,他便只道:“岳姑娘,请跟孙姑娘再走一趟吧。”
岳珊行礼准备要走,忽而又转身过来,笑着说道:“宋大人,其实我本来姓杜,”当初岳弘是她外祖替她母亲招的赘婿,所以她出生后外祖替她取名杜珊,只不过后来母亲去世,岳弘逐渐掌握了外祖留下来的财产,将杜府改成岳府,也让她从杜珊成了岳珊。她继续道:“我已经决定了,往后我要改回我原本的名字。”
宋游便笑着道:“那杜姑娘,往后请珍重。”
杜珊又朝宋游和凌与行了个礼,跟着孙远晴离开了。
凌与幽幽叹了口气。
宋游问道:“怎么了?”
凌与回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可惜杜夫人和…杜珊的遭遇。对于杜珊来说,恶人犯下恶行逍遥了十数年,一个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一个说没了就没了,剩她要回首看十年来坚持往前的自己。
凌与继续道:“这个案子就算结束了?”
宋游拿起桌面的卷宗,“差不多吧,整理完资料该判刑的判刑的…不过这个案子结束了,却又有了一些新的问题……”格瓦,朱家,还有格瓦找上岳弘是他不得已的妥协,还是说在岳弘以外还有更多的人在做这样的事?
凌与看四下没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加油吧,宋大人。”
三日后,衙门对岳弘的判处下达,判状张贴在衙门的公告处给百姓们看,大意是:岳弘私通外敌证据确凿,因行事大胆,历时已久且金额巨大,罚没所有财产,岳弘本人被判终身监禁,涉事的其余人员刑期在十年到二十年不等,岳弘妻儿限半月内离京,三代以内不得进京。
此外还有一则对杜珊明庆十六年十月初报假案的处罚,言明岳家岳珊十月初击鼓报案,经官府查明案情不实,实为岳珊对父亲指定的婚事不满意而故意为之,是以对岳珊罚款一千两白银。
得知刑罚后,孙远晴犹豫了一下,在宋游下朝的时候找到他,“宋大人,我想问一下岳家的案子,岳家被抄家,那杜珊她……?”
宋游正写着这个案子的材料,闻言放下笔,看向孙远晴,不答反问道:“孙姑娘,我发现你对这个案子有些不一样…”或者说对杜珊有些不一样,不论是一开始杜珊敲登闻鼓报案时,孙远晴主动赠药,还是后来案审的时候时不时出现在一旁…
宋游和孙远晴也算共事挺久了,印象里她一向只认真完成自己的分内事,从不多做些什么,他直言问道:“孙姑娘,你是和杜姑娘有旧么?”
孙远晴没有隐瞒,“算也不算吧,我知道她但她不认识我。”没等宋游发问她直接坦白道:“大人也知道我私下会研究一下岐黄之术,需要用到的药材不少,平日里我会定期在济民堂购置需要的东西,然后偶然有一次在那里遇见过杜姑娘,济民堂的掌柜知我出身官府,主动跟我说杜姑娘每个月会在他们义诊的时候给他们赞助一笔银钱…持续了很多年了,她行此善事也不对外声张,然后我便记住她了。”
所谓义诊,便是济民堂为了表示自己“兼济天下”的理念会定期举行的给穷苦人家或是街上的乞儿免费看病抓药的行为,其中用到的药钱一般便是由济民堂自行承担,也会有世家为了博得在百姓口中的好名声偶尔会赞助一下,但这样他们一般会要求济民堂宣传出去,像杜珊这样赞助了很久却不曾宣扬过的,是极少数。
宋游便道:“原来如此。”接着他说到孙远晴的疑问,“关于这件事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征得郭大人同意,在清点时会将岳弘和杜夫人成亲前,杜夫人原本的一些财产清算出来,事情结束后归还于杜姑娘,这样杜姑娘需要缴的罚金也不成问题了,只不过这件事不方便摊在明面上罢了。至于对杜姑娘的处罚…想必你也知道,月初她击鼓报案,外面的传言对她很不友好,这样也是为了将她假报案的事传出去。”
虽然不可能传个每个人那里,但好歹可以抑制一下原本难听的流言,必要情况宋游也可以推波助澜一下…不过杜珊不日便要离京了,想必她也不会太在意了。
孙远晴闻言松了一口气,笑了笑道:“我明白了,多谢大人为我答疑,那我便先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