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是你报的警?”关言修走到覃竹沐面前,问道。

    覃竹沐和关言修是老相识了。

    只不过覃竹沐一直看不太懂关言修。

    覃竹沐第一次见到关言修的时候是在小学五年级。正放寒假,四线小城,冷意伴着年关的热闹,在北风中拥簇着,从繁华街道穿过。那天他刚刚从书店买了《新概念英语》前两册。

    他将两本书抱在怀里,走出书店之后,鼻尖上面依然萦绕着纸张和油墨香,对于儿时覃竹沐来说,这股味道能够使他安心——仿佛能将自己的生活牢牢地、一步一步地掌握在手中。

    就在覃竹沐准备走向车站的时候,他的翻盖手机响了,是家里的电话。

    “小沐,家里来客人了,赶紧回家。”长辈在那边说道。

    覃竹沐:“可是我之前已经跟人约好了……”

    “是你徐阿姨家的那个哥哥?那我跟你徐阿姨说,你先回家,大过年的,这么多人都在,你要是缺席了不太好。”

    无奈,覃竹沐只好答应,走向了和原定方向相反的车站。

    在等车的时候,他拿起手机,开始编辑短信:“苗苗哥哥你好,不好意思今天来不了你这边了,家里来亲戚了,下个星期同样的时间不知是否可以去找你?”

    编辑完了之后,覃竹沐的内心十分忐忑,但还是按下了“发送”。

    发送了之后,不到一分钟,对面就回复了信息,“没事,你忙。可以,欢迎,记得把书带上,这两天把我之前拷贝在你MP4上面的视频课你好好看一下。”

    覃竹沐放下心来。

    这个时候公交车也刚好来了,覃竹沐慌忙从口袋里面摸出学生乘车卡,随着人流上了车。

    公交车缓缓启动。正是快要过年的时候,下午四五点钟,天穹笼着浅灰的阴冷,车流喧嚣,路上或有暖色灯光早早亮起,似驱散黄昏时的寒意,又似渲染节日里的团圆喜庆。

    忽地,覃竹沐从心里泛起了一些令他自己难以理解的情绪——那些情绪无法为心所理解,只好在神思中悠悠一转,随即就跟着着寒风,飘往人海欢腾的虚空中去了。

    *

    到了家之后,覃竹沐看见家里的客厅几乎是人挨人,赶到自己家里来参加聚会的亲戚果然人数不少。

    还有几位从来没见过的亲戚。

    覃竹沐按照规矩先跟长辈们打了招呼,又被长辈引到那几位陌生的亲戚前,听人介绍。

    “这是你的新伯母,这个是她的儿子,大你几岁,读高中。”

    伯父已经年过半百,奔着耳顺的年龄去的,很早离婚,大女儿已经三十来岁,今年是再婚了,新的伯母四十来岁,离异带了一个孩子。

    覃竹沐向来对这种别人的家事不太感兴趣,只是礼貌地按照大人的介绍向来者问了个好。

    “苗苗,你该主动跟弟弟打招呼的呀。”新伯母推了推她的儿子。

    听到“苗苗”这个常见的乳名,覃竹沐愣了一下,顺着新伯母的声音仔细地打量这位“拖油瓶”,高个子,不似同龄男生那般纤弱,皮肤极白——大抵是遗传了站在他身旁的母亲。

    “你好,我叫关言修。”对方正儿八经道。

    覃竹沐小小年纪,在学校里面跟同学打招呼都是随意地说“早上好”,或是笑闹着说“hi”“hello”,碰到老师倒是会规规矩矩地问号,不过得到也只是老师一句“同学你好”,或者是轻描淡写地点个头。

    覃竹沐头一次被人这么郑重其事地打招呼,于是开心道:“你好,我叫覃竹沐,你可以叫我小沐。”

    这是覃竹沐和关言修第一次相识,日子兜兜转转,很多人都已经在岁月的长河中被悄然冲走,或大张旗鼓,走向了僻路远途。

    后来覃竹沐偶尔会回忆起那一天,寻常年岁的新春佳节,他迷迷蒙蒙地,带着些许沮丧,但最后仿佛跌入一个梦境一般走向那温馨的团圆时刻,关言修就是忽然出现了。

    在他短短不到三十年的人生里,来来往往太多人,而关言修总是在一些莫名地生命节点,总是带着些许惊喜,以关言修自己的方式,使覃竹沐欢呼雀跃起来。

    *

    过年时候的亲戚聚会,晚饭过后,一般情况都是大人长辈在客厅或着茶室闲聊,而小孩子都会自己找卧室或者书房呆着。

    覃竹沐家里的书房已经被几个小孩给占据了,弟弟妹妹们围着台机聚精会神地看着《名侦探柯南》。

    于是覃竹沐便将关言修带到自己的小卧室去招待。

    覃竹沐的房间布置很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衣柜,地上铺着灰色的地毯。房间里摆着的那张桌子桌面较宽,陈设少,立着一盏台灯,桌上角摆着一台厚重的笔记本电脑。剩下的就是书——层层叠叠整整齐齐地、靠墙摆成了一摞又一摞的半人高小小城墙。

    关言修跟在覃竹沐的后面进了房间,覃竹沐一屁股坐在厚厚的地毯上,拍了拍身边的空处,示意关言修坐在他的旁边。

    关言修慢慢坐下了,把腿蜷在一边,他打量着覃竹沐的房间,道:“你看的都是些文史哲方面的书。”

    覃竹沐:“对啊,以后想读文科。”

    关言修不说话——在那些年,流传较广的一句口号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一方面是对理科的极度推崇,另一方面在某种程度上是对文科的一种轻视。

    关言修只道:“你现在做决定,是不是太早了。”

    覃竹沐理直气壮道:“我数学不好。”

    关言修轻轻笑了,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样子。

    覃竹沐年龄虽然小,但是也能感知到关言修对他所谓“学文科”这个想法的不赞同——即使关言修没有明说。

    “你在上高中吗?”覃竹沐又主动问道。

    关言修点点头,覃竹沐又问:“那你想上什么大学?”

    关言修叹气道:“不打算上大学了,成绩不好考不上。”

    覃竹沐:“ ......”

    关言修道:“英语成绩不好。”一脸真诚。

    覃竹沐不疑有他,主动说:“英语是最好学的一门科目了。来,我跟你说,英语本质上面只有三种句子,简单句、并列句和复合句。你首先需要理解简单句——由哪些成分按照何种顺序排列以构成简单句——然后简单句加简单句就变成了并列句,简单句嵌套简单句就变成了复合句。

    “除了句法,你还需要掌握词法,词法你要注意......”

    覃竹沐在那天下午给关言修讲了三个小时的基础英语,直到晚上十一点钟。

    覃竹沐之所以滔滔不绝地能讲三个小时,主要是因为那个时候的他着实是一个开朗过头的孩子,此外,他是晚上太无聊了,跟弟弟妹妹们玩不到一起去,另一方面,关言修也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每当覃竹沐讲到关键点的时候,关言修就会积极主动给他点头以回应,再者,在得知关言修的乳名也叫“苗苗”的时候,他对关言修就莫名多了几分好感,因为那是他另外一个好朋友的乳名,今天覃竹沐本来是要到那位朋友家去的。

    最后,客厅里的大人们也逐渐散了,接着,关言修的妈妈也敲了敲门,让关言修跟覃竹沐道别。

    他们也要离开了。

    等到家里所有的亲戚离开,覃竹沐的一天终于结束了,他像摊饼子似的将自己摊在床上,百无聊赖地,他翻开手机盖,一条短信都没有收到。

    覃竹沐心里期待着有人和他联系,但他也不知道那个人会是谁。

    *

    关言修说自己成绩不好,考不上大学,覃竹沐信以为真。

    只是一年之后,覃竹沐开始为小升初入学考试做准备的时候,突然家里的长辈提起,关言修考上了某211学校,过了几天,又不知怎的,听说关言修滑档了,进入了某所警校。

    总而言之,离关言修自我评价的“考不上”大学相去甚远。

    感觉这个人挺能忽悠人的——小小年纪的覃竹沐在心里如此评价关言修。

    不过覃竹沐是那种典型地被保护得很好的普通家庭小孩儿,喜欢沉浸在自己那美好的小小世界里,对外界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过懒得去深究。

    所以对于当时覃竹沐来说,关言修的故事就被当作生命当中某个微不足道的插曲被忽略过去了。

    但是随着覃竹沐年岁渐长,并且在大学毕业之后决定回老家定居之后,关言修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自己身边,但是,说是“莫名其妙”,但关言修出现得总是那么赶巧。

    赶巧到仿若是刻意的。

    但是倘若覃竹沐追问下去,关言修就会给出无数冠冕堂皇的正当理由。

    *

    比如说现在,覃竹沐遇到了家校纠纷,关言修就出现了——作为出警的派出所民警。

    “是你报的警?”关言修径直走到覃竹沐面前。

    覃竹沐:“不是。”

    关言修:“刚刚接到报警,说有学生在学校自杀,还说班主任冷眼旁观不管事情。”

    覃竹沐心道:果然不出所料。

    覃竹沐虽然跟关言修认识很多年,但两人之间一直都存在一定的默契,比如说现在应该是公事公办的时候,那么两个人都会尽量地减少寒暄。

    于是覃竹沐一五一十地跟关言修交代:“有学生在开学典礼期间没有到操场上集合,有学生电话跟他的家长联系说要自杀,家长在外地工作,她接到电话之后就立刻联系了我,我们马上查了监控,现在没有找到那个学生的踪迹,但刚打下课铃的时候发现他出现在走廊,往走廊尽头的茶水间去了。”

    关言修点点头:“茶水间是监控死角,”说罢,又道,“麻烦覃老师带个路。”

    覃竹沐:“......” 覃竹沐自从入了教师行当之后,关言修每次碰见他,都会正儿八经地叫他“覃老师”,这份儿正儿八经总是让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覃竹沐示意关言修跟着自己。

    “是一个什么样的学生。”关言修跟在覃竹沐的后面,开口询问,了解情况。

    覃竹沐道:“男生,三代单传,上面还有几个姐姐,家长在外打工,但是一有时间就会到学校来看他,哪怕是在上课也会把他叫出去。这个学生平时挺开朗的,上学的年龄也偏小,同学们知道他岁数小,性格有点娇气,平时也挺照顾他的。”

    覃竹沐见关言修没说话,又补充道:“这个学校是寄宿学校,大部分孩子都像兄弟姐妹一样相处,彼此照顾。”

    关言修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是又询问道:“这个孩子父母离婚了吗?”

    覃竹沐心里了然,于是道:“没有,父母关系很好,家里的收入也还过得去。”

    关言修脸上的神色略微松动了,这才点了点头。

    跟着关言修一起来的还有几位派出所的同事,其中一位民警听了覃竹沐的话之后,道:“但愿没事吧。”

    说话间,几人就来到了茶水间跟前,出乎意料的是,茶水间空无一人。

    覃竹沐眉头微蹙,往茶水间里面走了两步,听到了一点点窸疏动静。

    茶水间的侧面有一个小门,是学校保洁人员放清洁工具的扫帚间,那动静就是从扫帚间传出来的。

    覃竹沐脚步放轻,往前走了两步,闻到了一股香烟的味道。

    “......你说我们躲在这里抽烟老师不会发现吧!”扫帚间有人压低声音道。

    “不会,子涵你放心,教务处最近喜欢往厕所查人,找不到我们这里来。”另一个声音回答道。

    覃竹沐心道,还考虑得挺周全,咋不问问顺便问问学校的烟雾报警器为什么不响呢?

    就在这个时候,覃竹沐注意到关言修抬头看了看茶水间头顶的烟雾报警器,那烟雾报警器里的灯隐隐闪烁着,无声地向世人彰显它就是一个摆设。

    关言修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让人察觉的笑意,但是覃竹沐恰好看到了关言修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戏谑。

    覃竹沐暗自叹气,准备伸手扭开茶水间门的把手。

    关言修拦住覃竹沐往前伸的胳膊,贴在覃竹沐的耳边悄声道:“让我来。”

    覃竹沐赶紧侧开身子,心道:你来你来,赶紧的,人民公安为人民干活儿。

    只见关言修扭开门把手,探身而入。

    覃竹沐掠过关言修的肩头,见到了齐子涵和另一位男生惊恐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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