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覃竹沐心道：果然不出所料，这种记性好忘性大，万般思绪却不往心里存半寸，有了乐子就把不开心全部抛之脑后的二百五，不太可能对他自己使用什么真正儿八经的极端手段。
覃竹沐刚准备上前训斥二人，但关言修抬手拦下了他。
覃竹沐：“......”
只见关言修走上前去，肃了神色，沉声道：“怎么回事儿？”
齐子涵本来是一副逍遥懒散姿态，间外面突然闯入几人，乌泱泱将狭小的茶水间和扫帚间挤得水泄不通，慌忙将烟在墙上摁熄了，又把烟头丢在地上，伸着脚将烟头踩着擦了擦。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迟疑。
这一看就是抽烟的老手了，让覃竹沐不明白的是齐子涵为什么一定要把烟头往墙上摁。
不过好在关言修帮他问了这个问题：“为什么把烟头往墙上摁？”
齐子涵瑟瑟缩缩：“警察叔叔，我们没有违法犯罪啊.......”
“的确没有违法犯罪，但是有家长报警，说学校里面有命案。”关言修道。
齐子涵听罢，脸色都变得苍白。
关言修俯下身子凑近齐子涵道：“所以说你知道有什么关于命案的线索么 ？”
关言修身量高，体型健壮，气场仿若一直长期在从林中奔伏猎杀的豹，这气场用在外面的犯罪分子身上十分合适，但是放在普通的青春期叛逆高中生面前，就显得有些大材小用了。
齐子涵忍不住往身后退了一步，似乎有些站不稳，身子略略颤抖，他只语无伦次道：“我吓唬我妈妈说要自杀.......我没有杀人，我只是想请假回家睡觉......还想让我妈妈找老师，把我之前被没收的手机拿回来.......”
关言修声色无变，道：“所以？”
齐子涵：“我只是偷偷摸摸地去德育处把手机拿了回来，结果我妈妈听到后叫我换回去，还说不还回去就让我别读书了，她怎么能不让我念书！”
齐子涵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突然脸色变红开始粗声喘气，大声道：“她凭什么不让我念书！”
关言修道：“那你抽烟呢？你家长怎么说？”
齐子涵道：“她凭什么不让我抽烟！”
“所以这就是你随便把烟头往墙上摁的理由？”关言修话锋一转，突然道。
齐子涵怒道：“你凭什么不让我把烟头往墙上摁？”
关言修：“.......”
覃竹沐心道：“感觉这个小孩的词汇量十分匮乏，表达愤怒的唯一方式就是颠来倒去地说‘凭什么’，不过他很快地反思了一下心想，“嗯，我的错，我是他语文老师，学生词汇量贫乏，是我的责任。”
关言修淡然道：“不凭什么，只是到时候学校追究起来，重新粉刷墙面的话，这笔损害墙面的赔偿大概率还是要你家长帮你出的。”
齐子涵：“多少钱？我出得起！我存了好几万！”
关言修：“你们学校做的是环保艺术漆，”说话间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这一面墙重新做的话，你那点存款好像不够——不过我也不太了解，要不我们去校领导那里问一下？”
覃竹沐见关言修一本正经儿地在吓唬小孩，觉得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忍不住出声对道：“齐子涵，你和你妈妈吵架之后她很担心你，但是你却逃掉早会，在这里悠闲地抽烟？”
就在这个时候，德育处主任带着一波人哼哧哼哧地赶了过来。
覃竹沐见到德育主任，不动声色地撇了一下嘴。
德育主任姓林，三十来岁，男，个子一米六五，特别喜欢穿着增高鞋在校园里面到处闲逛，习惯性满脸堆笑，一见到关言修，满脸堆笑，道：“这位警官，发生什么事情了？门口的保安刚刚才通知我们您进学校了。”
关言修道：“我是你们学校覃竹沐老师的家属，之前露脸的时候他把我的照片交上去了。”
覃竹沐：“.......”
覃竹沐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啊？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件事情的时候，只见林主任一扭头，看见了齐子涵，脸上依旧带着笑容，道：“齐同学，是你报的警？”
齐子涵道：“我没有报警，你凭什么说是我报的警？”
这个时候，林主任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显示屏上面的是“齐子涵妈妈”。林主任接通了电话，按下了免提键。
“林主任您好，我们家子涵没有事吧？”
林主任努力地提了提脸上的苹果肌，让自己脸上笑意更明显一些，又开口说：“齐子涵现在在我身边，有事您说。”
只听那边道：“唉哟，还是林主任您靠谱啊，之前他们的那个新班主任真实要把我给吓死了，我家孩子都闹着要自杀了，那个姓覃的班主任跟没事儿人一样，还好我报警了，您这边也行动迅速，多亏了您啊！”
林主任道：“您说这话就太客气了，警察及时赶到，虚惊一场，孩子没事儿，待会儿就直接去上课了——子涵虽然调皮了一些，您把孩子交给我们，我们肯定好好教导！”
那齐子涵的妈妈道：“那就拜托您了，多亏有您我们才能好好在外面工作。”得知齐子涵没事，他的妈妈似乎语气放松了不少，寒暄几句之后就将电话给挂断了。
关言修道：“既然报警人说没事儿了，那我们就先走了。”话说完了，长腿一迈，从十分拥挤的茶水间走了。
覃竹沐：“.......”这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说话之间，上课铃声响了。林主任对着覃竹沐抬头吩咐道：“你把学生带回去上课吧，回去写一个说明。”
覃竹沐没搭理林主任的话，只指着齐子涵旁边的那位学生道：“这个小孩不是我班上的，我把齐子涵带回去上课了。”说罢，朝齐子涵一摆头，示意他跟着自己回去上课。
齐子涵连忙跟紧自己的班主任，忙不迭地回教室上课了。
＊
在往教室走的路上，齐子涵嘴巴不停，问：“老师，那个警察是你的谁啊？”
覃竹沐：“......”
见覃竹沐不回答，齐子涵又问：“老师，你跟林主任之间有矛盾啊，你咋冲他白眼翻得那么明显？”
覃竹沐：“......”
齐子涵又自言自语：“好啦，老师你没有翻白眼，只是大家都传你看不惯那个林主任。”
覃竹沐淡道：“你把凳子搬着到门口写检查，从私自携带手机进校到你偷拿手机，再到跟你家长吵架，不参加晨会跑去吸烟，每样事情都在检查里面交代清楚。”
齐子涵大声嚷：“凭......”但是话还没出口，覃竹沐就打断了他：“就凭你违反学校纪律，凭你还想在这个学校待下去，凭你的所有学费，衣食住行的开支都是由你父母在外打工幸幸苦苦挣得的。你这是拿着你父母的钱浪费你自己的青春。”
见齐子涵脸上浮现出了忿忿不平的神色，覃竹沐道：“回教室，搬凳子拿好纸笔。”
齐子涵猛地一转身，走向了教室，随手把教室的门摔得震天响。
覃竹沐黑着脸走进了教室，站在门边，等着齐子涵把凳子搬出来写检讨。
齐子涵拿着凳子和纸笔，走出教室，重重的把凳子往地上一放。
就在这个时候，张素宴从门口拎着一本英语书从走廊经过。
张素宴察觉到师生二人之间略微剑拔弩张的氛围，于是道：“上课哈，覃老师，”又扭头对齐子涵说，“刚刚摔东西的是你吧？动静挺大，楼梯那边都听到了。东西砸坏了没事，你别把人伤着，不过东西砸坏了记得赔钱，一个凳子两百，桌子五百，门两千，走廊上面的瓷砖五百一平——学校采购发票都还在呢，绝不坑你。”
张素宴说完，脚底一飘，轻快地走向隔壁班的教室。
齐子涵：“.......”又见到覃竹沐眼神凌厉地盯着自己，知道反抗无效，便蹲在走廊上，趴着写起来了情况说明。
＊
齐子涵的事情稍微告一段落。
覃竹沐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好，进入教室，打开了一体机，将课件导入到一体机中去。
高二上的第一节课，按照正常进程，上选择性必修一的第一课。
第一课的教学任务主要集中在文章作者介绍和文章写作背景介绍上面，并捎带讲解字词。
和齐子涵发生的不愉快，并不能够影响他上课。
由于覃竹沐习惯性充分备课，对于课本上面的课文以及重难点都信手拈来，同时他还会在上课之前认真写好逐字稿并背诵——总而言之，认真提前打磨好每一节日常课，使得他在学校里，不论在课堂开始之前遇到多么无语的事情，都能随时进入授课的状态。
覃竹沐感受得到文字当中的美感，所以他很乐意将自己感知到的一切通过课堂传递给学生。
诚然，有很多人都认为现在的教师对于学生的教育所起到的作用其实很少，但是不能够否认教师确实手上拿着一把刻刀，或深或浅地都会在学生的灵魂上雕琢出痕迹。
覃竹沐很珍惜手中的这把刻刀，于是每每下刀，总是斟酌绸缪，慎重又珍视地，怕出半分差错。
学校里的很多事情让他感到很疲惫，但是就“教学”这件事，他是时时刻刻保持着二十万分的投入。
四十分钟的课堂一晃而过，覃竹沐带两个班，另外一个班的课是在上午第五节课。于是他打算将正趴在走廊凳子上抓耳挠腮写检查的齐子涵带到办公室里去。
回到办公室，覃竹沐让齐子涵站在办公桌旁边。
齐子涵将检查叠得整整齐齐的，双手递给覃竹沐。
只听齐子涵说：“覃老师，本来我挺不服气的，结果我自己写检查，写着写着就觉得我的行为实在是不应该。”
覃竹沐说：“哦？什么不应该？”
齐子涵说：“不应该把手机带到学校里面来，不应该偷偷拿手机，不应该用自己的生命威胁吓唬我妈妈，不应该偷偷躲着抽烟，还不应该摔门、在走廊上砸凳子......”
覃竹沐拿起手边的紫砂壶，缓缓将绿茶倒进一旁的小茶杯里面，啜饮一小口，才淡然开口道：“思想转变得这么快。”
齐子涵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覃竹沐。
覃竹沐道：“知道错了，但是改不改是另外一回事儿，是吧？”
齐子涵摇头晃脑道：“老师，你自己上课不也讲过知情意行么？”
覃竹沐在上课的时候偶尔会给学生讲讲教育心理学的东西。齐子涵此时提到的知情意行，指的是德育工作中常提到的概念，“知”指的是思想道德认识；“情”指的是思想道德情感；“意”指的是思想道德意志；“行”指的是思想道德行为，也就是是人思想道德意识的外在表现。
覃竹沐神色不变，说：“所以你现在是属于意识到了问题，思想上肯定学校的管理制度，但是就是行为上目前改不过来。”
齐子涵点头赞同：“覃老师果然懂我！”
覃竹沐快速扫过齐子涵上交的检讨。齐子涵这人，三大学科里面，英语和数学是老大难，但语文他也没怎么学，分数竟勉强像个样子。所以说齐子涵的检讨最起码交代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结尾甚至还包括他本人决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并且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誓言。
覃竹沐又打量了一会儿齐子涵，说：“行吧，以后看你表现，后面的日子，我会随时找你的。”
事情似乎是告一段落了。望着齐子涵走出办公室的背影，覃竹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你现在变了好多哦。”一个声音从身旁悠悠地飘过来，张素宴从旁边办公桌缓缓抬起头。他下节课也没有课，刚刚坐在一旁，把事情听了个全乎。
覃竹沐说：“为什么这么说？”
张素宴道：“要是以前，你也许会在发现他安然无恙地躲在扫帚间抽烟的那一刻，就会去把他的家长找来学校。另外，刚刚在教室里面，齐子涵摔门的时候，你会苦口婆心地教育他不要摔门，不会像现在这样，无视他的脾气。而且，你以前在办公室找学生谈话，你会给他来一场德育之心灵spa，并且有时候还恨不得给学生进行心理咨询辅导，话术堪比洗脑，意图从根源上、短期内转变他们的思想。”
覃竹沐：“听你的描述，我感觉我以前像有点莫名其妙的神棍。”
张素宴：“不是神棍，是一个满怀着热血投身教育事业，每天辛勤劳作，想要给小树苗修理枝桠却方法不太得当的园丁。”
张素宴说话有时候夸张，言语之间有些孩子气，但是心思一贯细腻，很会观察人。
覃竹沐明白张素宴里话里的意思，只无奈地笑道：“你想多了，现在我要跟家长打电话了，一会儿还要赶着去上课，下午还有集体备课和班主任会议，开完会之后还要立刻回班上开班会。”
张素宴点点头：“你忙你忙，我也要备课。”
覃竹沐点点头，随手拨通了齐子涵家长的电话，一边心想，幸亏自己已经提前备了一个星期的课，要不然面对这种突发情况，肯定会更手忙脚乱。
电话提示音响了好久，对方才接起来。
覃竹沐主动开口，声音柔和道：“喂，您好，请问是齐子涵的母亲是么？我是齐子涵的班主任覃竹沐。”
对面依旧的声音硬邦邦地：“是的。你有事？”
覃竹沐：“是这样，现在齐子涵已经找到了，刚刚我这边也对他进行了批评教育，孩子还是一个好孩子，知错就改。”
齐子涵妈妈：“你们这些老师就知道说这种话来搪塞人，现在说我孩子知错就改，你们早做什么去了？”
覃竹沐道：“您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之前齐子涵私自把手机带到学校里面来，我作为班主任没有及时发现，没有发现子涵的情绪问题，这确实是我的责任。另外，在升旗仪式的时候没有及时清点好学生，我也确实要反思。”
齐子涵妈妈那边阴阳怪气：“你反思这么多，要不这个班主任你别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