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面前的小贩把装满的酒囊递给我,手心朝上。
溪榭这地方湿气重,灵酒也酿得格外呛。我一手捂住口鼻,一手从兜里摸出五个铜子儿交给他。这铺子的酒比昨天那家便宜一个子儿,我想着,身影匿进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自打我和师父来到溪榭已有七天,整天在镇上最繁华的街上摆摊,好不招摇。
这很不寻常。记忆里师父总是幻形,带着我在村镇间穿行,每个地方停留的时间从不超过三日。
想着,我冷不防又被酒囊中飘出的酒气呛到。“给。”我皱着鼻子,远远地把酒囊递出去。
我的面前是一个小小的算卦摊子。木质的小桌小凳,右侧立一杆粗麻布,上书“卜卦”两个大字。小凳上端坐一个仙风道骨,须发皆白的老道。他睨了我一眼。
“上师,请。”我撇嘴,换了措辞。索性今天师父的幻形还算顺眼,我肉麻起来也没那么别扭。想到之前在阿寨那里师父幻成一个满脸横肉,痣上长毛的矮胖武僧,我更是庆幸此刻这个老道还有那么一点“上师”的仙气。
直等到我毕恭毕敬把酒送到他手边,师父这才伸手将它接过,掀开盖子深深一嗅,既不搭理我,也不搭理桌前那个在我恭敬地称“上师”的时候就已经停下脚步的汉子。
那壮汉眉眼落拓,灵气至阳,想不注意也难。他驻足半晌,随我叫道:“上师。”
师父不语,抿了一口灵酒。酒气香极更辣极,激得我直皱眉。壮汉面色丝毫不变,顶着酒气,躬身抱拳,又道:“上师。不知三日之后,我可有境缘?”
我听得一惊。这片大陆上已有百来年不曾有新秘境开启,如何这么巧便在溪榭?
“……”半晌,师父抬眉,声音和外表一样苍老,“乾天宗的弟子……也来算卦?”
“上师!”他又是一躬,声音不大但带了灵力,震得我双耳嗡鸣,“乾天宗朗峰,失礼了。”“罢了罢了……伸出手来。”师父这才放下酒囊,去看他双手掌心。
“……境缘成。”片刻后,他捋了一把花白胡子,慢声道。
听了这话,朗峰眉眼间似有淡淡喜色。他掌心一翻,一块上等灵石便出现在桌面。“上师辛苦。朗峰一点润口金,望上师收下。”说完,也不多做停留,再次行礼便匆匆离去。
我镇定地将那块上等灵石当作寻常铜板一般装进布袋,暗暗留心从朗峰驻足开始就已经看过来的十几双带有灵力的眼睛。
秘境开启,境缘成者方能踏入。我似乎有点明白师父滞留溪榭的目的。
朗峰走后没多久,我们等来了第二个客人。
那是一个红衣女子,眉宇间英气十足。“上师,也给我算算呗。”未等站定,女子就将一枚灵石扣在桌上。当然,也是上品。
女子身形高挑但不羸弱,掌心满是茧子。她的灵气并不似朗峰那般浑厚,或者说,我首先感受到的是她身上的剑气。我目光不自觉落在她腰间的佩剑上。
“境缘成。”师父微微一笑。
女子显然甚是满意:“哈哈!多谢上师!”
她转身离去的时候我注意到那柄剑上扬起一枚翠玉佩环。
“师……上师,那可是青玉谷中人?”确信那女子走出耳程之外,我问师父。
“小友好眼力。”话音未落,身后酒楼上传来一道清晰的男声。我循声望去,二楼的雅座上坐着一位锦衣公子。语罢他飞身从窗口跃下,稳稳落在距我不到一掌的近旁。他凑得极近,我能看到他那对琉璃珠似的眼睛上面的水光。
似乎发现我一丝灵力也无,那公子又退回正常距离,摇开手中折扇。“那位是青玉谷谷主之女,竹友霜。”他冲我眨眼。
“姬公子可也是来算境缘的?”我反应了片刻,问他。
“哦?这么明显吗?”他唇角挂笑,把手中扇子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琉璃塔姬双。”我向他致意,“久闻大名。”
“嗯……”他又眨眼,朝师父摊开手掌,“上师的弟子好厉害呀。”
等到师父“境缘成”三字一出,姬双的身形就在空气中淡去,只留下桌上一块上等灵石。以及,我不会告诉师父,我兜里也不知何时多了小小的一锭金子。
回到驿站已近傍晚。
今日收获颇丰,来算卦的无不来自有名有姓的门派,出手阔绰。“乾天宗,青玉谷,琉璃塔……”我小声默数,“五大派今日竟来了三个!”
“师父?”我转身,竟发现师父仍是白发苍苍的老道模样。我再定睛细细去看,发觉上面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居然未曾幻形,而是易容之法。
“见不到你师父的尊容,想念得紧吧?”他拧开我又一次买的酒,靠倒在窗边,老脸很皱,声音却十分年轻。
我不接他的话:“秘境新开,各派少不了一场相争。你我赌不赌,哪家能得秘境传承?”
“……师父?”
我再去看他,只看到血色夕阳下窗边一个苍老的身影。有一瞬间,我恍然觉得老道才是师父本来的样子,那个眉眼舒朗的青年只不过是他的易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