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弓

    他今日一身圆领窄袖袍衫,玄青色的布料贴身包裹着起伏的胸膛。窄劲的腰间收束一根红玉金钩带,下缀一条以红结绳串起的司南佩和冈卯。

    见安隅出来,明霁左腿高抬一个翻身,直接从马背上跃了下来,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颇具美感。

    他眉眼清俊,周身一股冷冽肃杀之气,整个人英气又干练。

    安隅笑着搭上他的手,跃上了马车。

    明霁跃上马背,挽起缰绳,修长的大腿只轻轻一夹马腹,马儿便一声长嘶疾驰而去。

    安隅刚在车内坐定,便被一股异香笼罩。

    荔枝的甘甜扑鼻而来,随后传来一缕梅的清幽,闻起来甜而不腻,只觉怡情悦性。

    安隅饶有兴致询问道:“世子殿下车内熏的是什么香,与我往日所闻不同。”

    厚厚的车帷把明霁原本清越的声音显得低沉了几分,“我闲来无事自己胡乱调制的,娘子若是喜欢,案几上的香囊便赠与娘子。”

    安隅端量着车内铺陈,发现内里的布局摆设同上次迥然不同,车壁上悬挂着一黄铜透雕佩剑,看上去尊贵不凡。软塌上的小方几上摆着一镂空花鸟纹银香囊,方才的异香,想来就是从此物中分散开来。

    安隅拿起香囊,仔细打量着,香囊外壳由银制成,花鸟纹镂空于球体之上,玲珑精妙。

    她将香囊在腰间系好,眸中噙着笑意道:“多谢世子殿下,我很喜欢。”

    “你喜欢便好。”

    明霁的声音带着笑意,融于轻煦的微风中。

    闲来无事,安隅观察起四足桌案上立着的瓷玉壶春瓶,里面插着两朵紫色鸢尾,佐以雪柳相配,十分雅致。

    她正以长指轻触着雪柳枝条,明霁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校场偏远,坐落在单姑山脚下,若一路坦途的话,我们到时恐怕要巳时了。”

    单姑山之后再越过几条河道便是沛国的边境,的确僻远。

    安隅有些后悔出府时没有带上《仪礼》,这一路上耽搁的时间,怎么着也够背上一篇。

    明霁又道,“你用过早膳了吗,塌上的方几上有食盒,我装了些糕点,你饿了的话挑些喜欢的吃吃。”

    “还有小棋盘和一些小玩意儿,都装在箱匣里,你在车上乏了可以解解闷儿。”

    安隅眨巴着眼睛,明霁考虑得未免有些过于周到细致了,倒显得她不像是学射箭来,更像是来春游的了。

    “那世子殿下驾马若是乏了要如何解闷?”

    明霁朗笑道:“你在车上,我便不会乏。”

    “那我也不会乏。”

    马车突然摇晃了一下,安隅稳住身形后微不可查地勾起了嘴角。

    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此时外面的世子殿下应该又羞得满面通红了。

    安隅神色自若地拉开紫檀嵌玉云纹匣,其中果然有一张精致小巧的白玉棋盘,安隅把它刚在案几上放好,骤然间身体却猛得向后跌去。

    伴随着突如其来倾倒的马车传来了一声长长的马嘶。

    这次马车颠簸地厉害,可不像方才一样那么和缓。

    她赶忙伸手将棋盘扶稳,还未来得及问明霁发生了什么,便听得一道粗粝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

    “小子!把马车里的东西留下!给哥几个添添油水!”

    明霁却睬也不睬,只对着马车里的安隅柔声道:“几个兵痞挡路,你先别出来,将车里的佩剑拿给我。”随后背对着她,从身后伸出了手,

    “好。”安隅的声音从厚重的车帷后穿出来,显得闷闷的。

    她从车壁上将那把黄铜透雕佩剑取下,隔着厚重的车帷,递到了明霁的手中。

    兵痞听到了安隅的声音,纷纷起哄,声音嘶哑恶心,“呦~车里还藏了个美娇娘,叫她出来,给兄弟们掌掌眼。”

    明霁面色一沉,声音冷得如坠寒潭。

    “你们也配?”

    继而眸光一冷,提起佩剑从马背上翻身向前,冲了出去。

    安隅在马车内听得外面叮叮铛铛一阵响,她一点也不担心,区区几个兵痞,还伤不了明霁。

    她从容自若打开了食盒,甜香气息扑鼻而来,安隅拿起一块梅花酥,热烘烘的,应当是今日现烤出炉的。

    将梅花酥移至嘴边,安隅小口吃了起来。

    晨起没怎么用早膳,她确有些饿了。

    车外兵痞们逐渐招架不住,一边后退一边大声喝道,“知道兄弟们是哪个兵营的吗?!”

    明霁却无动于衷,手起刀落。

    一片红色暖液倾泻着挥洒而出。

    收剑入鞘。

    明霁沉着脸冷声道:“敢劫老…咳”,他清了清嗓子。

    “敢劫我的车,算你们倒霉。”

    外面已没了声响,安隅挑起车帷,只见血流成渠。

    明霁走上前来,俯身挡住了安隅的视线,在她身上投出一片阴影,“别看。”

    安隅点点头,转身拿出了食盒内的玉露团,“你饿吗?”

    明霁衣袖染血,接过了糕点,放入口中,香甜在舌尖上绽开。

    安隅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尸首,“他们怎么办?”

    明霁鼓着脸吃起团子,满不在乎道:“没事,荒山野岭的,过上一夜便会有豺狼或者别的动物来毁尸灭迹。”

    他的双瞳清澈如幼兽,却透着些暴虐的残忍。

    安隅仔细瞧着他,沉静道:“你好像很熟练。”

    明明是疑问,她的语气却很笃定。

    明霁仿佛被噎住,他顿了一下,用力将团子咽下才解释道,“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

    他很不擅长说谎。

    战场上可没有豺狼虎豹,战场上只有铁马兵戈。

    二人重新上路,方才已经到了单姑山脚下。很快,明霁所说的校场便到了。

    盯梢的小兵从哨塔上下来,明霁向他出示了两张文书。小兵确认之后,二话不说,便拉开了栅门。

    全程没有一句交流。

    安隅侧身抬头看向明霁,方才之后,他们再也没有交谈了。

    她有些不习惯。

    进入校场后,明霁带领安隅直接向最深处走去,来到了靶场。靶场前的铁架子上,陈列着几张弓。

    见安隅不作声,明霁小心翼翼试探道,“午时了,你还饿吗?”

    他抬起眉看向她,清俊的眉眼间竟有些委屈。

    安隅又有些于心不忍了,她在赌气什么呢?气明霁同她说谎吗?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景南候世子殿下会同她无话不谈的呢?

    安隅摇了摇头,放缓了声音道:“我不饿。”

    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一些秘密,世子殿下有所保留,那自己呢?自己亦坦诚吗?

    不如就这么互相保留着,维持着君子之交,倒也自在些。

    “对不起。”

    安隅诧异着睁大双眼看着突然间向她道歉的明霁。

    他神色认真地看向她的眸子,郑重道,“对不起,我方才骗了你。”

    “这件事我一直不愿意提起,我…”

    他神色痛苦,委决不下。

    安隅出声止住了他的话头,“等你准备好时,再来同我说吧,随时恭候。”

    她声音轻柔,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从明霁说出那三个字之时,她便已丢盔卸甲,在心底原谅他了。

    明霁看着眼前眉眼含笑的安隅,紧绷的面容一下子舒展开来。

    “谢谢你。”

    他以极低的声音小声说道。

    “那我们开始吧。”

    明霁从身上摸出了一根红色绸带,放到安隅手中。

    安隅会意,这根绸带应当是将衣袖绑紧,方便动作的。

    都是高门贵子,养尊处优的,哪里懂得襻膊的系法。

    安隅将绸带挂在后颈,从肩膀穿入腋下,绕了几圈扯至后背,却怎么也系不到一起。

    她抬头看向明霁,眼里满是求助。明霁心领神会,绕至安隅身后,从安隅的手上,接过那两根红色绸带。

    一炷香时间过后,安隅有些等不住了,小声催促道:“还没好吗?”

    不知怎么,明霁平日里灵活耍枪的手指,在此刻却不听使唤。

    他专注于控制着自己的手指动作,以防触碰到安隅的肩窝薄背,殊不知给自己增加了极大难度。

    一定是安隅身上的花果清香,令人智昏,他想。

    红色绸带在他干净修长的指间穿梭缠绕,却怎么也不肯成结。

    明霁兵荒马乱道,“就快好了。”

    他揪住红绳,胡乱地将它们纠缠,拉起,终于系好后,他又再上系了一个大大的酢浆草结。

    “好了。”

    长呼出了一口气,明霁没想到,给安隅结绳竟比自己在战场上还要紧张万分。

    安隅抬起胳膊左右上下晃了晃,衣袖稳稳地被绳结束缚住。她看向明霁笑道:“多谢师父。”

    明霁才刚刚平复下来,又被这句羞得红了脸。

    他紧抿着唇,故意板着脸才勉强将嘴角压下,“我们去给你挑一张弓吧。”

    安隅跟着明霁来到了一排铁架前,好奇地看着架子上陈列着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弓,明霁视线扫过,抬手取下一只黄杨木弓,在手上掂量着,“你要来试试这张吗?”

    安隅早就按捺不住了,她从明霁手中接过木弓,有样学样也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有些重,不过尚可接受。

    她不懂就问,“这些弓除了形状大小,还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明霁神色认真道:“重量不同,拉开它们所需要的力量也有所不同。”

    “你手上这把是成年男子通常使用的,学院考核的话,所使用的弓箭会比这把要轻上一些。”

    安隅接道:“若是这把射得好,那学院考核便不在话下?”

    明霁满意笑道:“是这个意思。”

    明霁给自己也挑了一把弓后又带着安隅来到了距离白布圆靶百步开外的地方,对着站在他右侧的安隅道:“现在你仔细瞧着我的每一个动作。”

    安隅点点头,便凝神聚气,将浑身的注意力投入到明霁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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