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声"陈郎"唤得甜腻入骨,转眼却又冷冷地扫了陈书一眼,随即冷哼一声,眼中尽是讥讽。
许昕怡脸色煞白,张了张口竟发不出声,只慌乱地望向陈书。
萧许怜却不再看他们,淡淡道:“身为一个女子脑袋里想的不应该只是儿女情长,整日拿这放在口边,迟早有一日会因这败坏名声。”
这话是在替原身报仇,也是在替这个时代的女子而泪惋,若她们活在21世纪,一定会为这整日张口不离男人而感到不值,女子可以是万万样,单就不能是为情所困这一样。
她转身扬声唤道:“阿兄,我们走。”萧楚爽快应下,翻身上马,一手拉着萧许怜,驾马离去。
陈书望着二人策马而去的背影,眸中神色复杂。
良久,他嘴唇微勾,露出了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长安连绵春雨过后,街上处处透露着清怡的草木香和摊贩的叫卖声。
自从上次体验过骑马的乐趣,萧许怜便对这项活动着了迷。此刻她再度策马从街心疾驰至转角,耳边只剩自己欢快的“驾驾”声,周遭的一切都被她隔绝在外。
萧许怜死死攥住缰绳,呼啸的烈风擦着耳畔掠过,她却迸发出阵阵清越的笑声。
“痛快!”
行至深处,巷子里若有若无的酒香勾得她肚子里的蛔虫咕咕叫,她拽紧缰绳,嘴角忍不住上扬。
“吁!”
待马儿停下后,萧许怜俯身轻摸它的脑袋后,快速下马,笑着从腰间掏出钱袋,潇洒往前面的桌子上一甩,爽朗道:“店家,来一壶好酒!”
“得嘞!”身着麻布衣裳的老翁得令,将银子揣进兜里,转身间从柜子里提出一坛桃花酿,“客官,还请慢用。”
萧许怜看着桌上的好酒,忍不住轻舔唇角,她俯身细细闻了闻,才打开酒坛。
“就是这味,清甜、醇厚。”萧许怜快速给自己倒了一碗,豪放狂饮。
萧许怜细细品味着手中的酒,眼睫半掩间,忽闻巷子后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听来应是有人在强抢民女。
她顿时来了兴趣,将酒瓶轻放后,侧身去看是谁这么胆大妄为,青天白日之下做这肮脏之事。
只见一小巧玲珑的女子和一个俊俏书生被几个大汉强追着跑,骂骂咧咧的咒骂声响彻整个巷子,两人很快因体力不支摔倒。
“他奶奶的,跑什么跑!”留着络腮胡的壮汉手拿大刀气喘吁吁地跑过去,大刀指着地上相拥的男女。
“你们这是在强抢名女,我们没有答应这门婚事,你们不能随意抢夺!”书生眉毛直跳,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是被气着了。
“别怕,有为兄在,为兄是不会让人欺负你的。”书生安慰怀里哭着打手语的女子,他起身站在大汉面前,“我朝律法规定,未经他人允许,不得随意干涉女子成亲意愿。”
“呸!”壮汉往地上吐出一趴口水,怒目而视,“还不能随意干涉?一个哑巴能得沈小侯爷喜欢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她有什么资格不答应!”
“滚开!”壮汉上前将人狠狠推到在地,蹲下身子将那女子提起,而他后面的几个大汉则把书生困跪在地。
“呜呜……呜,不……不……”女子被大汉钳制在怀里,她用尽全力去推却发现无能为力。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妹妹!这是在天子脚下,要是让圣人知道……”话还未说完,大汉将他踢翻在地,身子直接滚出半米的距离。
壮汉吊起女子朝前走,口吐狂言:“闭嘴!书呆子!”
壮汉瞅了一眼围观群众,怒道:“看什么看!”
壮汉还想给书生一脚时,萧许怜站起身,将手中的陶瓷碗用力一扔,径直打到壮汉肩胛骨上。
“放肆,青天白日竟敢公然上街强抢名女!”萧许怜快步上前,瘦小的身子挡在书生面前,指着那哭花脸的女子,怒道:“放开她!”
壮汉见她所穿衣裳不像平常女子,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但仔细想想谁家达观贵女出门不带小厮,此人多半在狐假虎威。
“关你屁事,闪一边去!”壮汉怒指萧许怜,“再不走,我连你一块不放过!”
壮汉正想上前给萧许怜一点颜色时,远处突然传来马叫声,抬眼看时,一行身穿大理寺服饰的人策马疾驰而来。
就在刚才萧许怜意识到远处传来的动静时,便用银子遣人去了大理寺。
不多时,几个大汉便被大理寺的人给打得鼻青眼肿,口吐鲜血,再提不起力气。
陈书坐在马背上,冷声道:“带走!”
萧许怜朝他一看,轻声道:“谢了。”
陈书架着马往后退,掐着缰绳的手一顿,片刻道:“职责范围而已。”
萧许怜收回视线,抬脚正想走时,那书生“哗”的一下跪在她脚边,“在下林韫,多谢姑娘相助,他日若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还请开口,在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许怜正想将人拉起来时,林韫拉过女子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接连叩首。
“这是舍妹林烟,半月前我携舍妹进京赶考,不料舍妹被沈小侯爷看上……”林韫话说得不卑不亢,“刚得姑娘相助,在下猜测姑娘定能帮助于我……”
萧许怜收回手,眉毛一抬,问:“你这是要跟着我?”
“也罢,”萧许怜见人不肯多言,心中升起一抹疼惜。原著中林韫才华横溢,却因权贵打压而名落孙山,状元之位遭人顶替。
如此这番,恐怕早已发生。
她这厢也算给自己积德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身边有几个忠心耿耿的陪着,也算是桩好事。毕竟人是大理寺抓的,关她萧许怜何事。
回到萧府,将两人安置妥当后,听丫鬟说老爷从下朝回来便一直眉头紧锁,她朝着书房走去。
萧许怜轻手轻脚走到窗棂处,悄悄地打开窗子,半个脑袋往里瞅。见被发现,她笑着唤了声“阿爹。”便抬脚进去。
萧许怜应声而入,在他身侧盘膝坐下,关切地问道:“阿爹在为何事烦忧?”
萧逸轩叹了一口气,道:“圣人下旨,命我与七皇子一同赴燕州治水。”
他声音渐低,指尖轻叩案几:“燕州傍黄河而建,年年汛期决堤成灾。每回治水皆要征发民夫数万,钱粮更如流水。加之突厥犯边,州郡毗邻关隘,丁壮多充行伍,实无余力可征。”
言罢,他摇了摇头,满目无奈。萧许怜闻言微微沉默,目中闪过几分忧色,继而低声问道:“阿爹可有对策?”
萧逸轩眉心紧蹙,眼中忧色愈深:“燕州水患之症结,始终是圣上的心头大患。虽连年遣员治理,终未收长久之效。而今岁各州水灾频发,若再行大举征调民力,恐有顾此失彼之虞......”
萧许怜听罢,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她想起前世所见,古人用埽工之法束水攻沙,以柳枝编笼填石,既固河岸又能疏导水流。虽此时没有铁索勾连,但用竹篾编织同样可成韧性结构。
她立刻起身搬来案几,润笔铺纸,凝神构图。片刻之后,她将图纸举起,目光灼灼地道:“阿爹,请看!这一法子,定能解燕州燃眉之急。”
萧逸轩接过图纸,看着那层层交错的竹笼结构,不禁皱眉:“这是......何物?”
“这是束水埽工。”
萧许怜认真地解释,“阿爷请想,遇汛之时,往往需临时征调民夫夯筑土堤,费时费力、随筑随溃。我所画这埽工,用竹篾编成长笼填入卵石,层层堆叠成鱼嘴状探入河中,既能束窄河道加速水流冲沙,又可借水势将埽体越压越实。”
“它的构造有些像织网,”萧许怜继续道,“水流越急,竹笼相互咬合越紧,反成屏障。且可分节预制、随船运输,到险处就地沉放,不必现场夯土,节省人力,水退后还可拆解复用。”
她说得条理清晰,语速不疾不徐,一旁烛火跳跃,映得她眼眸微亮。
萧逸轩望着她,眼中神色渐渐变化,从最初的疑惑,到震惊,再到由衷的欣赏。“可这材料,若是用新伐柳枝,成本过高,还容易虫蛀,那么若是换成芦苇捆扎,可以大大缩减开支。”
萧逸轩仔细盯着图纸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样一来,不爆发洪灾时,可将它改作护岸工事,确实周全。”
说着他抬起头喜出望外地看着萧许怜,“你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萧许怜先是一愣,随即笑着答道:“前些日子见厨娘编竹篓盛鱼,层层相扣滴水不漏。我想着,竹篓能借势成形,这治水之法,用的也是‘因势利导’之理,若运用得当,必有可效之处。”
萧逸轩闻言,眼中一亮,神色顿释,仿佛郁积多日的烦闷一扫而空。他抬手轻轻抚摸着萧许怜的发顶,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宠溺与自豪:“不愧是我儿!”
他将图纸卷好,语气顿重:“我这便进一趟工部,将这方案尽快部署下去。再过两日,我便要随七皇子一同前往燕州,此番治水,责重如山,不能有丝毫耽搁。”
说罢,起身整衣。萧许怜乖巧地将他送出府门,目送他远去的背影消失在雨帘之中,才缓步折返,回屋打算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
萧逸轩到了工部后,径直前往主理此次河堤疏浚之事的工部侍郎库伦处,将图纸递上,简明扼要地说明意图。
库伦一看图纸,面露诧色,当即召集数名工部中官员前来共议,又命人取来燕州河道布图,与新图对照讲解。
众人越听越神,频频点头,不时低声称赞,连连惊叹:“此法未曾闻,思路极妙,若真能成,当真省时省力。”
萧逸轩环顾一圈,适时开口:“诸公以为,此策可行否?”
“此法甚好,萧公!”
萧逸轩话音刚落,忽听身后一人笑道:“图纸精妙,结构巧思,虽线条简洁,却极见工匠之心。只要手艺过得去,大抵可用。”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身着橘红蜀锦、披风未卸的男子信步而来,眉眼含笑,气度从容。
“煜王殿下。”众人躬身施礼。
“诸公不必多礼。”安是竹抬手示意,步至桌前,再次细看那张图纸。
他目光掠过角落处一行小楷批注,笔锋灵动婉转,带着魏晋遗韵,又隐隐透着一丝桀骜之意。
“此字虽柔,却劲骨内藏。观笔力,当出自女子之手。好字,好笔,想来是位不羁的女公子。”
他微微一笑,语气半是玩味,“萧公,不知这巧思出自何人?”
萧逸轩闻言,颇觉不好意思,微笑答道:“实不相瞒,正是犬女一时灵机所得,老夫斗胆拿来一试。”
“萧公果然好福气。”安是竹将图纸再度摊开细看,忽而眼神微顿,“这笔迹……本王几日前于右相府偶见‘渡霜廊’。其设计极巧,题字亦有几分相似。”
他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一笑:“想必,那也是令嫒之作?”
萧逸轩含笑不语,既未否认,也未多言。
“如此才情,当得好生任用。”安是竹收起笑意,语气转正,“这图早些传下去,越快落实越好。”
他转身之际,脑中却掠过一个传闻——
萧许怜,那个为陈少卿磕破脑袋的女公子?
他嘴角一扬,露出一丝意外的笑意,暗道:倒真是——闻名不如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