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哥有病,心理上的疾病,在25岁以后,他的洁癖越来越严重,那年我才十九岁。
他把我关在门外,说什么也不让我进去。
第三天,是他不吃饭的第三天了,我再也忍受不住撬了锁把他从浴室里扯出来,又去厨房煮了一碗面端到他面前。
那是我第一次下厨,面做得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迟寒不愿意吃。
他病到可怕的地步,从最开始的不愿意让任何外人进门,到最后的不愿意接触任何事物,这个过程只用了短短半年时间。
我知道他不会吃,所以我把他拽到洗手间,用刀片划破了手腕,逼他去吃东西。
在第三条时,他踉跄着起身,跪在茶几边上吃完了半碗面。
我按照约定处理了伤口,那天晚上,家里很脏很脏,迟寒在三个小时后将吃下的所有东西吐出来,裹着毯子哭。
我就坐在他边上,伸手隔着毯子去和他牵手。
我说:“你看,你愿意让我碰了,你就快好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知道的太晚,晚到让迟寒一个人承受了很多痛苦。
他不愿意配合治疗,不愿意出门,不愿意和我接触。
一次又一次推开我,一次又一次把我锁在房门外。
我陪了他很多年,从18到29岁,这样漫长的时光里,他的病终于有了好转。
就在那一个月里,他主动拥抱我,亲吻我,与外界交流,可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我的生命戛然而止。
我哥教我怎样爱人,所以我爱上的第一个人就是他,我哥教我怎样面对死亡,所以在车祸时,我并不害怕。
只有无尽的无奈,我自始自终都没有把迟寒拉出来。
或许,上天公平,让我重来一次,而这一次,我不会再让那个迟寒到来,那个整天洗手,拒绝与外交流的人,让我一个人记得就行了。
16.
一个星期后,我转入六中,迟寒如约送我上学。
按照以前的生活轨迹,我转入六中的时间是在高三上学期,而这次,整整提前了一整个学期。
我进了迟寒给我安排好的重点班,和以前的同学打了个照面。
我的好友圈不广,也很简单,坐在座位上后,我将头上带着的鸭舌帽摘下来,板寸长长了点但依旧是板寸,我撑着脑袋看着门口正在和班主任谈话的迟寒,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桌面。
“喂!许至年!你怎么来这了?你不是应行的吗?”
我抬眼扫过去,又很快的收回目光,淡淡开口:“应行倒闭了。”
哄笑如约而至,和上辈子一样,只不过上辈子没有迟寒在。
班上的哄堂大笑引起了门外两人的注意,迟寒探头往班里看了一眼,目光与我交汇,我看到他张了张嘴。
“乖一点。”
我学着他,也张了张嘴:“我最乖了。”
迟寒很快就离开了学校,而我,还要在这里听一天的课。
17.
放学回家,是迟寒来接我的,我坐上了他的比亚迪,肩上背着的书包硌得我肩疼,但我得装,毕竟现在的我已经“从良”了。
我老实的坐了一路,直到进家门,我把书包放到房间,接着拿着绷带和药装模作样的嚷嚷着疼想让迟寒帮我换药。
迟寒可怜我,亲手帮我换上,虽然他的手艺生疏,弄得我生疼,但我还是觉得很幸福,特别是他看我的眼神,和看一件艺术品一样时。
我顶着迟寒的艺术品去洗了澡,出来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听着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果然,没过多久,他挂完电话和我说他要出去一趟。
正合我意。
我目送他出家门,接着看着他开车出小区。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打开了迟寒的书房。
迟寒的书房很干净整洁,他有着自己的习惯,比如商业文件该放的地方,合作对象资料该放的地方,以及自己体检报告和各种检查记录该放的地方。
我按照对他这份习惯的了解很轻松的找到了他的体检报告和病例单。
和上辈子一样的医院,我摸着熟悉的纸袋那一瞬间心就和悬在三万米高空一样,紧张得不行。
因为上辈子,每一次接到这个纸袋迟寒的病情就会更重一点。
我打开了纸袋,仔细认真地把他第一次到最后一次的检查报告全部看完。
我捏着纸张的手慢慢松开,最后轻轻的抚平皱痕。
太好了,我来的算早。
18.
关于迟寒的病情,我知道的不多,可当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病得很严重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恶化,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愿意和我交心,不愿意信任我,不愿意依赖我,无论我是29岁还是18岁,这都是不变的事实。
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这样,到死都没想通,所以,我到死都没有把迟寒真正拉出来。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但我没有时间去适应这一切,我要争分夺秒,把迟寒完完整整的拉出来。
我把东西放回原位然后退出迟寒的书房,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做的天衣无缝。
所以,当迟寒回来时也没有发现他的东西被动过,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一直在忙工作没有时间关注那些而已。
19.
我转入六中的事被传了个遍,在六中,我过得很清闲潇洒,好歹是经历过12年学校生活的人了,对于学习这种东西上手是非常快的。
第一次月考,我用29岁的脑子考到了六中的年级25名,我很满意,当然,迟寒也很满意。
这几天都是迟寒亲自接送我上下学,这月放了三天假,迟寒说要带我回本家那边。
我只是嗯了一声,没多发表自己的意见。
该来的还是要来,但这一次我要让原本就不该来的不会再来。
我提着保健品和水果进了家门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爷爷,那是本家里唯一对我好的人。
在我的印象里,本家里除了爷爷和迟寒,就没几个好东西,大的啃老又无脑,小的全是草包。
他们当着我的面说我的坏话,在背地里说我哥的坏话,上辈子没收拾好的人这辈子我会好好收拾他们一顿的。
今天是爷爷的生日,吃个饭总是有必要的。
饭桌上的氛围并不算尴尬,我带着一次性手套给老爷子和迟寒剥虾,听着那些畜生的话只觉得想吐。
“诶,小寒呐,听说你最近在和王家谈合同,我看你就放弃吧,还不如去和同期的周家合作!”
说话的是二叔,最不是东西的傻逼。
还没等迟寒开口,我就丢了一只虾到迟寒碗里:“周家就差买地契了吧?您那么看好他们,你怎么不去和他们合作?花几百万几千万去和他们打个水漂,明天的股票都要跌几个点了吧?”
我这话说得太突然,一时间那老男人还没反应过来我在骂他。
饭桌上一片安静,都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又剥了一只虾给老爷子,看着他吃下,心中有了底气。
那老男人终于反应过来,猛得一拍桌随即站起来指着我说:“许至年!你怎么和长辈说话的?”
我慢条斯理的摘下一次性手套丢到一边的垃圾桶里,接着把迟寒的碗和老爷子的碗端到一边。
“我就这么和你说话了,你想怎么样吧?”
看着我和二叔呛起来,迟寒有些慌张,想上前劝架却又被老爷子一把拦住,带到二楼。
我看迟寒上了楼,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接着把桌子一掀,巨大的响声和尖锐的叫声充斥着整个祖宅。
刚才还顾及着身后有迟寒不好动手,现在没了,那我就大展身手了。
20.
饭桌被掀翻,汤汤水水洒了那些人一身,地上碎片和油水乱成一团,我走过去一拳打在二叔脸上,把他打进鸡汤里。
我大展身手,女的不打专挑男的打,小的不打转挑打的大,尖叫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慌乱间不知道谁开了大门,那些满身油污的人全部往外逃窜。
迟寒站在二楼上看着地下的战况皱了皱眉,想下去却又被老爷子拦住。
老爷子身体硬朗得很,这会儿端着一杯茶站在子二楼上看着我打架,一边喝茶一边说:“嗬,至年这小子身手不错!”
迟寒皱了皱眉:“爷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老爷子摆了摆手,“迟寒,迟家总有一天要由你来接管,至年这是在给你立规矩呢。”
我看着四散的人去,踏着汤水把二叔从地上拎起来。
“服不服?”
他的头点的和拨浪鼓似的:“服服服服服!我服!”
我勾起一抹笑,又砸了一拳上去:“你给老子听好了,我许至年姓许,和迟家没关系,也挨不到迟寒半点事儿,但你要是敢找迟寒麻烦,那你就真的完了。”
二叔又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记住了,我都记住了!”
我放开了他,看着他狼狈出逃的样子呼出重重的一口气。
从现在开始,我会永远护在迟寒的前面。
21.
迟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下来的,此刻正站在我身后,我向后退了一步,看着他说:“你先别动,这里很脏。”
可他不听我的,踩着一地的残羹剩菜走到我面前,然后抱住了我。
我瞪大了眼睛,感受着他的温度,然后很小心地说:“我现在……很脏。”
迟寒摇了摇头,把我衣服上沾着的菜叶弄下来:“没人说你脏,我们阿年,是最干净的。”
我浑身一僵,接着回抱住他,抱的很用力,我害怕,害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梦醒了迟寒就会立马把我推开。
但是现在没有,迟寒还是抱着他的。
一切意识回笼,我听到了迟寒有力的心跳和呼吸声,我首先撤开自己和他的距离然后拉着他回房间。
“先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以后,不会有人敢为难你了。”
迟寒点头,然后指了指我的脑袋:“头还疼吗?”
我摇摇头,摸了把早已长出来的头发:“早就没感觉了。”
迟寒这才点头,然后安心的进了浴室。
我看着他的背影,还是没忍住叫了他一声:“哥!”
“嗯?”他正在解衬衫扣子,“怎么了?”
“别洗太长时间了,容易头晕。”
“好。”
22.
我洗完澡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老爷子,他站在二楼的连廊上,看着一楼的狼藉。
眼眸里的情绪复杂万千,我知道他在看什么。
他在看支离破碎的迟家,从那辆飞机坠毁当天起,迟家就已经分崩离析。
我走过去,站在老爷子身边开口说道:“爷爷,生日快乐。”
老爷子转头看了我一眼,最后笑着摇摇头:“你小子,这份礼物可真够大的,你敢送我都不敢接!”
我笑着挠挠头:“这不整治家风嘛。”
老爷子点点头,接着拉着我的手,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说:“至年,你哥太心软了,这以后肯定是要吃大亏的,你不是我们迟家的人,但也跟着迟寒一起长大,到时候,我不在了,你们在家里立身就难了,特别是他。”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如果哪一天我走了,你一定要帮我好好护着他,就当是报答我,行吗?”
我看着他沧桑的面庞,眼底涌动:“爷爷,不用你说我也会护着他,我不是你们迟家的人,但我在你们迟家长大,我不做白眼狼,我说我要护着迟寒,那就是一辈子护着他,照顾他。”
老爷子这才点了点头,松开我的手,回了房间。
23.
我在房间里睡到半夜然后被冲水声吵醒,我在床上等了几分钟,没见那水声要停的样子便利落的起身开门推开了迟寒的房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我看见迟寒背对着我,隐没在一片黑暗中,手上搓洗的动作不断,又快又有一定的频率。
我靠在洗手间的门上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
那几年的迟寒也总是这样,半夜被噩梦吓醒,然后立马去洗手,洗到手上起皱泛白,只要是我不拦着,他就不会停下。
我很淡定的走到他身边用另一个水龙头洗了手然后当着他的面擦干水渍,接着关上了他那边的水龙头。
我把他的手拉过来,很认真仔细的擦着他指缝里的水渍。
这期间,他就一直垂着眸盯着我的动作,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娃娃。
我把用过的纸丢进垃圾桶里,然后捂着他冰冷的手问他冷不冷。
他没回答我,也可能是没听到。
但我不会管那么多,我把他带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然后坐在床头陪着他,我看着他半天不闭眼,终于忍不住了用手遮住他的眼睛。
“很晚了,要睡觉了,迟寒。”
我感觉到手心一痒,那是迟寒睫毛落在上面的触感,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我叹了口气,低头吻在我捂着他眼睛的手背上:“晚安。”
24.
我在他的房间里守了他很久,直到快天亮时才离开,躺回自己的被窝里。
我做了个梦。
我梦到了26岁的迟寒,他背对着我不停的洗手,洗着洗着流出来的水变成了红色,沾满了他一手。
我匆忙想帮他洗掉,却发现这红色越来越深。
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他手腕上的血。
我被吓得醒来,惊魂未定的喘着气,这样的梦在迟寒生病以后我经常做,可每一次我都会觉得有一种窒息的痛苦,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哪怕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