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朵茉跟妈妈说公司在赶一个新项目,需要加班加点,这星期就住在公司宿舍。她晚上又用哥哥的手机给妈妈发了信息,说要去杭州出差几天。他们两兄妹平时都太过懂事,妈妈听他们说什么就信什么,没有任何怀疑。
第二天,梁朵茉一大早就醒了,她先放米去煮粥,趁着哥哥还没醒,出门去了一趟菜市场,买了两袋水果、一颗西蓝花、一条金枪鱼和一份肉末。
她回到租房时,看到哥哥已经醒了,躺在床上,眼神空茫茫地盯着天花板,仍旧是失了魂一般的模样。
梁朵茉把菜放进厨房,烧了热水,帮哥哥洗漱。
在给他擦脸时,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也许是睡了一觉的缘故,但见他脸色少了几分憔悴,眼内的红血丝也褪去一些,只是胡茬比昨天又长了点。
梁朵茉起身找了找,在电脑桌的抽屉里找到电动剃须刀,她仔细地帮哥哥把胡茬都剃了。
梁顾靖的下巴恢复往日的光洁,露出原本俊朗的面目,浑身的颓唐仿佛随着被扫去,整个人看上去似乎也精神了几分。
梁朵茉喂他吃了一碗粥,又喂他吃了药。
她整理床铺时,才发现枕巾上有一大片湿渍,已经半干了。
梁朵茉看着那片湿痕,心里狠狠一疼,也不知道哥哥是半夜醒过,还是梦里流的。
她回头看了哥哥一眼,只见他还是那副木然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也许半夜里曾经历过一场情绪崩溃的痕迹。
她默然拆下枕巾,放进洗衣盘里泡着,自己匆匆吃了个早餐,然后跟他说:“哥哥,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梁顾靖还是没有回应,像没听到似的。
梁朵茉把泡着的枕巾洗了,挂起来晾着,才带哥哥出门。
他们去了流花湖公园,天空中新生的朝阳落在湖面上,像铺了一层璀璨的金光,早晨空气清新,温度舒适,秋风吹送,带来一阵阵沁凉。
步道上有不少老爷爷老奶奶在慢悠悠地走着,周遭传来清脆的鸟鸣,时不时有叫不出名字的小鸟在树木间飞来腾去,欢快极了。
梁朵茉紧挽着哥哥的手,带着他沿湖边走。
晨光笼罩着梁顾靖,仿佛把他身上缠绕的悲抑气息也逼退了一半,他被温暖的阳光包裹着,也被整个滚烫的人间包裹着。
梁朵茉侧头看着哥哥,她把他放进这样柔和馨宁的环境里浸润着,才稍稍安了心。
梁朵茉带着梁顾靖每走半个小时就坐下来歇一歇,坐几分钟,又继续走。
在流花湖公园待了将近两个小时,他们才回去。
回到租房,梁朵茉先洗了一个苹果,削掉皮,切成小块,喂哥哥吃完,她再洗米做饭。
午餐做了一道香煎金枪鱼、一道肉末蒸蛋、一道清炒西蓝花。梁朵茉盛了一碗米饭,用勺子挖半勺米饭,又在另外一个空碗里剔鱼刺,把剔掉刺的鱼肉放在勺子里的饭面上,再喂给哥哥,医嘱说可以多吃鱼,她几乎剔掉了整条鱼,喂完一碗饭,根据哥哥平时的饭量,又添了半碗。
饭后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梁朵茉又喂他吃了药,把他扶到床上躺下。
见哥哥睁着空茫的双眼看着天花板,梁朵茉忍不住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哥哥,睡个午觉吧。”
她找了一首能放松情绪的轻音乐循环播放。
节奏舒缓的钢琴音伴随着海浪拍着沙滩的声音在租房里回响,让人觉得就像躺在一叶扁舟里,浮在海面上飘飘荡荡。
过了许久,梁朵茉才把手移开,见哥哥闭起了双眼,呼吸平缓,终是睡着了。
梁朵茉轻手轻脚起身,想趁着哥哥睡觉,去菜市场把今晚的菜买了。她才刚拿起包包,放在电脑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哥哥的手机铃声,她怕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哥哥,忙扑过去抓起手机把电话挂了,再回头看睡在床上的哥哥,只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梁朵茉心里懊恼,怪自己忘记把手机调成静音了,就在这时,她手里的手机再次响起,看哥哥的备注是“古哥”,也不知对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接二连三打过来。
梁朵茉转身走去厨房,接起了电话,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已经抢先说:“喂,小梁,我这里有个加急单,需要搬运一批货装车,每小时300块,大概需要两个小时,你做不做?”
梁朵茉愣了愣,对方又问:“喂,小梁,听到吗?”
梁朵茉回过神来,忙说:“喂,古哥,不好意思,我哥哥生病了,接不了您的单,您再找过别人吧。”
对方听她这样说,寒暄地问候了两句,也许很忙,匆匆挂了电话。
梁朵茉握着手机怔住了,哥哥平时回家吃饭都表现得轻松悠闲,她从来不知道哥哥除了房地产销售之外,还有这样的兼职。
她这些年对哥哥的辛苦都是出于自己的想象,今天才第一次有了一个实感的认识。
过了许久,梁朵茉才收拾好波澜般起伏的心绪,转身离开厨房。
她见哥哥仍旧维持着醒来时的姿势躺在床上,想来他刚睡着就被吵醒,必然很难再次入睡,梁朵茉把他扶起来,剥了两个猕猴桃,切成小块,喂他吃完,然后带他出门,在附近的居民区小公园走了一圈。
回去时,梁朵茉带着哥哥一起去菜市场,买了饺子皮,还有胡萝卜、马蹄和猪肉等食材。
回到租房,她先喂哥哥喝了一杯水,才着手处理馅料。
包饺子时,梁朵茉边干活边跟梁顾靖说话:“哥哥,上次我们部门聚餐,主管带我们去吃了东北铁锅炖。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做法,一口大铁锅,所有菜都放进去煮,在铁锅内壁再贴一圈发面饼子,还挺好吃的!下次我们也带妈妈一起去尝尝吧。”
梁顾靖没有说话,梁朵茉还是不断找话跟他说,和他分享着初入职场的新鲜事,以及同事间的一些趣事。
饺子包好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入暮了,不知哪家邻居的炒菜声在响,有食物的香气随风飘来。
梁朵茉煮好饺子,喂哥哥吃了两碗,她把剩下的全都吃了。
消食半个多小时后,她便烧水给哥哥洗澡,给他吹干头发,再喂他吃药,吃过药就扶他到床上躺下。
梁朵茉希望通过规律的饮食和睡眠,把哥哥前两天打乱的眠食缓慢扭正过来。
在药效的作用下,梁顾靖没多久就睡着了。
隔天,梁朵茉依然一大早起来了,趁着哥哥还没醒,她先去买了菜。
梁朵茉回来没多久,哥哥便醒了,她扶他起来时,留心看了看枕巾,只见枕巾上又有一大片湿渍,仍然是半干了。
梁朵茉的心像被人攥了一把,眼里浮起一片水雾,她明明就在哥哥身边,但她进不去哥哥待着的那个封闭的世界,对他深夜里的一次次崩溃丝毫无能为力。
她沉默地拆下枕巾,仍旧放进洗衣盆里泡着。
梁朵茉给哥哥洗漱完,吃完早餐,又吃了药,装好路上吃的水和水果,便带着他出了门。
他们今天要去爬白云山。
山上林木环绕,南方的秋天里树木依然生机勃勃,阳光透过枝枝叶叶的缝隙,在山道上投下错杂的影子。
梁朵茉带梁顾靖走的是用水泥修得宽敞平缓的山道,没有走狭窄陡峭的阶梯,时而有同样登山的人超越他们往前去,也有下山的人与他们不断错身而过。
他们一口气走到半山腰的广场才停下来歇脚,广场上一片热闹,有许多登山者散落在各处休息聊天,还有小孩在相互嬉闹。
梁朵茉带着哥哥找了一处地方坐下,也许是爬山出了汗的缘故,她见哥哥苍白的脸颊起了一层浅淡的红,气色看上去比昨天又好了一点,她心里终是有些高兴。
梁朵茉剥了一根香蕉给哥哥吃,等哥哥吃完,她自己正想吃时,放在包包里的手机响了,是哥哥的手机铃声,她拿出来看了看,哥哥的备注是“蔡老板”。
她接通后,只听对方说:“喂,小梁,交画的日期到了,你昨天没来交画,雇主今天要来取画,你今天来交吗?”
梁朵茉才知道哥哥还有未完成的画要交,她说:“喂,蔡老板,抱歉,我哥哥生病了,您需要的画,暂时还不能交。”
对方似乎和哥哥认识有些年头了,听说病了,关心了几句,又说:“我跟雇主讲一下,你让你哥哥好好休息。”
梁朵茉答应着,和对方结束了通话。
广场上人声欢畅,不断有新的登山者留下来歇脚,也有先前的登山者歇完向山中散去,梁朵茉在广场喧嚣的环境里独自品味着这份后觉的苦涩,她已经不敢去深想哥哥还做着多少份兼职,也不敢去想象哥哥每天的休息时间到底有几个小时,哥哥的负重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的鼻尖酸楚,过了许久,才收拾好复杂的心情,带着哥哥继续往上爬。
他们爬到摩星岭时,视野瞬间变得无限开阔,城市的楼宇都变得远了,人类离自然反而近了,有不少登山者在摩星岭的碑石旁拍照。
山顶风大,猎猎吹拂,哥哥柔软的黑发被山风吹动,整个人看上去给人一种舒适又惬意的感觉,梁朵茉的心也随着柔软起来。
他们在摩星岭坐了一会儿,时间彷如水流,不知不觉半日消磨过去了。
夜里睡觉时,梁朵茉因记挂着哥哥深夜哭湿枕巾的情况,她始终睡得不踏实,时不时就要起来看一看他。
在连续起了两次后,第三次再度醒来,梁朵茉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多,距离上一次醒来才过去半个多小时,她在沙发里安静地听了听,床上没有什么动静,但到底放心不下,她还是起身按亮灯看了看。
灯光亮后,梁朵茉才看到哥哥的眼角处有两条湿漉漉的水痕滑入发丛中,流到枕巾上,在枕巾上已经漫开了一指宽的湿渍,还有泪水源源不断地从眼角处涌出,而他双眼闭合,并没有醒着,似乎是被梦深魇住了。
梁朵茉忙俯身在哥哥床前,柔声唤他,想把他从梦魇里拉出来。
连唤了好几声,梁顾靖终于睁开眼睛,他意识迷糊间,忽然坐起来,将梁朵茉拥入怀里,开口说了这几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叫她“朱朱”。
梁朵茉的眼泪一下子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为着哥哥夜半梦回混沌中这一声错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