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梁朵茉起晚了,她在厨房里一通忙碌做好早餐,出来时见哥哥醒了,她又去端来洗漱水,拧干毛巾,正想给哥哥擦脸。
“我自己来吧。”梁顾靖哑声说。
梁朵茉的动作一顿,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哥哥说话了!她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突如其来的欣喜,也有难以言表的酸涩。
昨晚她告诉迷迷糊糊里的哥哥自己不是“朱朱”时,她觉得自己又打击了哥哥一次,她目睹了哥哥眼里的希望迅速萎谢下去。
她看到哥哥漆黑的瞳仁里只剩下一片寂灭的灰暗,她甚至怀疑哥哥的病必然再度加重了,没想到哥哥今天竟然开口说话了。
梁顾靖接过梁朵茉手里的毛巾,端起洗漱水,自行进卫生间去洗漱。
等梁顾靖洗漱完出来,梁朵茉已经把两个人的早餐盛进了碗里,热气腾腾的鸡蛋粥,散发着淡淡蛋香和米香。
他们吃早餐时,梁朵茉问梁顾靖:“哥哥,你今天想去哪里走走?”
梁顾靖手里拿着勺子,说:“你不用陪着我了,回去上班吧,我也该回去上班了。”
梁朵茉听哥哥这么说,心里像针扎一样疼,这几年里哥哥已经习惯了高负荷紧绷的工作,就连悲伤,也无法尽情放任。她吞下了喉咙里的哽咽,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哥哥,我已经请好假了,这段时间我都可以陪着你。”
梁顾靖的声音因长时间没有说过话而异常沙哑,他说:“朵朵,你才入职没多久,不要请长假,这样会影响领导对你的印象。”
梁朵茉想了想,觉得让哥哥去上班,回归正轨的生活或许也是一件好事,于是她说:“好吧。”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什么,又说,“哥哥,我订了今天去听古典乐演奏会的票,我们听完今天的演奏会,明天就各自回去上班好吗?”
“好。”梁顾靖答应说。
他们吃完早餐,梁朵茉拿碗去洗,她收拾干净厨房出来,见哥哥目光定定看着入门处的鞋架,沉默不语。
鞋架上原先放有一双那个女孩子的拖鞋,梁朵茉担心哥哥触物伤情,从看医生回来那天就把这间屋里那个女孩子的衣物用品都收起来了。
哥哥不问,梁朵茉便没有说。
她倒来一杯温水,熟练地配出一次的药量,这几天喂药喂习惯了,她直接喂到哥哥嘴边:“哥哥,先把药吃了。”
“我自己来吧。”梁顾靖伸手接过水和药。
梁朵茉看着他把药吃了,她不愿让哥哥留在屋里胡思乱想,于是提议说:“哥哥,要不你和我一起去买菜吧?”
“好。”梁顾靖和梁朵茉一起出门。
菜市场正是早市最热闹的时候,问价声、报价声、砍骨声、杀鱼声,响作一片,汇成一幅有声的市井日常图景。
他们停在一档青菜档前,梁朵茉看着档上摆得整整齐齐,覆着一层水珠的各种青菜,问梁顾靖:“哥哥,你想吃什么菜?”
没得到回答,梁朵茉不由侧头看去,只见哥哥的目光落在档中的小葱上,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正在出神。
她不知道哥哥和那个女孩子交往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们日常生活中的哪些东西有可能会触发哥哥的回忆,她可以把租房里关于那个女孩子的用品统统收起来,但她无法把世界上他们生活中接触到的所有物品都收起来。
梁朵茉压下心头的担忧,碰了碰梁顾靖,又问了一遍:“哥哥,你想吃什么菜?”
梁顾靖收回目光,说:“芥兰。”
他们在青菜档买了芥兰,去肉档买了排骨,去鱼档买了鲈鱼,去水果档买了葡萄。
回到租房,梁朵茉立刻着手做饭,演奏会在下午两点开始,她准备早些吃完午饭,让哥哥睡个午觉再出发。
她在厨房忙着洗排骨,水流哗哗响,梁顾靖进来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梁朵茉看了看剩下的几样活,说:“哥哥,你帮我切点姜丝吧,蒸鱼需要用。”
她从灶台下面的置物架里找出前两天买的姜,递过去:“切一半就够了。”
梁朵茉把姜交给哥哥,又忙着洗鱼,她仔细地剔净残余的鱼鳞,把鱼里里外外清洗干净,在她回头找碟子时,只见哥哥把整大块姜几乎都切完了,他还在不停地切,她忙出声提醒他:“哥哥,够用了,不用切了。”
梁顾靖像是才回过神来,他看着自己切出的一堆姜丝:“我是不是切太多了。”
梁朵茉说:“没事,反正姜能去腥,切多了就多放些。”
梁朵茉做了一道清蒸鲈鱼,一道焖排骨,一道生炒芥兰。
他们正准备吃饭时,梁顾靖的手机铃声响了,梁朵茉这几天帮哥哥接电话接成了习惯,她一时顺手拿起来便接了,只听对方说:“喂,梁生,你上个星期带我去看的那个房子,我想再去看看,你下午有空吗?”
梁朵茉说:“不好意思,梁生请假了,明天再跟您约时间去看房可以吗?”
“好的。”对方应下,挂了电话。
他们吃饭时,梁朵茉夹了一块鱼肉,剔掉刺,夹进哥哥碗里。
梁顾靖说:“我自己来吧,你也吃。”
梁朵茉想到明天就要回去销假上班了,她对哥哥这样的状态始终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叮嘱:“哥哥,你的药一天要吃三次,分别是早中晚饭后吃,你要记得按时吃喔。”
梁顾靖说:“好。”
梁朵茉又说:“医生开了一个星期的药,等你吃完了,我们再去复诊一下。”
梁顾靖说:“好。”
梁朵茉的眼眶一热,她忙把头埋下去扒饭,没让哥哥看见。这些年来都是哥哥带领着她走过成长的每个关口,在她心目中,哥哥一直都很强大,这是哥哥第一次像个弟弟一样乖顺地受她安排,也是哥哥第一次在她面前显示脆弱。
他们吃完饭,休息了半个多小时,提前十分钟到了星海音乐厅。
在交响乐演奏大厅,几乎已经座无虚席,偌大的演奏厅内并无人交谈,现场的气氛让人不由自主地保持安静。
梁朵茉是在朋友圈看到的关于这个古典乐演奏会的信息,她想到音乐的安抚作用也许对哥哥的病有帮助,于是订了票,他们找到位置坐下。
没多久,灯光暗下去,只有乐池亮着光,乐团中成员拿着乐器各就各位,指挥家举起了指挥棒。
一刹那的静止后,指挥家手中的指挥棒一动,演奏开始。
悠远的音乐在指挥家的动作下,从不同的乐器中流淌出来,交织成一片天籁之音,环绕在现场每个人的耳边。
音符被编织成语言,像一首宏大的史诗,像一声古老的咏叹,又像一位勘破生死的智者的吟唱,抚慰着人世途中每一颗疲惫的心。
沉浸在这样宛如从历史长河中流淌千万年而来的厚重乐声中,尘世的累累烦恼仿佛都被隔绝在千万里之外,单薄的生命被承托、被安顿、被治愈,一时竟让人忘了此身在何处。
演奏会结束后,大家还在意犹未尽地回味,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始陆陆续续离场,梁朵茉侧头看哥哥似乎还沉浸着,她不舍得打扰,直到所有人都走后,他们才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