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葬礼那天没有太阳。
空气闷热潮湿,连呼吸都沉重得不像话。
大片的云团包裹着天空,以为能稍稍为地面争取一点喘息的时间。但其实也只不过是把蒸屉的盖子合上,加快了蒸笼里的包子熟透的进度而已。
“两个菜包,谢谢。”
“16円,多谢惠顾。”
贵了。光想着。
以前东边那家包子铺只要12円。
她付完钱,接过塑料袋,在商业街行走。
来来往往的人群像是故意般接连触碰,她不得已被挤到路边,却不小心被堆在一起的碎砖绊到,一个趔趄,塑料袋里的包子差点脱手。
“……”
她好像是终于醒来了似的,抬头环顾四周。
……原来是逆行了啊。
低下头看了一眼堆放在角落的碎砖和木头,光深吸一口气,更紧地攥住了手里的袋子,绕开了它。
商业街店铺三三两两的开着。
还在开门的那些,老板们维持着体面的笑容,礼貌地接待来往的客人,却总是在整理商品时不经意地露出胳膊上的黑纱。
没开门的那些,要么被砸烂了店铺,要么店铺完好,但是店主已经不知所踪。
旁边的店铺大刺刺地开着门,没有开灯,也没有人,徒留一抹褐色的痕迹泼洒在墙壁上。
山中花店今天没开门,她只能绕路去街尾的另一家。
门口还等着两个客人,看起来里面还在排队等着。
光踮脚看了看,里面还有两个。
又看了一眼店里的时钟。时间刚过八点,来得及。
她排在门口两人的后面,把手里拎着的包子拿出来一口一口地嚼着。
前面的黑发少女回头,视线在她胳膊上的护额停留了一秒,便移开了视线,“火影楼那边已经采购了很多白菊花了,你们给火影大人献花不需要特地来买。”
少女的声音有一些干涩,她说完话忍不住咳了两声清清嗓子。
“……啊。”光意识到她是在和自己说话,将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不是给火影大人的。”
少女闻言,动作顿住了,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微微低下了头,“……抱歉。”
“没关系。”光摇了摇头。
花店门口又陷入沉默,只有里面传来老板包扎花束发出的轻微响声。
终于排到了光,前面的少女抱着两束花与她擦肩而过。
光的视线在地上的几个桶里扫过,“……还有向日葵或者大波斯菊吗?”
老板是个高壮的男人,他转过身在背后的几个桶里又找了找,最后无奈地向她道歉:“抱歉,已经卖完了。这两天因为……其它的花进的比较少,你看看要不买点别的?”
光看着大片的白菊花和白玫瑰,角落里还有零星几枝栀子花和其它不认识的花。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帮我包一束白玫瑰吧。”
……
等光抱着白玫瑰出来时,发现刚刚那个黑发少女还没走。
她靠着店门口的墙壁,望着天空愣愣地发着呆。待余光看到光走出来时才重新回过神,她抬起右手,将一枝向日葵递到光的面前:“给你。”
“……诶?”光愣了一下,下意识接过,“你……”
“是很重要的人吧?”少女见她接过了花,便侧过身准备离开,“既然是送给重要的人,还是带他喜欢的花去吧。”
说罢,她也没有给光说话的机会,便自顾自地转身离开。
“……”光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脚步没停,听到了她的话,但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抬手挥了挥,示意自己收到了感谢。
**
到达火影楼的时候也不过刚到八点半。
火影的葬礼是九点开始。
如那个少女所说,火影楼采购了很多白菊花,前来参加葬礼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直接拿一枝去献花。
其实不只有火影的葬礼,这一次战役中死亡的所有忍者都在其中。
桌子上满满当当的放了一整排遗像,三代目火影在正中间。
这会儿还没几个人,毕竟也没到点,只有五六个提前来的忍者站在自己亲友的遗像前沉默着。
光收回视线,将怀里的白玫瑰和少女赠予的那枝向日葵放在莹的遗像前。
她弯下腰,与照片中笑得灿烂的金发女人对视。
笑得好傻。光想着。
可是哪怕生前是那样一个灿烂的人,在黑白照里也显得冰冷到有些麻木。
恍惚之间,莹的笑脸与千手花的重叠了。
……是了。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只是死亡快了他们一步而已。
光微微侧目,视线划过右手边的月光疾风和卯月夕颜,顿了顿,又再次垂下眼帘。
是的,这里的,都没逃过。
身边人渐渐多了。
即使控制着都没有大声说话,那细碎的、掩饰般的小声交流,也实在是有些恼人了。
光站直了身子,给三代目和其他几个认识的“英雄”献了花,便没有再过多流连。
她转过身,又一次逆着人流离开了已经有些喧闹的会场。
等追悼会结束再回来跟着大部队,带着莹的骨灰盒去慰灵碑下葬就好。
她只是有点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要去假笑着对前来关心的人说着虚伪的“请不用担心”,更不想去听那些将莹的死亡歌颂为“火之意志”的华丽辞藻。
那些恶心的话像精致的裹尸布,试图将死亡包装成值得展览的功勋。
开什么玩笑。
人怎么会为了死亡而骄傲啊?
……
**
擦肩而过的少女身上带着熟悉的墨香。
鹿丸侧头只来得及看到她的背影。
他停下脚步,回头目送着她的离去。
少女难得的盘起了长发,利落了很多,也衬得她黑色丧服之下的身形更加纤弱。
那家伙……
鹿丸抿唇,纵使他分析战局的时候能一张嘴说半天不带停,可面对这样的光他却不知道能对她说点什么是好。但可能对现在的她来说,旁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两天前从追击我爱罗的任务中回来,还没来得及向她道谢,还没来得及告诉她那支苦无帮了大忙,就听到了三代目死亡的噩耗。
与之一同而来的消息是英雄森莹为了保护三代目一同战死。
……英雄吗?
或许一个为了保护村子而战死的英雄值得很多人讴歌称颂,但……
这个“很多人”绝对不会包括她。
那样一个珍惜生命、热爱生命的人。
那样一个会说出“想要大家都能好好活着”的人……
该有多难过呢?
他也不知道那到底有多难过,人是永远无法设身处地的共情他人的。
只是如果把死去的那个人代入成自己的父亲、或者阿斯玛,他却好像也能够理解那样的痛苦和绝望。
也仅限于理解。
“你想去找她吗?葬礼还有一会儿才开始。”鹿久问他。
“啰嗦啊老头子。”鹿丸收回视线,继续往里面走,“那家伙没那么脆弱。”他顿了顿,轻声说道:“……而且她这会儿应该更想一个人呆着。”
鹿久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跟在儿子的身后慢悠悠的走进追悼会场。
**
即使是火影岩这样的高度,也没什么风。
空气倒是比下面好一点。
也只是好了一点。
这股粘腻的潮湿感好像就是夏天的标志,让人喘不过气,却又总会被赞叹一声“这就是夏天”。
稍微有点讨厌夏天了啊。
……
下面的追悼会已经开始了。
扩音器嗡嗡作响,断断续续。
伊比喜念着长长的阵亡者名单,一个个熟悉的、陌生的名字砸进寂静的人群中,听不见丝毫回响。
阵亡者名单之后,两个长老开始念着追悼词,模糊到有些听不清了。
啊,对了。三代目是他们的老同学,他们也会难过吗?
会的吧。
光的胳膊撑在栏杆上,视线落在下面黑压压的人群之中。
她突然有一点理解了三代目当初压着她推广民用结界的提案时给出的那些原因了。
战争,是架在这个世界所有人的脖子上的一把长刀。
只要持刀的人轻轻转动手腕,另一方就会人头落地。
她带着来自和平世界的那点天真的幻想,以为这里也像以前那样和平,在自己拥有力量的同时,从来没有考虑过、或者也恐惧于去考虑——人命也同样的脆弱。
不对、她知道的,人命脆弱这件事。
说到底只是抱着侥幸,觉得战争不会发生在她周围而已。
现在看着这满目疮痍,才惊觉自己天真又可笑。
她曾经在这个位置和莹大骂三代,大骂着这个所谓的制度。
可现在被抱怨的人和听抱怨的人都不在了。
三代老头子和长老……其实对她也没那么差。
资源、权限,她要的那些最后都给了。
虽然高层这些玩政治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对自己人其实也不是那么坏。
她和他们最大的冲突也就是资金给不到位而已。
几个老头老太在围观农用结界时一边点头一边竖大拇指的样子还在脑海里没有褪色。
尽管她依旧不认同他们的某些做法,但……
说到底,撇去忍者的身份,他们也就是一群老头老太而已。
也是会死的普通人啊。
……
乌云在天空聚集,厚重的云层隐隐夹杂着雷光和轰鸣声。
脸上湿湿的。
她抬起头。
啊。
原来是下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