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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子蟾(4)

    不久,苏语卿便从红桃嘴里知道了此事。

    她闻言微怔,下意识道:“去赴宴?”

    “正是。”红桃笑意温婉,语气却清晰稳妥,“设宴的唐家娘子也姓卢,论起来,与咱们娘子是堂姊妹,本是同根相连的亲眷。唐家枝叶繁茂,人丁兴旺,府上多有与三娘年岁相仿的小娘子,正是活泼爱玩的年纪。娘子想着,三娘初归,在家中难免寂寥,不如趁此机会随娘子同去散散心,既可见识都城的宴集风光,也顺道认一认亲戚面孔,往后在西京城中,也好多些走动的人家。”

    苏语卿并不愿在外人眼中坐实了卢氏亲女的名分,心里生出几分抵触。只是她才刚回府,总不好拂了卢娘子的情面。她垂眸不语,一时陷入两难。

    一旁侍立的知冬瞧出她的犹豫,轻声道:“三娘方才不还说在屋里闷得慌?不如就随娘子去罢。正好也带上婢子,让婢子也见见世面。”她又似是随意地补了一句:“这般,婢子与红桃阿姊路上也能做个伴。”

    “知冬说得是呢。”红桃笑道。

    苏语卿眸光微动。她本就有意让知春、知冬与府中诸人熟络往来,好多探听些府内情势。眼下倒正是个机会。

    思及此,她终是颔首应道:“也好,那便去吧。”

    翌日,卢娘子便携了请帖,带着苏语卿登了唐家的门。

    闻得卢娘子亲至,唐家娘子竟惊得坐不安席,她这表姊向来不爱热闹,年年请次次请却从未见过她的身影。唐娘子心里好奇,忙扶了侍女的手便急急迎出二门来。

    她原是带着满脸的笑意,待目光落到卢娘子身侧那道陌生身影时,却不由得缓了脚步。

    及至听得卢娘子从容道“这是我家三娘”,唐家娘子脸上的笑容霎时凝住片刻,眼中掠过毫不掩饰的惊诧。

    她的目光在卢娘子沉静的面容与苏语卿低垂的眉眼间来回逡巡,要说像,五官确无太多相似之处;可若说不像,那通身的气度与眉宇间那份沉静,却又隐隐呼应,教人一时看不真切。

    她到底是场面上历练久了的人,只怔忡了半晌,眼中种种复杂思量便迅速敛去,化作一个滴水不漏的亲切笑容,热络地执起苏语卿的手,连连称许道:“好,好……真是个好孩子。”唐家娘子低声对身旁的侍女吩咐了几句,便含笑引着二人往花厅行去。

    待苏语卿依礼见过厅中诸位女眷后,先前那侍女捧着一只精巧的木匣匆匆返回。

    唐家娘子亲自启匣,取出一对流光溢彩的螺钿嵌金镯子,不由分说便拉过苏语卿纤细的手腕要为她戴上,“区区薄礼,是表姨母的一点心意,三娘可莫要推辞嫌弃。”

    苏语卿并未立刻应下,只悄然抬眼望向卢娘子,见对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这才温顺地任她为自己戴上金镯,继而敛衽一礼,轻声道:“多谢表姨母厚爱。”

    见她收了礼,唐家娘子顿时眉开眼笑,喜色难抑。

    正欲再言,余光却瞥见自家那个皮猴似的女儿正猫着腰、踮着脚,试图悄无声息地从廊下溜过,当即扬声唤道:“元珍!还不过来见过你苏家妹妹!”

    苏语卿循着唐家娘子的视线望去,只见那人闻声顿住脚步,悻悻然转过身来——生得一双极灵动的葡萄眼,明亮脸庞上洋溢着藏不住的飞扬神采,一身天青色翻领卷草纹锦袍,腰束革带,足蹬皮靴,行走时如修竹临风,自有一段舒朗清举的气度,全然不似寻常闺阁女子娇柔之态。

    唐家娘子似是早已习惯她这般模样,抬手不轻不重地在她背上拍了一下,低声嗔怪道:“整日像个没笼头的马!不好好在你西院里招待姊妹们,又打算野到哪里去?”

    唐元珍水灵灵的葡萄眼滴溜溜一转,咧开嘴笑嘻嘻地应道:“阿娘这可冤枉我了,我正是要去厨下催些新巧点心,好教姊妹们尝个新鲜呢!”

    “西院里那些侍女难不成都是摆设?”唐家娘子一个眼风扫过去,似笑非笑地瞪了女儿一眼,转而向卢娘子与苏语卿温言道:“让表姊见笑了。这是我家长女元珍,平日里野惯了,没个正形。”说着又对元珍道:“还不快见过你表姨母与苏家妹妹?”

    元珍这才整了整衣袍,规规矩矩地行礼:"元珍问表姨母安。苏家妹妹好。"

    卢娘子闻言,面上柔色稍显,轻轻颔首。苏语卿亦含笑回礼:“唐家阿姊好。”

    “三娘,你随她去西院玩罢,那边都是年纪相仿的小娘子,也免得陪我们在这里拘着。”

    卢娘子闻言似有些迟疑,方才起身便被唐家娘子轻按着坐了回去:“表姊放宽心,都是在自家府里,难不成我还能让三娘走丢了?让孩子们自在玩去罢。”

    唐元珍脆生生应了,一把拉起苏语卿的手便往西院方向去。

    才刚绕出唐家娘子的视线,她却忽然止步,踮起脚尖朝花厅方向张望片刻,又做贼似的左右环顾,这才压低声音对苏语卿道:“好妹妹,且随我来。”说着竟拽着她一拐弯,钻进了通往外院的小径。

    苏语卿觉出方向不对,不由疑道:“唐家阿姊,我们不是要去西院么?”

    “西院有什么趣儿?”唐元珍皱皱鼻子,撇嘴道,“无非是比谁的头花更时新,或是聚在一处翻花绳、说些闲话,闷也闷死了!”

    她说着,眼睛忽地一亮,笑嘻嘻凑近苏语卿耳边:“姊姊带你去个更有意思的去处——”

    “可我觉得,翻花绳倒很是有趣呢。”苏语卿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神色认真地反驳道。

    唐元珍被她这话说得措手不及,不由怔在原地。她回过头来,一双葡萄眼睁得圆圆的,上下打量着苏语卿,仿佛要从她平静的神情中辨出几分玩笑的痕迹。

    唐元珍被她那副认真的模样唬住,一时呐呐竟不知如何接话,迟疑道:“那……那我送你去西院?”

    苏语卿见她当真了,这才“噗嗤”一声笑出来,眼波流转间带出几分狡黠:“好阿姊,我同你说玩笑呢。”

    唐元珍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忍不住拍手笑起来:“好啊,你竟也会捉弄人!”

    她笑盈盈地重新挽住苏语卿的手,脚步轻快道:“走,姊姊带你去瞧些更意思的!”

    唐氏乃枝繁叶茂的仕宦大族,父子数人皆在朝为官。唐家娘子所适正是唐家长房长子,如今府中尚有家翁主持大局,故而一大家子数房人仍同居一宅,未曾分家。

    依着规矩,家中的小娘子们皆安置在府邸西北角的院落里,而小郎们则统一居于东院。

    唐元珍一路拉着苏语卿穿过演武场。宽阔的场地上,春日的暖阳洒落,映得几个正在切磋的小郎君额角汗珠晶亮。他们手中刀戟相交,发出清脆的铮鸣。另一侧,一位年纪稍轻的小郎正挽弓如月,绷紧的弓弦倏然一放,离弦之箭破空而去,直中靶心。

    “唐大娘,今日怎带了生人过来?”方才射箭的小郎收势转身,扬声笑问。

    “要你多管闲事!”唐元珍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手上却将苏语卿拉得更紧,脚步不停地穿过场边。

    “那是我三叔家的阿弟,就数他嘴最贫。”唐元珍边走边凑近苏语卿耳边低语,“日后若再见着他,记得离远些,免得被他缠上问东问西。”

    二人说话间已跨进东院。只见廊角僻静处,两个年纪稍轻的小郎君正猫着腰挨坐在一起,脑袋几乎抵在一处,不知正悄摸着做什么。

    唐元珍眼中顿时闪过一抹狡黠的光,忙将食指竖在唇前朝苏语卿使了个眼色,随即蹑手蹑脚绕至他们身后。

    但见她倏地伸手,利落地从两人手中抽出一卷书册。

    不过瞥了一眼,唐元珍便像被烫着似的急急将书掷还回去,脸上又羞又恼,压低声音嗔道:“好哇!光天化日之下,竟躲在这儿偷看避火图!怎的,一个个都急着想讨新妇了不成?”

    那两小郎顿时慌了手脚,急忙拾起书册,一面慌不择路地退开,一面连声讨饶:“好阿姊,千万莫要声张!这书原是二兄看了搁下的……冤有头债有主,阿姊要评理,合该寻他去!”话音未落,人已溜出几步外。

    唐元珍挑眉哼了一声,倒也不再追,只扬声道:“你且等着,看我回头怎么跟他算账!”

    说罢转身拉住苏语卿,语气轻快了几分:“莫理他们,三娘,随我去闲室。”

    所谓闲室,顾名思义,便是唐家儿郎们平日休憩嬉游之所,就设在他们读书习字的学斋隔壁。

    室内琳琅满目,小至陀螺、鞠球、弓箭、双陆棋盘,大至用于推演兵事的边防沙盘,可谓应有尽有。也不知是哪位为附庸风雅,竟还在壁上悬了一张古琴,如今弦轸寂然,琴身早已积了薄薄一层尘灰。

    此刻闲室内正是一片喧腾。

    不仅唐家本家的儿郎们聚在一处,连随母亲前来赴宴的别家小郎也都三五成群,或围坐弈棋,或笑谈嬉闹。

    唐元珍刚踏入室内,便与那“罪魁祸首”唐家二郎撞了个正着。但见他额上束着一条赤色抹额,身着团花纹样的翻领胡袍,生得确是器宇轩昂,身姿挺拔。

    唐元珍一见是他,当即一把揪住他的翻领,“好呀,唐二!我正要去寻你算账,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你那些不正经的册子从何而来?怎地又落到小十和小十一手里?”

    唐家二郎被她扯得一个趔趄,忙抬手格开她的手腕,皱眉叱道:“诶诶诶,撒手!没大没小的,成何体统!”

    “休要仗着早生我几日便整日拿腔拿调!今日若不交代清楚,我这就去禀明二婶,看她可有法子治你!”唐元珍作势便要转身。

    唐二郎忙展臂一拦,压低声音讨饶:“好大娘,好元珍,且饶我这一回!今日我特意组了局,待会儿人便到齐了。你这一闹,岂不搅了大家的兴致?”他话音一转,带出几分神秘,“还看不看热闹了?”

    正说着,他目光掠过唐元珍肩头,落在静立一旁的苏语卿身上,不由疑道:“咦,这位是……?”

    “这是我表姨母家的三娘。”唐元珍侧身引见,“三娘,这是我家二兄。”

    苏语卿依言上前,行了一礼,轻声道:“见过表家阿兄。”

    唐二郎顿时收敛了嬉笑之色,端正还了一礼:“三娘不必多礼,且随意便是。”

    言罢,又似想起什么,急忙朝门外张望:“你们先坐,我去外头瞧瞧——怎地等了这半晌,人还未到?”

    趁着唐二郎走远,苏语卿轻声问唐元珍:“今日究竟有什么热闹?”

    唐元珍眼睛一亮,压低声音道:“三娘可曾听说过裴家那位最年幼的郎君,人称裴三十六的裴温?”

    见苏语卿茫然摇头,唐元珍顿时来了兴致,凑近些细细分说:“他自幼长在河东闻喜老家,去年秋日才入西京。别看年纪轻,却是诗文棋画样样精通,自打来了京城,但凡是与他比试过的,从无一人能赢。今日我二兄特地托了魏家阿兄,好不容易才将人请来,说要与他较量双陆呢!”

    话音未落,唐元珍忽地指着室外笑道:“快瞧,那不是来了?”

    苏语卿循着她所指望去,只见一群少年郎说笑着自廊转角处转出,而被众人簇拥在当中的那位,身着月白圆领袍,虽未及冠年,墨发却已一丝不苟地束成单髻。

    周身如携高山之巅终年积雪的清冷,眉眼间却含温润如玉的笑意,似皑皑白雪映照晨曦,渺远疏离中,透出几分尘世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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