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时候,林西彩没让谢拾送她,安全起见,她又恢复了跟付雪繁一起回家的日子。
林西彩去付雪繁教室门口等人,尚未到她们教室,迎面遇上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穿着青梧的制服,头发没有扎,散在肩上,一张娇柔的脸憔悴而苍白,是曾净欢。
那双失神的大眼睛,在捕捉到她的那一瞬骤然掀起一丝怨怼。
“你现在满意了?”她问。
林西彩没有回避她的眼神,“我想知道你爸妈看到那些东西什么态度?”
“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曾净欢突然情绪激动,“这么做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林西彩没什么表情:“是我什么?”
“那些东西是你寄的,”曾净欢指控的语气,“都是你做的!”
“新闻上不是写了吗,凭空出现,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在装,事到如今你还在装!”曾净欢走近了几步,盯着她,像盯着一只怪物,“你心是什么做的,为什么硬成这样?他对你不好吗?”
林西彩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顿了一会儿:“所以,你这么包庇他放不下他,是觉得他对你好?”
曾净欢怔了怔,一脸痛苦:“……他是做了一些错事,可最后帮我们善后的也是他。”
林西彩笑笑,似乎疲惫至极放弃沟通:“他捅了你一刀,然后给你上了点麻药。你不恨他捅了你一刀反而感激他给你上麻药,你真是个变态。”
付雪繁已经走了过来,遥遥朝她抬了抬下巴,林西彩朝付雪繁走过去,再没看她一眼。
曾净欢站在原地,脸色发白。
所以,我应该恨他吗?
曾净欢第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有些头痛,不仅仅是头痛,连心脏都开始疼。
如果她真的选择恨他,那她的生活她的世界未免太悲惨,一切只是玩弄,一切只是算计……但如果把这件事当成正常恋爱就不一样了,她只是喜欢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不那么好的人,她只是失了个恋,吃了一点爱情的苦,这是正常的。
李慈是她活到现在最大的沉没成本,因为投入或者说被迫投入太多,她已经被绑在了那里。一旦停下,前面的投入都会变成泡影,所以她不甘心,所以她不肯抽身。她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点。
曾净欢突然蹲在空空荡荡的楼道里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不管不顾,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说喜欢李慈这件事是她为了让自己好受些故意演的,那这场戏她未免已经演了太久,久到……
她已经没能力出戏了。
……
林西彩坐在座位上,因为刚开学,大家都许久未见,有种新鲜的热络,加上最近谢拾不在,班上人也不用有什么顾忌,教室里三五成群聊八卦的聊八卦,寒暄的寒暄。
林西彩的头发已经长场了,用一根黑皮圈随意扎了个马尾,一张脸更显瘦削精致。
湘灵叽叽喳喳跟她分享过年回农村老家的趣事儿,说自己吃胖了之类的,然后她盯着她,突然有些纳闷:“你好像瘦了哎?别人过年都胖一圈,你咋还瘦了呢?”
林西彩想起寒假发生的那些事儿,苦笑:“一言难尽。”
“怎么说?发生什么了?”湘灵问。
林西彩摇摇头,含糊道,“也没什么,学习使人日渐消瘦。”
“哎呦,最烦你们这些搞内卷的。”湘灵调侃了一声,说到成绩自然想起了期末在江湖上留下传说的那个人,忍不住朝林西彩身侧的空位置抬了抬下巴,“你这位神同桌呢,怎么好几天没来?”
“在忙,在忙别的事情吧。”
“也是,人家都那种成绩那种水平了,就是一学期不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太可怕太逆天了,你没有发现从咱们班楼道外面经过的人特别多吗,不仅多路过的时候走的还特慢,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过来参观校草来了。结果可好,一连几天扑空。”湘灵促狭地笑,“你这个位置现在可吃香了,如果拿去拍卖,你信不信可以大赚一笔。”
林西彩想了一会儿,认真道:“也不是不可以,要看价钱。”
说完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都咯咯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湘灵突然压低了些声音,“你听说李慈的事儿了吗?”
“略有耳闻。”林西彩说。
“看着那么有礼貌,长得也好看,背地里竟然是个这么恶劣的,”想到什么,湘灵抿了抿唇,“我那个发小,你知道的,上次邀请我去参加她的生日宴,我喝醉后还是你把我接出来送回家的。当时只知道她跟李慈谈过几天,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事儿,现在想想真是后怕,那天我进包厢看见李慈在里面就应该直接出来……”
湘灵自顾自喋喋不休,看见林西彩又有点庆幸,“有段时间他看你的眼神好像不对劲,还好后面没再找过你了,还好你躲过去了。”
躲过去了吗?林西彩抿了抿唇,也许吧。
点开手机,网上都是李家的新闻,放下手机,周围全是议论李慈的人,生活的角角落落这个人的名字像鬼一样缠着她,她真的躲过去了吗?
但另一面,李鸣新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这次是铁了心地要把这颗定时炸弹送出去,李慈在被关禁闭,并且不久之后会被直接送出国,她不会再有见到他的机会,这也是事实。
想到这里,林西彩又稍稍安心,不再庸人自扰。
接下来的日子还算平静,每天都在使出吃奶的劲儿学习,唯一的一点变数是,系统又掉线了,她再一次跟它失联了。
林西彩有点不安,每日上下学更是跟付雪繁形影不离,生怕遇见什么意外。
她妈妈也听说了李慈的事,当下一阵后怕,再三确认女儿没事儿后耳提面命以后不要跟这个人来往,让她跟付雪繁一起上下学,林西彩宽慰她,也宽慰自己,说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
“少爷睡着了?”
李鸣新推门走进去,看向一旁的管家。
管家朝卧室的方向看一眼,点了点头,“嗯。睡着了。”
李鸣新点点头,“明天出发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已经收拾好了。”管家说。
管家看着李鸣新,欲言又止。
朝卧室看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没敢开口。
李鸣新沉着脸在客厅坐了一会儿,推开了卧室的门。
李慈躺在床上,睡着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憔悴,落拓,眉轻轻拧着,看起来睡得极不踏实。
李鸣新看着床上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在那里坐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抬腿走了出去。
李鸣新出来的时候,管家也跟了出来,明天就要出来了,李鸣新还有一些事情要交代下去。
随着二人走出来,诺大的客厅空无一人,外面似乎又要下雨了,狂风起,雷声阵阵。
李慈在那雷声中睁开了眼睛,睡着?他怎么可能睡得着?明天就要被扔去国外了,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李慈站在窗边,外面是铺天盖地的黑,偶有几道闪电划过,照亮那张枯白瑰丽的脸,像一具从地府爬上来索命的鬼——送他走?她还在这里,他怎么可能走?他走了她该多快活多高兴,这个狠心又恶毒的贱人,他凭什么让她如愿?
他必须要见她。
他就是死,也要死在她身边。
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大,透出一种风雨欲来的阴森,李慈拿了剪刀,将房间里的床单被罩剪了,剪了数段两尺宽的长布条。区区三楼,他想,也想拦住他。
…….
那是当天的时候一节课,上的是体育,一节课上完,轮到林西彩归置器材。
器材不多,另一个跟她一起负责的女同学身体有些不舒服,她就让她先回去了。
要下雨了,还没到放学的点,操场已经没人了,体育馆很安静,外面雷声阵阵,让人莫名有些烦躁,林西彩在器材室归置好那些东西,在登记表上签了字朝外走,打算回教室拿了东西跟付雪繁汇合。
林西彩开门往外走,步子刚踏出去半步,脚尖尚未走廊地板上落实,脊背突然像被冰锥刺中,寒意一瞬间遍布四肢百骸,思维和肉/体都僵了一瞬。
在廊道尽头,一道身影正朝这边走来,背对着光,一身落拓,修长挺拔的轮廓像被墨汁晕染过的剪影,泛着阴森的光。
那个人低着头,插兜朝器材室的方向走来,外面是一件长及膝盖的黑色羽绒服,里面是制服衬衫和裤子,白色衬衫领口松垮地垂着,步子一如既往地很轻,像踩在棉花上,像在朝着她飘过来。
周身潮湿,冷冽,阴森,渐长的刘海儿遮住了一部分的脸,可只一眼她便认出了那个人是谁。
林西彩呼吸猛地卡在喉咙里,脸色煞白,在他抬眸看过来之前条件反射般退了回去。她下意识摸手机,可她忘了这节课是体育,手机被她放在了教室里。
廊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西彩脑中嗡然炸开,情急之下慌不择路,直接打开器材室最角落里一个铁皮柜钻了进去,进去的时候小腿带倒了一摞体操垫,在沉寂的空气中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她心里跟着一颤,不知道这点声响会不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怎么出来的?
林西彩心脏失控一般地在跳,声音大到让她恐惧,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惶几乎影响了她的思考,她的思维在打结,像凝固在了一起,当下只有一个念头,不要发现她,不要发现她…….
柜子里黑沉沉的,潮湿的稀薄的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铁锈味儿,她的身体紧绷着,呼吸有些困难。
他似乎走了进来,因为她听见器材室铁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似乎走近了,因为她听见了他的鞋子走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还有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独属于这个人的潮湿的气息——那种不知道是真实存在还是被她臆想出来的气息像藤蔓,像毒蛇,顺着门缝钻进来,缠得她喘不过气。
然后,脚步声似乎停下了,在柜子门口。
林西彩看不到自己的脸色,只觉得浑身冰凉,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似乎应该疼,但她感觉不到。
她不敢有一丝动作,甚至不敢呼吸,惊惶地,又侥幸着,听着血液在血管中倒流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脚步声似乎终于走远了,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器材室的大门响了一下,被摔上——那个人,终于走了。
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只偶尔有几道雷声灌入耳中,似乎已经撑到极限,林西彩的身体瘫软在那里,脊背软软靠在了铁皮柜上,大口呼吸起来,短短几分钟,像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
春寒犹在,空气是冷的,身上的衣服却被汗水浸湿,林西彩胸口起伏,大口呼吸着,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因过分惊恐而被抽干的体力似乎也渐渐回到了身体里。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将情绪一点点平复,然后她伸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柜门。
柜门推开,两条修长笔直的腿映入眼帘。
往上,是那张桀骜又落拓的,让人胆战心惊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