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日上三竿,任真倾仍未回来,倘若是师父任无数在这里恐怕是要让他去找他师妹了,倒不是师父偏爱真倾,在太真峰上所有师兄弟的心里,掌门任无数的形象一直是一个很严厉的人,因此许多人只要撞上了掌门就会面露难色趁着掌门还没看到自己绕另一条路走,任无数严格到什么地步?教弟子们武功时手偏一寸都要挨打受罚,在座下13个弟子中大师兄任无数挨的打最多了,当然不止是因为他练功的问题,他是师父第一个捡回来的孩子,天性最是顽皮爱打闹,经常让任无数头痛,任无数因此为他制定了专门的教规。但任孤原从来不把那些疼痛和处罚放在心上,该和师兄弟们打闹还是打闹,直到那年8岁的任孤原带着4岁的任真倾去山下的小镇买糖人,买了糖人却忘了把师妹带回来,师父见他把任真倾给遗忘了先是派了许多门生一起去找任真倾,对于一脸无措慌乱的任孤原只留下一声冷哼便拂袖而去,任孤原永远忘不掉这天燃烧着要坠落了似的夕阳和最后哭哭啼啼一边抹眼泪一边噘嘴委屈的被哭笑不得的师叔任衡牵着回来的师妹。
任孤原的听力灵敏得很,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第一时间感知到,而此刻有人正在不远处的屋顶正在向他逼近!
不速之客打断了他的回忆,任孤原警觉起来,他拔按住剑柄随时准备拔剑,他聚精会神地注意着那人的方向变化,躲到阴暗的角落里将自己的身影隐匿起来,像只暗夜里的乌鸦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断定此人内力深厚身手不凡,只是不知此人此行有什么目的,他想着。他不禁担心起小师妹,心中忖度她为何久久不归,小师妹这人平日里贪玩,万一是中了此人毒手该如何是好。
但此刻他如果贸然出去实在是不够谨慎,还不知对方的身份就出手是大忌,任孤原决定再观察一番,只见那人轻功了得,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在屋檐上行走,只发出细微到难以察觉的瓦片与脚尖想碰撞所发出的叮当声,如小桥流水溪水叮咚钟鼓清脆作响,若是教哪个武学迷听了去必定心旷神怡沉醉其中。
任孤原放松了警惕,看来这人的目标并不是他们,听到那人渐渐离去的声音,任真倾紧随其后回来了,她扔给了任孤原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烧饼,接着,她从墙上轻轻跳了下来,从衣服里翻了翻又拿出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肉烧饼,那是她给自己吃的,褐色的油纸已经被饼染成一块一块的深褐色。
“师兄,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任真倾猫着身子端详着任孤原。
......
"没什么,师兄是感应到你要回来了所以出来看看。“说罢,任孤原便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手指做算命样子。
“你居然连实话都不肯告诉我,其实我都知道,刚才有个内力深厚的人路过了对不对?我刚刚看到她了。”话锋一转,任真倾得意地笑了,少女眉眼弯弯浅浅的牙齿露出来甚是好看:“尽管不知道那人有什么目的,但大师兄你说谎可别想骗过我。”
“好啦好啦,既然小师妹这么聪明伶俐,师兄我也不多解释什么了。还是先尝尝烧饼吧。”
“这徽州烧饼真真是香极了。就是油水有些多。“任孤原连连称赞 。
任真倾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看着任孤原斯文地狼吞虎咽呆住了,顿了顿又恢复成了那种漫不经心,“对了师兄,你猜怎么着,这渺城可真是个鬼城!我找遍这城内竟是没找到任何一个活人。“
“那你....“
“这里面是什么肉?”任孤原停止了咀嚼,后知后觉地看了看还剩下一小半的烧饼又看了看任真倾。
“大师兄,我你还信不过吗,这里面是猪肉,货真价实,我总不可能给你吃人肉吧,虽然这城里没人,但城外总有人吧,我出了城门,在离渺城五六里地的地方发现了有炊烟的房子,过去之后发现竟然是家烧饼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哼哼。”
正当任真倾笑着,任孤原却没有笑,他沉思了几秒钟脸色一沉:“糟了!”
任真倾也瞬间反应了过来,心下一沉,师兄妹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那小厮去哪请大夫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比较好。”
“还有王员外的千金,她如今无父无母孤苦伶仃,一个人在这世上该如何是好,师兄,我们把她带回去吧!”
“事到如今,你们还妄想能走?”小厮的声音响起,师兄妹皆是一惊,环顾四周却是空无一人,小厮哈哈大笑起来。
“本以为只得手一个至阴至纯之体就已经能让我功力大增,想不到你们两个太真的根骨还算不错的蠢货自己送上门来,岂不是来助我称霸江湖?此乃天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卑鄙无耻!不现身你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我们出来正面较量一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祟物像是听到了什么很荒谬的话一样一直笑个不停,它的声音逐渐变粗变得不像人的声音,“小姑娘,你说对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人——!”
“师妹小心!”任孤原一个身法推开了任真倾,无形的剑气劈开屋梁,祟物仍是痴狂地笑着,任真倾连忙到后院中抱出熟睡的王员外的女儿。
“小子,你的剑气劈不到我的,劝你还是少费些力气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一瞬间,任真倾看到了祟物的化形,仍是那青面獠牙的怪物,一只掌几乎要劈向任孤原脑门!
“师兄——!!"
祟物的掌被挡下,任真倾只见一头戴白纱恍若神仙妃子似的女人手握银剑与祟物激烈地打斗起来,这姑娘身轻如燕身法矫健,剑法却潇洒有力,功力居然在大师兄之上,任真倾心想这姑娘不是一般人。
“碧血雕花剑?玉来峰的我证派剑法?!”
“敢问女侠是玉来峰哪位英雄?”
女人并没有回答任真倾的话,只动作缓慢地稍一稍地转了下头,大抵是打量了任真倾一眼,动作微乎其微任真倾差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女子的剑法极快,任孤原甚至都没能找到机会加入打斗之中,女子的剑极快极准地刺中祟物的眼球,那祟物极其凄惨地大叫,化作一团黑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祟物居然又跑了,敢问姑娘是玉来哪位前辈。”任孤原彬彬有礼地拱手道。
头戴白纱的女子无言,微风吹拂她白衣胜雪的长袍与鹤氅,任真倾抬眼望向她只觉得耀眼极了,她正站在阳光下谁也没看。
“功夫练得不到家。”
女子轻声道,没有戏谑没有冷嘲热讽,话语不快不慢,毫无人情味的一句话。
多么冷冰冰的一句话,这句话简直比冬天的风还要冷,比师父手里的戒尺还要冷,倘若是像师弟师妹他们在这里听到这样一番话一定要低头自渐形秽了,可此师兄妹不是旁人,用师父的话来说就是,脸皮比师叔任衡养的袋熊的皮还厚。无论是别人说什么师兄妹俩如出一辙地脸不红心不跳。
师叔任衡经常在师父数落二人的时候在一旁打哈哈,笑道他们倒不像师兄妹,简直像亲生的兄妹一样。
“小姑娘,小姑娘?”任真倾忽然想起为何怀中的员外女儿没有醒过来,刚刚打斗的声音这么大她却没有任何反应,任是任真倾怎么摇晃她她都没有任何反应,白皙的脸蛋依旧是那么白皙,呼吸微弱似乎奄奄一息。
“师兄,怎么办?”
“她发烧了,事不宜迟,我们快回太真。”任孤原的手搭上小女孩儿的额头后断言道。
话毕,任孤原转向白衣女子。
“姑娘,任某还要多谢你今天拔刀相助,姑娘剑法如此了得,还不知是玉来哪位前辈。”
寒风凛冽中,只有风动和白纱后若隐若现看得不分明的脸,见白衣女子不言,任孤原也没有强求,干笑了几声拱手道:”江湖天高路远,想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姑娘我们就此别过。“
任孤原拉了拉缰绳:“师妹,我们走!”
任真倾的目光还停留在白衣女子的身上,刚刚那白衣女子的配剑上的雪白色穗子令她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算了,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白色剑穗而已,山上的许多师弟师妹们也用白色剑穗啊。
她向白衣女子点头示意,她甩了甩马鞭:“驾!“
师兄妹二人快马加鞭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只闻得匆促的马蹄声。
二人赶了一整天的路,又累又饿,离太真却还有半天的路程,任孤原到酒家去买了壶酒提神。
喝了口酒的大师兄果然又有了精神,他想起来前面不远的地方便是梅花林,有个师伯隐居在那里,或许可以找他帮下忙救一下王员外的女儿。
任孤原牵着马儿到河边去让它饮水,摩挲着马儿的毛发,寒风荡进芦苇群,只有任真倾知道师兄又开始犯傻了,又在想他梦里的那个人。
他喝了酒后吹了冷风,愈发觉得身体里一股燥热正在向上涌动,让他好不难受,刹那间他突然一口鲜血从喉咙里喷涌泉而出!!
“师兄!”任真倾目睹任孤原口吐鲜血,她放下怀里的女孩儿摸上任孤原的脉,脉象浮又紧,任真倾凝眉,她的额上出了一层薄汗。
“糟了,我们中计了。”
果不其然酒家的草屋瞬时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残垣断壁,哪里有什么酒家分明是荒山野岭!
任真倾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见师兄瘫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心里慌张极了,尽管是这样,她仍是攥紧了手,手心也全是汗,树上的鸟儿幻化成一只熊又幻化成一个人的模样,那人青面獠牙甚是可怖正是之前被打跑两次的黑熊精!
黑熊精见状不禁桀桀怪笑道:“太真峰大弟子是吧?你这臭小子今天算是栽在我手上了!”
“居然又是你…你在我的酒里下了毒…”
任孤原竭尽全力挣扎着要爬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这种时候,任孤原却兀自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这次是真的没人能来救你们了,难道你以为这夺魂散对你没有任何作用?你们凡人终究是皮肉之躯,不然这渺城的所有人也就不会被我吃掉了,那可是999个人头呢,吃完你和那至阴至纯的女孩,我大抵是可以升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哼,升仙?你想的美,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任真倾手中藏着两枚冰魄针,淬了剧毒,或许师父交给她的时候也没成想到真的会在生死关头用上。
“哦?我还没吃过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美人儿呢,本想着放你一马把你虏回去当压寨夫人呢,你这丫头找死呢?!”祟物的面部表情越来越扭曲,他两丈高的身躯向三人走来,他每靠近一步,任孤原的笑声就愈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任孤原笑得爽朗极了,此刻的他嘴角还有血痕,却像是把生与死全部置身于事外。
连任真倾都想问师兄他到底是在笑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傻笑。
任孤原手中射出一个鸭蛋大小的石头,任真倾都没注意他什么时候捡的石头,但她知道,扔东西乃是师兄的绝手好活,即使没有弹弓也可以发挥巨大的威力,鸭蛋一样大小的石头到了师兄的手里,足以令这精怪断三条肋骨甚至吐出隔夜饭,
黑熊精像是彻底被惹怒了,它怒吼着,嘴里无法抑制地吐出许多白骨,层层叠叠堆成一座小山,大大小小中间有两个空洞,二人定睛一看竟然全部都是人的头骨!!!
任真倾趁机将手里的冰魄针射了出去,刺中精怪的腹部与腿部,精怪却好像不痛不痒。
“我早已百毒不侵…小小的冰魄针能奈我何?”精怪黑色的爪子从腹部与腿部那里硬生生的拔出了暗器。
任真倾拔剑出鞘,准备迎战,精怪变得更大更高,任真倾跳上精怪的背上像骑马一样,精怪的身体像地震一样晃动,任真倾找不到落脚点便一剑插入精怪背部,精怪发出惨烈的嚎叫声。
任是任真倾平衡力再好也经受不住如此猛烈的晃动,只见精怪一掌将任真倾扇飞到几丈远。
任真倾刚下山历练的少女怎经受得起这种摔打,她实在是爬不起来蜷缩在了地上,五脏六腑都被摔得生疼。
任真倾看着精怪抓起了王员外的女儿后又要抓起师兄塞进它那缸口大的嘴里,师兄却不知怎的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念出那一直没能成功的剑诀插进精怪的眼球中,黑色鲜血喷涌而出,精怪捂着眼睛痛苦地大叫着,摇摇晃晃竟是走到了悬崖边!
任真倾此刻突然意识到师兄想做什么了——他要和精怪一起死!
“不———————!!!”
剑诀念出,“什豹”一分为二刺入精怪的另一只眼睛。
“什豹”是大师兄剑的名字。剑柄雕了精细的太真峰山景,剑穗是水绿色。师父送给他这把剑的时候告诉他这把剑是有灵性的。
当然也要看主人是否有灵性。
任真倾看到师兄在念“什豹”的名字,在山上时他一直在练一分为二的剑诀,只是怎么也没成功过,三师哥任终常常打趣“什豹”其实就是一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剑,没有任何灵性,又何必念什么剑诀。
可剑诀成功了,“什豹”绝不是一支普通的剑。只要什豹还留于这世上,大师兄的一丝魂魄也就留在剑上,剑会指引师兄所在的地方。
精怪的尖叫声凄惨异常,它咒骂着怒吼着,和大师兄和王员外的女儿一起掉下了悬崖。
任真倾连大声哭喊都做不到了。她的眼泪一直在流。她多希望此刻师父能赶到这里。
她每动一下都疼得浑身颤抖,此刻她懂了什么叫做无可奈何。
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师兄,犹如亲兄长一样的哥哥,整日没个正形的浪子。此刻却掉下了山崖,师父知道了会怎么想呢,师兄弟们知道了可能会哭吧,本以为他们只是下山历练一番而已,却差些葬身于精怪肚中。
她想起在山上和师兄弟师兄妹们没个正形的时候,画好些没用的符咒,在山上远眺看西南三十六峰的全景。
想起小的时候师兄把她忘在山下。
师叔任衡笑道:“我们在糖人铺旁边发现了阿倾,她还傻站在那儿呢,还好没乱跑,不然真的找不到了。”任衡刮了刮小任真倾的鼻头。
任孤原也抹了一把眼泪,把化了的糖人递给她,任真倾破涕为笑。
不可能。
不可能!
师兄不可能死的。
他绝不会死!
任真倾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力气,一步一步忍着浑身的刺痛,爬到悬崖边。
她看到蓝黑色的的河水,平静的河水深不见底,蜿蜒曲折地向南流去。
任真倾原本绝望的心突然有了一丝希望,或许,或许大师兄还活着,她心道,没有见到大师兄的尸骨,他就还一定活着。
任真倾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挣扎着,爬到马的脚下,马儿有灵性极了,它像是懂她的意思,它匍匐下了身体让任真倾爬上马鞍。
任真倾发誓,
她要找到大师兄的剑。
她要找到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