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已是正月下旬,小城的年味散得差不多了,周围人都忙碌起来,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林文娟也收到了几所老年大学的开学通知。

    于是,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周五,常乐开车带着林文娟,到老年大学报名和选课。

    东山区老年大学开设的课程最全,报名的人也最多。好在她们到得早,顺利地选到了二胡、书法、民族舞的进阶班,剩下一门课,林文娟在《摄影入门》和《如何制作短视频》之间犹豫不决。

    “妈,你知道摄影有多烧钱吗?”常乐小声提醒她,“摄影穷三代,单反毁一生啊。”

    林文娟不乐意了:“我有存款,有退休金,花点自己的钱怎么了?女人就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常乐“啧”了一声:“又被消费主义洗脑了吧?你用手机拍拍照就行了呗,出门还得扛个相机,多累啊。”

    林文娟:“那相机拍出来的效果,跟手机能一样吗?”

    常乐点点头,附和道:“确实不一样,虽然手机自带美颜滤镜,但相机拍出来的更真实,什么毛孔啊、皱纹啊、褐斑啊,全给你拍得一清二楚。”

    林文娟:“……”

    常乐一手拿笔,一手托着报名表,问:“想好了吗?报哪个?”

    林文娟:“短视频吧……还是这个比较实用。”

    交完钱后,两人拿着一沓宣传册走出办公室,外面已排起了长队。林文娟一路上碰到几个老同学,不时停下来跟他们寒暄。

    走廊里挂着一排宣传板,用来展示师资风采。常乐等得无聊,就挨个研究了起来。

    咦,这个白发银须的老头居然是教短视频制作的;

    哇,那个年轻女老师是教英语口语的,还是个博士呢;

    哟,这个男的不错……

    常乐脚步一顿。

    哟,钟大师,久违了。

    上次他说他叫什么来着?

    林文娟跟同学聊完,转头四处找常乐,发现她正杵在钟煜的宣传板前,看得极其认真。

    她“哟”了一声,“看帅哥看傻了?”

    常乐指着钟煜的脸,问林文娟:“他怎么还在这儿?”

    林文娟觉得莫名其妙:“不在这儿要在哪儿?这所学校就他一个二胡老师。”

    “你不是说,学校拖欠他工资吗?”

    “嗐,那不是我瞎猜的嘛,也许他是经济上遇到什么困难,才想着卖艺赚钱的。”

    常乐抚着下巴,若有所思。

    “哎,我有个提议。”林文娟挽着她的胳膊,往楼梯口走去,“你要不跟他认识认识?吃个饭,逛个街,加个微信什么的。”

    常乐眉头一挑,有种不祥的预感。

    “相亲啊?”

    又相亲?这个钟大师是不是有KPI要完成啊?还是绑定了什么“不相亲就会被电”的变态系统?

    林文娟怕她有抵触心理,绕着弯子说:“也不算正式相亲啦,你不要有心理压力,可以先从朋友做起嘛。”

    常乐板起脸,佯装生气道:“妈,你不是向我保证过不催婚催生嘛?怎么,看我在家里待久了,嫌我烦了,想赶紧把我打发走?”

    “看你说的什么话?”林文娟急忙解释,“我是觉得,钟老师还不错,一表人才,温文尔雅,属于优质男青年。不光我这么觉得,班上好多同学都想把自己的女儿、侄女、外甥女介绍给他呢。”

    “那他找个对象很容易啊,怎么还单身到现在?”

    “可能是眼光太高了吧。”

    常乐哼笑一声:“所以喽,他凭什么看上我啊?”

    “你又不差,怎么就看不上你?”林文娟又急又气,双手捧着她的脸,用力搓揉着,“你看看你这脸蛋、这眼睛、这嘴巴,全都遗传了我的精髓,就是鼻子有点塌,随了你爸,可惜了……”

    常乐两颊的肉被她挤到中间,撅着小鸡嘴说:“你这是亲妈滤镜。”

    林文娟松开手,语气笃定,还带着几分骄傲:“总之,你一点都不差,配他是绰绰有余。上次家长会你不是上台发言了嘛,我好几个同学都跟我夸你呢,说你那个,呃……才貌俱佳,秀外慧中,大家闺秀,呃……”

    “行了行了。”常乐怕再不打断她,她连“倾国倾城”、“国色天香”这种词都能大言不惭地说出来。

    不过,她心里还是挺得意的。

    那次家长会之前,她为了能艳压全场,在镜子前捯饬了两个小时,双眼皮贴、美瞳、假睫毛、卷发棒,这些平时嫌麻烦的装备全都用上了。

    结果到了现场,发现能艳压的只有的老头老太太,大家的朴实无华,倒显得她用力过猛了。

    两人走出办公楼,回到车上。

    “下一个是不是该去北湖区老年大学了?”要回到她的初舞台了,常乐心情有些激动。

    “呃……”林文娟迟疑了下,视线躲闪,“去南港区吧,北湖区今年就不报了。”

    “啊?”常乐大失所望,“为什么啊?”

    “北湖区那边的学校,呃……在搞装修,还没完工。”

    林文娟不敢回忆那天家长会上尴尬的局面,更不敢回到那个尴尬的地方。

    常乐不明所以,只得接受:“……好吧。”

    在两所学校报了八门课,花了1600,林文娟仍觉得意犹未尽。

    “一个星期才上八节课,是不是少了点?”她自言自语。

    常乐正在开车,闻言劝道:“妈,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上多少课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领悟和练习。”

    “有道理。”林文娟若有所思。

    小车缓缓驶过老街,路过城隍庙时,林文娟忽然开口:“下一个路口往右拐。”

    “啊?”常乐不解地问,“不回家吗?”

    林文娟给她指路,“实小门口那条街有好几家民乐培训班,我想去看看。”

    常乐大惊失色:“你不会要报班吧?”

    私人培训班的收费可比老年大学贵多了。

    林文娟说:“我去打听打听情况。要是价格合适,课外开个小灶也行。”

    常乐震惊到失语。

    学个二胡而已,有必要这么卷吗?该不会是想偷偷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吧?

    尽管心中有一万个不理解,常乐还是乖乖听话,驱车驶入实小路,在路边找了个空车位。

    两人下了车。路旁开着各式各样的小店,文具店和书店镇守在校门两侧,炸鸡铺紧挨着奶茶店,二次元谷子店里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周边产品,路的尽头有几家琴行,二楼悬挂着“乐器培训”的招牌。

    “那家看着挺正规。”林文娟指着一家古色古香的门店说。

    招牌上写着“丝竹民乐艺术班”,下方有一行小字:“二胡、古筝、琵琶、竹笛。”

    门口还摆放着几张易拉宝。常乐走近一看,上面写着“二胡入门,5人小班,980元10节课”之类的广告语。

    常乐心里踏实了几分。

    能把价格大大方方展示出来,说明店家有实力,有底气,不怕货比货。

    她挽着林文娟走了进去。

    一楼面积不大,只有前台和一排等候椅,教室应该在二楼。

    一个年轻女孩礼貌地接待了她们:“您好,请问是来咨询课程的吗?”

    “你好。”林文娟点点头,“我想请问一下,我有二胡基础,想报个提高班。你们怎么收费呢?”

    前台女孩递来一张宣传单,说:“我们的二胡提高班是5人小班,1280元,10节课。上课时间是……”

    店内靠墙摆放着几张易拉宝。常乐扫了一眼,意外地捕捉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好家伙,怎么哪儿都有他?

    这座城市该不会只有他一个人会拉二胡吧?

    恰在此时,前台女孩也介绍道:“授课老师非常优秀,得过几项全国大奖。这边有他的简介,您可以看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林文娟转过头,视线与常乐对上。

    常乐似笑非笑:“这不巧了嘛,你想上补习班,你的老师正好在开补习班。”

    林文娟“嘶”了一声。

    “钟老师……”她怀疑自己眼花了,转过头询问前台女孩,“他也在这儿上课?”

    女孩点点头,“对啊,这家店就是他跟朋友合开的。”

    “他在店里?”

    “正在楼上上课。”女孩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还有五分钟下课,您要不坐这里等一下他?”

    林文娟如梦初醒般连连摇头,“不用不用……我再看看吧。打扰了!”

    她边说边推着常乐往外走,还小声催促:“快走!别让他看到了!”

    难得看到她这么惊慌失措,常乐觉得挺好笑:“你怕什么?看到了就打个招呼呗。”

    林文娟将她拽出大门,才说:“你懂什么?老师看到学生在校外补课,会觉得自己教得不好。”

    常乐哈哈大笑起来。

    “你想多了,他自己都在开课外班。哎,等会儿——”

    她又瞥了一眼那张易拉宝,忽然觉得有几分眼熟:上面是钟煜的照片和简介,底下是一张硕大的二维码。

    “怎么了?”林文娟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上次看他在庙门口要饭,旁边就摆着这张易拉宝,下面有个二维码,我还以为是他的收款码呢。”常乐思索片刻,“你等会儿——”

    她又回到店里,掏出手机扫码。微信上弹出“丝竹民乐”的微信号。

    原来是误会一场。

    真是的,给培训班做宣传,也不选个好地方,在城隍庙门口跟一堆算命老大爷抢生意,还拉着这么凄凉的曲子,狗从他跟前路过都得扔两块硬币。

    常乐正要跟林文娟解释,余光忽然瞥见楼梯拐角处出现了一双长腿,穿着灰色西装裤。

    再然后,就听到前台小妹清脆的声音:“钟老师,你下课了?这儿有两位——”

    后面的还没听完,常乐已经被林文娟拖拽着跑出了半条街。

    直到两人跑到车边,林文娟才撒开手,急促地喘着气,问常乐:“他是不是看到我了?完了完了,他肯定看到了……”

    常乐倒在车门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

    晚餐桌上,常乐跟大家绘声绘色地描述林文娟今天的精彩表现,一家人都笑得前合后仰。

    “你怕什么啊?”常建民给她夹了个烤鸡翅,笑着说,“人家开培训班是主业,在老年大学上课才是副业。你去报班,还能给他增加收入,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林文娟不服气,对姥姥姥爷说:“爸,妈,你们都是老师,要是看到学生在外面报补习班,你们会不会觉得是自己没教好?”

    姥姥晃晃筷子,“学生底子差,该报就得报。学生成绩好,能更上一层楼。这跟我的教学质量有什么关系?”

    姥爷也说:“对,反正肯定不是我的问题。”

    常乐忍不住为两位不内耗的老人鼓掌。

    林文娟回想今天的表现,确实有点丢人。她嗦着筷子,有些苦恼。

    “那可咋办?要不明天我去报个班,再跟他解释一下?”

    “哎唷,我的妈呀,”常乐哭笑不得,“你在老年大学学的内容,跟报班学的没有区别,就别花这个冤枉钱了。”

    “那不一样,老年大学一个班三十多人,这个小班才五个人,更有针对性。”

    常乐懒得反驳她,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啃着鸡翅。

    林文娟思索片刻,对常乐说:“你明天陪我一起去。”

    常乐抬起头,“啊?”

    林文娟:“我怕尴尬嘛。你跟钟老师都是年轻人,有共同话题。你跟他多聊聊天,缓解一下气氛。”

    “不行啊。”常建民横插一脚,“她明天得陪我去竹沟村。”

    常乐转过头,“啊?”

    什么猪狗村,她闻所未闻。老板们在使唤她之前,就不能跟她核对一下行程吗?

    “明天方师傅要去那边办事。”常建民冲她挤挤眼睛,“你懂的。”

    “又要去捅马蜂窝?”常乐面露愁容。

    虽然这事挺有意思,但体验一次就够了,毕竟山路不好走,扛着一大袋装备钻树林实在是累。

    “那个什么村,远吗?”

    “不远,开车三个小时就到了。”

    “啊?”常乐更发愁了。

    这意味着她明天又得天不亮就起床。

    姥姥看出她不乐意,主动替她解围:“既然不想去,那明天你跟我去旅游。”

    一桌人都震惊了,齐声问:“旅游?”

    姥姥淡定地说:“小区门口不是新开了家旅行社嘛,那个小周,哦,就是他们店长跟我说,有个团明天发车,去福建玩五天,就剩两个名额了。报名的话可以减一百块钱,还送一个烤箱。”

    “你报了?”常乐瞪大眼。

    姥姥伸出筷子,敲了敲她的碗,“不然你碗里的鸡翅是怎么做的?”

    常乐反应过来,起身冲进厨房,果然,橱柜上摆着一台崭新的烤箱。

    “我的姥啊,就为了这个,你就……”常乐叹了一口气,“贪小便宜吃大亏啊。”

    姥姥笃定地说:“不会的,我保证这次不乱花一分钱。”

    常乐无言以对。

    “去不去?”姥姥问她,“你不去,我就跟你姥爷去。”

    常乐回到座位,一边嗦着鸡翅,一边思考该选哪个老板布置的任务。

    陪妈妈去报班,噫,尴尬。

    陪爸爸去山里,唉,辛苦。

    陪姥姥去旅游,如果不购物,肯定会被导游PUA,一路上既尴尬,又辛苦。

    不过……

    她打量着姥爷,越看越觉得他不靠谱。

    她好歹是个年轻人,见多识广、身经百骗、且意志坚定,而姥爷,一看就没遭受过社会的毒打,别人一忽悠,他就屁颠屁颠地掏钱了。

    本就不丰厚的家底又要雪上加霜。

    “算了,放过姥爷吧。”常乐吐出鸡骨头,抬头看着姥姥,一脸视死如归的悲壮,“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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