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梦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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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林翠竹,流水淙淙,随处可见的玉簪,环山绕亭,暗香随风浮动。

    亭中竹椅上,垫着白狐皮,渐淡灰墨的裙摆如山水画般铺卷开。

    已过春季,风中裹挟几分初夏的燥意,可竹椅上的女子却依旧有些畏寒。

    鱼乐端着食盘,放于亭中桌上,蹲在椅旁,小声唤道,“姐姐。”

    慈粼昏沉地半睁眸,眼波迷朦。

    她似乎又做了个混乱的梦,杂乱无章,寻忆不到踪影,醒来身感疲倦。

    “姐姐,喝药了。”

    慈粼闻声望去,药壶中倾倒出的褐色,神色有怔,“不是还没到...”

    鱼乐将药杯放在她手心,双手覆住她冰凉手背,“姐姐,这毒蓄积已久,恐一月比一月来得凶,提前几日服些缓和的药垫垫,便不会太难捱。”

    见鱼乐一脸担忧,还特意将药杯换成流光溢彩的琉璃杯,她便也不愿扫兴,“好。”

    那药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悉数入喉。随后,揉了揉发涨的额穴,重新闭上眼,好似又要睡去。

    许久,只闻一声轻息:“与我讲讲川乌那些事吧。”

    鱼乐讶然,她以为姐姐自那后,便不再对川乌任何事情感兴趣,故而这几日她也没敢提及半句。

    “姐姐走后的第二日,魏梵便回来了。虽然王休和孟迢大人都说你已被处置,可魏梵不信。本以为魏梵会大发雷霆,可他却谁也没处罚,只是派了支分队出山寻你踪迹。”

    “分队?”慈粼睫毛微掀,露出一丝疑问。

    鱼乐点头,“主力则是全数派出,随王休入京,听贺玜调遣。不知贺玜同魏梵做了什么交易,竟让魏梵甘愿倾全阁之力助他上位。宫变之乱,折伤大半同僚,血流成河,包括王休……”

    鱼乐语气微顿,探去慈粼神情,王休无情冷血,挑筋废功之仇,姐姐闻此,当应心情畅然。

    可躺椅上的人只是怔然一瞬,黯淡了眸子。

    她并没有感觉到多畅快,反是心中无限悲凉。

    王休虽无情,可忠诚尽职,一身非凡刀功,以他之身当应为枭为将,战于铁骨铮铮的沙场。

    不济行于江湖,做那侠肝义胆、名扬天下的侠客宗师。

    绝不该被万箭穿心,围困于城墙之下,坐了那叛兵谋乱之名。

    她垂眼,扯笑,终是谁也没错,命运作乱,天道弄人。

    “然后呢。”

    鱼乐欲言又止,俯身,贴在她耳边道:“姐姐,听说川乌后山,埋的是一处衣冠冢。阁中解散后,魏梵带着那些遗物往西边去了……”

    说到这,鱼乐暗眸,虽然她们一众姐妹总会背地说魏梵坏话,可在这飘摇浮萍的世道,那个用人头和鲜血堆积出来的川乌,成了她们唯一的避世之处。

    如今,倒是自由,

    可也失去了那些没有血缘却胜似亲缘的姐妹们。

    孑然一身。

    “再然后,便无人知晓他的踪迹,偶有人在西北之境见到那身褪淡的紫袍,如疯如肆……姐姐!他不会是要找一处好地,同那些冰冷的遗物一同合葬了吧?”

    鱼乐提音,蹭地站起身来。

    慈粼抬眼,笑道:“魏梵是疯,却还没这么疯。”

    听此,鱼乐脸上才闪过一丝局促,在几年风雨中,地狱又怎不算避风港。

    慈粼却太了解魏梵,他若不想活,定会将整个川乌陪葬,又怎会一路往西,肯放了她这个赝品。

    “倒真痴情。”

    鱼乐眸子一转,原本站起的身子又蹲在慈粼面前,眼中透着好奇,“姐姐,你知魏梵会去何处?有人曾见那日金銮殿上,魏梵同贺玜起了争执...虽无人听清他们说些什么,可隐约是在争那金殿之上自戕的尸首。”

    慈粼眼眸一清,缓缓侧目看她。

    “正是贺玜的父亲。”鱼乐压低嗓音说道。

    慈粼记忆猛地回溯至后山墓地,视线顿在那透着诡异烛光的单侧白骨花灯上,喉咙发干:

    “那结果呢?”

    “结果自是贺玜没肯给,若真将自己生父的尸首给了外人,岂不是大逆不道的逆子,定是要遭世人千古唾骂的。”

    鱼乐说到最后,“贺玜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列出百条其父罪名,然遭群臣谴责,一番对峙下,终是...入太庙,却不得祀郊配之礼。”

    听到这,慈粼才不觉缓松一口气,他终究还是念及了生父之情,也算给这十年执念一个交代。

    鱼乐却是打了个寒颤,暴名在外,杀戮成性,这样的人动起情来,也定是不死不休。

    可姐姐却笑着跟她说,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鱼乐刚想劝些什么,闻及身后来人,止住了嘴。

    玄色锦衣,腰系玉带,清贵无匹,观其外表,确实无法将那个批父杀臣的暴君联系在一起。

    她退去几尺外守着,耳朵却是不动声色地探着动静。

    “脸色怎的有些差,哪里不舒服?”

    贺玜俯身搭过她的腰,将她身后垫了软枕,又拢了拢她领口,“我让唐太医来看看-”

    慈粼拉住他,视线落在他带来的油纸糕点上,眼睛一亮,“邹氏的糕点?可是那长街最南边的一家,他家糕点常是难求。”

    见她恹垂的眉间有些兴致,贺玜坐在她身边,为她摊开油纸。

    “还想吃什么,同我说,得空之时我去买,若忙了,便让宜生替你寻来。”

    慈粼接过他递来的糕点,边吃边往他脸上瞧,好像自生辰那后,他对她的态度就转变了些。

    捉摸着,她开口:“这点吃食小事,哪里能让你去,久了宜生也是要烦厌的。不如,得空我自己去买?”

    贺玜侧目,看她。

    她莫名有些心虚,直起腰身,解释道:“其实也不是非吃,主要陛下公事繁忙,还要记挂着我的事,我心里难免有些压力 。”

    贺玜看了看那块被人放下的糕点,道:“可以。如今鱼乐在你身边,多出去走动走动,我也放心。”

    她怔愕一瞬,眉间浮上几分高兴,“多谢陛下。”

    今日的贺玜竟是这般好说话?她原本也只是试探一二,没真的指望他准许。

    顿觉胸口郁气一扫全无,连食欲都变得好起来,又重新拿起糕点,咬过一口,道:“陛下也尝尝,有梅酱和蜜枣口味的,你要哪个?”

    贺玜没说话,只盯着她咬过的半截糕点看。

    她眨眼,余光瞥去鱼乐,见无人注意这边,才飞快地递到他嘴边。

    贺玜挑眉,缓缓张嘴,咬了一口。

    很甜。

    同那晚烟火下他尝到的味道一样甜。

    许是男人的视线过于直白,让慈粼不禁耳朵一红,视线错开,不觉落到了那突出的喉结处,只见那缓缓一吞,滚动一番,半口的糕点便入了喉。

    她莫名觉得这糕点有些干,想喝水。

    反应之际,一杯水已经递在她唇边。她脸霎红,往后一撤,离贺玜远了几分。

    “躲什么?”贺玜抬眉问。

    慈粼只觉他的眼神充带着一丝戏谑,埋头喝起水来,“没什么。”

    不知喝了多少口,直到透过盏底,见那道模糊身影起身,她才抬头。

    “近日呈上的奏折很多,若不去宜生又该来催。”

    贺玜隐约头疼,临走之际摸了摸她的头,似有哄道,“晚些时辰再来同你吃饭。”

    慈粼身子微怔,抬眼看他,没说话。

    不得不说,情绪稳定后的贺玜带着一副少年老成的姿态,倒让她这个孤寡老人不适应了。

    而鱼乐早就瞅见宜生守在殿外,生怕她姐姐占了贺玜不给走不成?不过今日确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竟允姐姐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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