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冬，燕北大雪纷飞。

    马车缓缓停在军营大门，车夫跳下，将矮凳放好。一个扎双环髻的丫头俯身下车，站定后转身。白皙的手从厚重的车帘探出，落在丫头的手臂上。

    下一瞬，一张清秀的脸露出。少女簪着简单的玉钗，看上去年龄尚小，不过十四。她朝下方的丫头一笑，明眸皓齿，是这满天飞雪中独有的颜色。

    “郡主。”今日值守的陆杉恭敬上前。

    少女闻声回头，她来得次数多，他是校尉，沈清玉记得他的名字，打过招呼，她指指马车：“阿爹一来就是小半月，眼见天越来越冷，我来送些厚衣裳。”

    陆杉颔首，语气抱歉：“王爷亲自勘察边防，刚离开半个时辰。”

    临近年关，边防不能出错，这也是阿爹最近忙碌的原因。沈清玉朝远处眺望，只有昏黄的日光和满目的飞雪。没能见到阿爹，她失落地垂眸。

    阿爹这次来时，还未答应教她射箭，她这次来送衣服，原本也是想缠着阿爹同意。既见不到，也就不多待了。今日风雪略大，晚了不便回去。

    陆杉喊来几位同僚将箱子搬进去，瞧着雪越来越大，郡主身边只有一位马夫和小丫鬟，打算请示上级差人护送。

    沈清玉回头问了刘叔几句，得到现在启程回府问题不大的回应后，摇头婉拒，她不想再麻烦阿爹的部下。

    陆杉只好作罢，目送马车消失在风雪之中，皱着眉头回到岗位。

    雪比来时下得大了许多，寒气涌入马车内，沈清玉不禁打了个寒颤，随即合上窗门，拉好帘子。冬芝递来暖手壶，沈清玉坐近些，拉着她的手一起取暖。

    马车稳步行进，沈清玉倒在冬芝肩膀昏昏欲睡，脸颊红润。

    不知多时，伴随着马的嘶叫，马车猛地停顿。冬芝反应及时，沈清玉的脑袋撞到她的手臂。

    她摸摸冬芝的手臂，听见刘叔声音紧张：“郡主，雪崩了。”

    沈清玉倒吸一口凉气，撩开帘子。前后堆积着厚厚的雪，左侧是高山，右侧是陡崖，积雪时不时从山头落下。天寒地冻，马车上热水不够，厚被褥不够，若回不去，也不知能不能捱到太阳出来将雪融化。

    “郡主，奴婢下去看看有没有别的路。”刘叔一脸急色，方才是他说问题不大，如今陷入这种境况，他难免自责。

    随时都有积雪落下，马车庞大，未必安全。沈清玉看了眼冬芝，见她点头，道：“你不必着急，我们一起去看看。”

    寒冷侵蚀，沈清玉裹紧大氅，脸藏在绒毛之中，踩着深深浅浅的雪，冬芝险些摔倒，被她扶住。雪越下越大，视线越来越模糊。他们四处看着，全无半点思绪。

    半晌，微弱的火光出现在苍白的雪色，犹如黑夜划过一颗明星。沈清玉惊喜出声。下一瞬寒风袭来，她疲惫寒冷的身子支撑不住，正往雪地倒去。

    冬芝连忙伸手，还没等她触碰到郡主的头发，另一只手已然将郡主牢牢接住。

    寒风将沈清玉的帽子吹落，她被一只有力的手接住，身前的飞雪被挡住，她睁眼，看见少年明亮的双眼。

    ——

    沈清玉自梦中醒来，心口绞痛。扯了张纸巾擦去额头的冷汗，拿起床头的水，小口喝完，才从绞痛中解脱。

    她从十岁开始做相似的梦，梦里的阿爹阿娘和现实中的父母一模一样，她以为自己是跟着邻居姐姐古装剧看多了，导致她在梦里幻想。最初梦里是琐碎的片段，有阿爹陪她打雪仗，有阿娘教她练字，和现实大差不差，所以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十四岁，初中报到的第一天，她遇到了最好的朋友顾希，当晚她便梦到了年幼的她们在高耸的宫殿中奔跑，旁边围了一群看不清脸的人。

    梦里是开心的，梦外不是。她第一次被痛醒，锥心之痛让她整个人冷汗直流。还没睡着的顾希察觉，连忙去找宿管。

    救护车将沈清玉送到医院，但做完全部检查也没有什么问题，相反，她的身体非常健康。

    从那次开始，一旦沈清玉梦到相关情景，醒来便会心口痛。沈问和宋晚带她去了大大小小的医院，得到的结果都相同。好在每次痛后都没有其它影响，沈清玉便也习惯了。

    随着年龄增长，沈清玉的梦境越来越清晰，意识愈发清醒，她的梦逐渐有了情绪。

    顾希从小喜欢塔罗牌，大学又跑去学了心理，大言不惭道：“我会对你的梦作出一切科学的、非科学的解释。”

    神秘的仪式结束，沈清玉伴随着疼痛醒来。顾希把水杯递给她，抚摸她的背替她顺气，直直地盯着她，神情严肃。

    “这或许是你的前世。”

    见沈清玉愣住，顾希严肃的表情裂开，笑起来：“你的梦里我叫楚西顾，西顾顾希，看来我们是命中注定的好朋友！”

    后面说了什么，沈清玉记不太清，只记得顾希的手机响了，团支书催她交青年大学习截图。顾希连声道歉，手忙脚乱地点击屏幕。

    那个时候她们才大一，顾希神神叨叨，完全是半吊子水准，但沈清玉信了。她记得梦中她身处祈国，根据梦里的细节，翻遍了资料，试图找出前世存在的时间，无果，更没看见关于祈国的只言片语。她叹气，从一堆书籍中抬起头，看向窗外。

    夜空繁星闪烁，宇宙中似乎存在着无数个交错的时空，这或许是某个短暂重合的时空，她收到了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来信。

    给大洋彼岸的沈问和宋晚问好后，沈清玉动手给自己准备早餐。

    简单热了热吐司，沈清玉端着牛奶坐到桌前。放下盘子，从远处捞过平板。左手拿着吐司，右手在平板上快速滑动，分外专注。

    手机铃声响起，沈清玉被吓得一激灵，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寻着铃声找被她遗忘在某处的手机。

    终于在枕头下面翻出，一接起，顾希的声音立马钻出：“清玉清玉，快看！北城今天下雪了！”

    闻言，沈清玉走到窗边，果然看到窗外飘着的雪花。这是北城今年的初雪，与梦中的漫天大雪相比，聊胜于无。

    “今天来我家煮火锅吧！我再叫上江词和蒋铭厉。”顾希高兴道。

    沈清玉翻翻日程表，今天周六，不用上班，也没有其它安排，她应声。电话挂断，她看向餐桌上的平板，屏幕显示着某个年轻男明星的眼睛。

    还是不像。

    沈清玉看回窗外，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