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渐沉，夕阳的余晖轻轻洒在楼阁飞檐之上。不知不觉间，兄妹二人已是聊了整整两个时辰。

    萧寒起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吃过晚饭就让凌尘送你们回去吧。”

    小五疑惑道：“我们？”

    萧寒起笑着点点头：“还有南风，他同你一起回去。你们两个好好生活，以后哥哥想你了就去酒肆看你。”

    “以后？”小五心中竟有一丝落寞，“若是事成，他便是大梁的君王，恐要一辈子活在那四方宫城之中；若是事败，他连命都要撘上，无论如何，想要再见怕是难了。”

    小五道：“哥哥，我想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我的手还没完全好，现在回去，骰子他们免不了要问，我不知道如何跟他们说。”

    萧寒起惊喜道：“你愿意住在我这里，我自然是高兴。”

    小五又道：“还得劳烦哥哥让凌尘去酒肆说一声，就说我跟你们去了盛安，要在那玩几天。”

    萧寒起忙道：“这个你放心，其实刚把你接到这时，我就已经让凌尘去说过了。”

    “还有一件事，”小五低下头，嗫喏道，“哥哥以后还是叫我小五吧，这件事情......我还没有告诉南风，并且我打算暂时先不告诉他。”

    “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萧寒起停了一会，见小五不再说话，笑问道，“请问，小五姑娘还有什么要求吗？”

    小五龇牙一笑：“晚饭我想吃大肘子，肥的流油的那种！”

    “好！哥哥这就去安排，哈哈——”

    小五带南风去见文师父。

    南风落落大方地给文师父行了礼，之后便端端站在一边等着文师父问话。

    文师父夸赞道：“久闻沈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南风微微颔首道：“师父过奖了，沈幽早已战死，如今站在您面前的是沈南风。”

    文师父的眼底浮出一抹笑意：“从前你与慎王之间有些恩怨，可如今你要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一切还需以大局为重。”

    南风迎上文师父的目光，道：“我与慎王之间的恩怨皆是因为小五，只要他今后不再为难小五，我愿意唯慎王马首是瞻。”

    文师父满意地点点头，道：“人生在世，抱节守志、宁死不屈是一种活法，可通权达变、顺势而为也是一种活法。南风啊，你可真是个聪明人！”

    南风说道：“师父谬赞，我从来不是一个聪明人，所作所为皆是心之所向，如今我心之所向——皆是小五。”

    文师父问道：“听小五说是你与她相识似因为她救了你，那你对她是真心喜欢还是出于感激？”

    “她救了我的命，我自然是感激。但我喜欢她，有很多理由。她虽市侩圆滑却又善良正义，她不但救了我还给了我一个安稳的家；她虽命运多舛却又乐观坚强，她给我鼓励、解我心结，让我有了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她虽嗜钱如命却又慷慨大方，为了朋友她不惜倾其所有。她不服输、不低头，她敢爱敢恨活得通透，她的优点太多了，这些都是我爱她的理由。”南风转头看向小五侃侃说道，话语间是满满的幸福。

    文师父似乎并不满意，道：“小五虽是我的弟子，可在我心里她就如同我的女儿，我把她视作我的掌上明珠。你要知道，作为父亲，把我的掌上明珠交给任何人我都不会放心的。”

    南风双膝跪地，向文师父行了叩拜之礼，郑重说道：“南风今日对天起誓，我会一生守护小五，以身、以心、以血、以命！如有违背，愿受尽人间所有疾苦，永世不得轮回！”

    “南风！你这是干啥！”小五几步走到南风身边，就要拉他起来。

    南风不起来，小五又转头看向文师父，撒娇道：“师父——”

    文师父哈哈大笑，道：“你这鬼丫头，我这才问了几句，你就开始心疼啦，罢了罢了，赶紧都过来坐吧。”

    小五赶紧拉着南风在文师父的身边坐下。

    气氛轻松了不少，文师父和南风愉快地聊着闲话。

    小五看着师父笑呵呵的样子，想起小时候在栖凰山，她和师兄们犯了错时都会站成一排聆听师父的教诲。只不过那时她还小，小得还没凳子高，站在一群少年身边总是偷偷踮着脚。师父瞧着她一个小小的人儿站在最末，可怜巴巴的十分让人心疼，便搬了个小凳子准她坐着，可她却把凳子垫在了脚底下。师父问她为何这样做，她振振有辞道：“小五犯了错理当与师兄们一同受罚，可师父让师兄们站却让小五坐，这样会让师兄们觉得师父偏心的。我知道师父是心疼小五，可小五不愿与师兄们生分，所以把凳子垫在脚下，一来能与师兄们一同受罚，二来还能显得高一些。”师兄们听到小五奶声奶气又一本正经地说话，都偷偷憋着笑，最后连文师父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样的场景，这二十年间曾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梦里，每每梦醒时，她心中都是满满的悔恨。小五曾以为也只有在梦里才会有这样幸福的时刻，可今日，此时此刻，一个是她敬爱之人，一个是她挚爱之人，她痴痴地看着他们相谈甚欢，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相信。

    文师父发现小五很久没有说话，问道：“鬼丫头，又在想什么呢？”

    小五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一笑：“没想什么，就是觉得这一切好像都不是真的，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师父了。”

    文师父慈爱地看着小五，说道：“傻孩子，这一切都是真的。待大梁河清海晏之时，你便同南风回到盛安，到时候我们天天都可以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小五委婉说道：“师父，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在世安开了一家酒肆，还有三个好朋友帮忙，我们吃得饱穿得暖，我已经离不开这里，也离不开他们了。”

    文师父点点头：“师父明白了，你放心，师父尊重你的想法，到时候你想去哪师父都不会干涉，我们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多谢师父！”小五的眼眶湿润了。

    南风送小五回芷园，小五一路闷闷不乐。

    “怎么不高兴？”南风问道。

    小五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南风：“你不要装傻，连我都能看得出来，师父今日看似在夸你，其实句句都在替慎王试探你的心意。”

    南风表示十分理解，道：“这也正常，慎王要做的事可是要搭上性命的，所以身边之人须得万分衷心可靠。你师父他不了解我，当然要替慎王试探一二。小五，其实我也想看到早日一个海清河晏的大梁。当初我们起义不也是为了反抗这世道的不公和黑暗吗，只不过我失败了，但是我没有做到的事慎王他却愿意拼上一拼，所以，我愿意跟随他。”

    小五问南风：“南风，你说师父口中的河清海晏，真的可以实现吗？”

    “嗯！不是现在，也会在不远的将来，相信我，总有一天会实现！”

    南风牵起小五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小五的手好得差不多的时候，萧寒起约南风在芷园喝茶。

    时值春末，芷园的风光更加旖旎，萧寒起与南风品茶、赏景，聊的都是些家常闲话。

    直到一壶凤眼青见了底，萧寒起才转入正题：“南风，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南风反问道：“这话应该我问王爷才对啊。”

    萧寒起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不急不缓道：“小五的手已经不用再换药了，你们若是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南风微微一笑，话中有话道：“我自然是想带着小五离开，可是我若走了，王爷该如何得到您想要的东西？”

    萧寒起猛地转过头，盯着南风，面色肃然问道：“我想要的东西？”

    南风放下茶盏，迎上慎王犀利的目光：“王爷筹谋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那皇位吗？”

    萧寒起不动声色地看着南风，沉声问道：“你胡言乱语妄自揣测我的心意，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南风无所谓地挑了挑眉，问道：“那，王爷的心意是什么呢？”

    萧寒起默默地看着南风。

    南风徐徐说道：“如今的大梁千疮百孔、内忧外患，长此以往，终有一日会成为北辽的囊中之物。王爷胸怀天下、心系社稷，自然是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可王爷想要一个国祚昌隆、百姓安康的大梁，就必须登上那个宝座才能得以实现。我，说得对吗？”

    心思被南风看穿，萧寒起却并不气恼，他抿了口茶，脸色反倒轻松了许多，道：“既然已经戳破了这层窗户纸，那，你的心意呢？”

    “若王爷不忘初心，南风自然是尽我所能，倾我所有，助王爷一臂之力！”南风淡淡说道，语气虽轻却是坚定。

    萧寒起轻笑两声，凉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条件很简单，就是无论何事，你都不能再伤害小五，不能让她有半点危险！”

    “这个我可以答应你，此事本身也与小五无关。只是......”萧寒起狐疑地看着南风，说道，“之前我那样逼你，你都不肯，如今怎么又想通了？跟你说句实话，这件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几层把握，若是成了一切都好说，若是败了......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南风亦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话语中略带嘲讽：“王爷一向杀伐果断，雷霆手段令人闻风丧胆，今日怎么婆婆妈妈的。人终有一死，事成也不过晚几年死，事败虽死得早一些，可这辈子也算没什么遗憾。我是死过一回的人，生死于我自然是看淡了许多。之前不肯是因为小五，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说到底，我与王爷有着共同的心意。”

    听完南风的一席话，萧寒起收起方才不屑的表情，感激说道：“话已至此，你的心意我已完全知晓，今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他日我若一统江山，定许你大将军之位！”

    “到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要，只求王爷准我带着小五离开。”南风笑望着眼前的一池春水，眸中尽是憧憬。

    “你们要去哪里？”

    “去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成亲、生子、开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