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分钟后,车子缓缓停下。
云港公墓
月光像一把生锈的刀,将云珏韩的影子削成薄薄一片,钉在徐漾卿的墓碑上。碑面泛着青苔的冷光,她指尖一寸寸摩挲过凹陷的“徐漾卿”三个字,仿佛能触到那人骨灰里未散的余温。风掠过时,碑前枯萎的槐花簌簌震颤,像极了徐漾卿最后一次攥紧她衣袖时颤抖的指节。
冰冷的机械声响起【倒计时:10秒。9……4,3,2,1记忆载入。】
记忆如高压水枪般灌入颅腔——
十多年前的风泽村祠堂,铁笼里蜷着七八个眼神空洞的少年、少女。
穿白大褂的男人将电极贴片按在其中一个孩子太阳穴上,冰凉的机械音在耳畔炸响:“编号XY-09232174,记忆抽取进度97%……警告!海马体出现不可逆损伤……是否需要停止?”
“继续,小姐那边不能拖了……”随后那人按下【忽略】键。
笼外传来阿婆撕心裂肺的哭喊,她挣扎着扭头,看见阿婆的女儿被按在手术台上。女孩后脑的金属接口闪着寒光,导管里流动的脑脊液混着血丝,像一条条猩红的蛆虫。
“我求求你们了!那是我35岁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我不能没有我的女儿!我求求你们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不告发你们!我只要我的女儿活着!把女儿还给我!”
然而没有人理睬她……
“这是最后一个记忆样本者了。”有人踹翻铁笼,“小姐等不了了,先植入吧。”
阿婆的尖叫被电击的滋滋声掐灭。云珏韩蜷缩在房间,嘴里含着阿婆偷偷塞给她的槐花蜜糖。明明昨天她还在阿婆家做客……甜腥味混着血腥气在舌尖发酵,她死死盯着手术台上抽搐的女孩——那是这几天每晚给她讲童话的邻家姐姐,此刻正被抽成一副苍白的空壳。
云珏韩被人抱起来——那是她的父亲也是——King——云韩昌。
随后她被抱着贴上电极片,云韩昌,轻拍她后背安抚。“先生,已经就绪。”穿白大褂的其中一个男人操作完仪器向云韩昌请示。
“开始吧。珏韩乖一点……妈妈还在等我们回去……”
“你吃得下?这可都是人脑养出来的【记忆池】”
记忆倏忽跳转到华盛顿城区别墅内,江夺手上抱着从国内带来的槐花蜜罐子,试图阻止自己的外甥女把一大把名为——【记忆池】的药物全都塞进嘴里。男人脖颈处隐约露出一些淤青,看着她像在看什么怪物:“不要这样……你……”
“这是我作为继承人的基本职责,我需要这些记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学习这些基础知识,以及去获取那些说谎者的真相。”
“你……和你爸一样残忍……”
“至少我没有把叛徒扔进‘地狱’不是吗?否则你不会只是这点伤的。舅舅……”
罐子摔碎的刹那,槐花蜜流淌而出,云珏韩看见自己站在监控屏前。数十个屏幕上滚动着不同孩子的面孔,他们太阳穴贴着电极,正机械地背诵各式各样的内容——那些都是被植入的、从别人脑中剜出的记忆。
而她在实验日志上签下歪歪扭扭的“云珏韩”,墨迹如蜿蜒的血痕。目测此时她只有12岁。
“此次和国内刚刚成立的西环分校对接工作就交给你了,珏韩。”云韩昌极具有磁性的嗓音不急不徐的对着眼前在低头写实验报告的云珏韩说。
“徐家送来的千金是之前那位徐怜羽,已经装载在你最近实验的脑机音频了。这个数据库是你母亲给你留的。你自己搭建起来也是一种能力。我对你很看好”
“好的King,我觉得西环那边的人体实验可以开始了,风泽村的人最近太悠闲了,都有空给我寄明信片了。”云珏韩随意的拿起了一张旁边满是鲜血的“明信片”……说是血书更加合适。
“你来对接,我不干预。这次回国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之后去看看你母亲吧。”
“很快,我想要徐家那位新千金的【记忆池】,King我可以拿吗?”
“当然……让那边的陈林校长去办吧。”
“都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女儿!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要你偿命!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记忆再次加速数倍,跳转到了云珏韩回国时乘坐的快艇上。在云珏韩仅有记忆里一直对她极好,温和有加的阿婆,却感觉比上次见苍老了40岁了,头发斑白,脊背佝偻着,拿着刀架在云珏韩的脖颈处。她另一只攥着女儿高中毕业照的指节泛着青白,玻璃相框的裂痕恰好横贯云珏韩十五岁时腼腆的笑脸。
“我的女儿死了!因为你死的!”
“妈妈,我在这呢,妈妈,你是要杀我吗?”云珏韩的表情似乎完全没有被这一幕吓到,反而以一种阿婆女儿的语气在对阿婆讲话。
“妈妈,我在这呢。阿婆,对不起,姐姐的死我有责任。但是她的灵魂、记忆在我的身体里。我可以当您的女儿。”
记忆再次跳跃,这次是初见徐漾卿时候“你好呀!我是云珏韩。你叫什么名字?可以认识一下吗。我觉得你好好看,我好喜欢。”
“徐漾卿。”
“太好了!我们是室友诶,嘿嘿,我们可以一起过好多年了。”
“就三年而已。”
“那也很长好吗!”
“你是不知道,我前一段时间生病了初三以前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所以你是我记住的第一个人……除了阿婆。”
“嗯。”
“你好高冷……我好伤心……呜呜呜QAQ”
“不是……我……我也没有什么朋友。我不太适应。”
“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啦!”
……
“漾卿~你同学这么叫你!我也要!哼……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不能因为我昨天犯了一点小错误你就不理我……”云珏韩对徐漾卿的杀手锏——撒娇
“你话好多。我没有不理你,只是……只是……”
“你怎么结巴了?嘿嘿,不管怎么样,我们马上就要一起去竞赛了,有的是时间培养感情!晚上见~室友~”
……
“徐漾卿,这次如果我数学竞赛第一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好。”
……
“卿卿,你是不是喜欢我?”
“自恋,那我还觉得你是不是暗恋我呢?”
“不是呀~我明恋。这次竞赛我可是第一!徐漾卿我想要告诉你,我喜欢你很久了。从刚开始第一眼的欣喜到后面看见你就欣喜。我的心早就属于你!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不可以以后不要不理我,我们继续做朋友……”
“你真的喜欢的是我吗?我给你一晚上的还见,也给我一些时间思考,云珏韩我是一个很偏执的人。开始了就没有回头路。”
……
暮色将槐树的影子揉碎在实验楼的天台上,云珏韩背靠锈迹斑斑的围栏,指尖摩挲着金牌边缘的刻痕。奖牌是冰的,可掌心却渗着汗,像她胸腔里那颗跳得毫无章法的心脏。
徐漾卿就站在三步外,白大褂的衣角被晚风掀起,露出校服衬衫下摆一道褶皱。那是云珏韩今早替她掖衣角时留下的,此刻像条隐秘的线,拴着两人间摇摇欲坠的沉默。
“你给我留的最后一问的辅助线……”云珏韩突然开口,喉咙里卡着槐花的涩,“就是你上周在图书馆画的。”她举起金牌,金属表面倒映出徐漾卿微微颤动的睫毛,“你说过,几何是宇宙写给人类的密码……我解开了。”
徐漾卿的钢笔在实验报告上洇出一团墨迹。她没抬头,可呼吸的节奏分明乱了,仿佛云珏韩手里攥着的不是金牌,而是她校服第二颗纽扣的丝线。
“所以呢?”声音清冷,却混了一丝晚风的哑。
云珏韩向前半步,奖牌“叮”地撞上徐漾卿胸前的校徽。
她们曾在无数个黄昏共享同一张课桌,此刻却连影子都烫得发颤。
“辅助线需要两个点才能成立。”她抬手,指尖虚悬在徐漾卿锁骨那颗浅褐色小痣上——那是上周暴雨夜,徐漾卿替她挡实验器材时溅上的硫酸痕,“你给了我起点……”
呼吸扫过徐漾卿发烫的耳垂,“现在,要不要成为终点?”
远处传来槐花落地的簌响,徐漾卿的钢笔滚落脚边。她终于抬眼,眸子里晃着云珏韩从未见过的碎光,像被摔碎的月光酒。
“小祖宗。”她叹息般念出这个称呼,虎牙轻轻碾过下唇渗血的裂口,“辅助线只能解题,解不了……”
未尽的话被云珏韩用金牌抵回唇间。金属贴着徐漾卿的虎牙,冷与热在齿关厮杀。“那就换道题。”云珏韩的拇指抚过她唇角,“比如……”
她突然拽住徐漾卿的领带,奖牌滑入对方衬衫口袋,带着体温的金色贴住心跳,“证明两个量子纠缠的粒子,能不能共享同一颗心脏?”
暮色在这一刻彻底烧成灰烬。徐漾卿的白大褂兜住最后一线天光,实验室残留的□□气息混着槐花香,在她们交错的鼻息间酿成醉意。当楼下的预备铃刺破寂静时,徐漾卿的指尖终于缠上云珏韩的后颈,带着电解池实验残留的焦灼温度。
“这题要扣步骤分。”她抵着云珏韩的额头轻笑,呼吸扫过对方攥紧金牌的指节,“但答案……”
尾音化作一个落在眼睑的吻,轻得像电子跃迁时泄露的光,“我给满分。”
后面的记忆云珏韩不愿意再回想,可是脑子就像被撕裂一样载入了无数的内容,逼迫她回想。
西环爆炸那晚嵌进徐漾卿左肺的那颗。脓血从弹孔汩汩涌出,“活下去……”徐漾卿碎裂的声带挤出最后的气音,蛆虫从她翕动的齿间掉落,“替我去看......槐花开……”
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混着脑机冰冷的警报,在公墓炸成一场荒诞的狂欢。
原来阿婆浑浊的眼里深藏的恐惧不是老年痴呆,而是认出了她——这个顶替了女儿身份的怪物。
原来徐漾卿临死前那句未尽的遗言后面,藏着十年前她姐姐被制成活体数据库的真相。
“错了......全都错了......”云珏韩紧握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血珠差点溅在徐漾卿的墓碑上。
月光忽然变得粘稠,像徐漾卿中弹那晚浸透校服的血。
云珏韩踉跄着拿起包里准备已久的美工刀。直接了当划过脖颈,她看见无数个自己从高空坠落:七岁被拐进实验室的她,十五岁签下死亡协议的她,十七岁跪在墓碑前吞药的她……
那些都不是她,但也都在她的体内。那时她吃掉的【记忆池】
每个幻影都在尖叫:“你才是那朵吃人的怪物!”
当江夺眼疾手快抢走那把刀,但还是划到了一些,鲜血涌出,江夺连忙将人扔进车,送去医院。在昏迷之前,她终于触摸到了徐漾卿墓碑上那行小字——
“死于深爱,葬于真相。”
月光漏进去的刹那,整个墓园的槐树突然绽放,惨白的花瓣纷纷扬扬,像一场迟来了十年的葬礼。
【主人,您不该伤害自己的。这样我就不受您控制咯哈哈哈!】
【滋滋滋滋……】
【系统错误!】
【检测到关键人物:徐漾卿,状态:存活】,然而现在没有人听它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