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沈老师，你过来一下。”云珏韩扶着腰看似闲庭漫步的走到沈坤的办公室门口。

    “哟，您老这是……”沈坤一副吃瓜样看着云珏韩。

    云珏韩听他这个语气就来气，“还不是你……那天晚上和我说话被学生看到了。徐……她生气了。然后昨天给我抓了。”提到某个名字云珏韩卡壳了一下然后避过去了。

    “哦~那找我干什么，不怕再被抓过去……关爱一番？”沈坤还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说正事，她不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我不希望从某些人那里透露出去……某些人有前科啊！我提醒一下。”

    沈坤有些心虚的咳嗽了两声，“咳咳！瞎说，我可是有职业素养的。哪是这种小人……”

    “你最好是……说真的你这些年越来越看得开自己的身份了。”云珏韩一脸鄙夷的看着眼前也四十多岁的“老年”教师。似乎还给他留了些面子，又聊了两句就离开了。

    十月小阳春的午后，槐花竟又开了第二茬。云珏韩抱着教案穿过林荫道时，几瓣素白正跌在她藏青的西装襟前，像几枚褪了火漆的旧信笺。

    徐漾卿蹲在廊檐下逗弄橘猫，见她衣上落花，抿嘴笑出两个梨涡：“都说返季槐花不吉利，江老师不怕沾了愁绪？”话音未落，一阵风忽地卷起满地碎雪，将她的吊带长裙与猫尾搅作一团。两人之间的和煦就恰似昨日还在纠葛于天台隔间的不是他们。

    林荫道拐角处的老槐树正簌簌抖落蝉翼般的花瓣。穿白衬衫的男生攥着浅蓝信封，指尖在秋阳里泛出青玉的色泽。少女耳后别着朵槐花，发梢被镀上鎏金的光晕，影子斜斜地叠在青砖上，恍若宣纸上晕开的并蒂莲。

    “我们年轻时也这样写过情书。”徐漾卿抚过树皮皲裂的纹路，那些年他们用钢笔在试卷背面抄聂鲁达的诗，墨迹总会洇透纸张。“现在甚至可以用脑机一键群发。”

    云珏韩仰头望着枝桠间漏下的光斑，想起二十年前她把槐花夹进徐漾卿的植物样本记录册时，露水是如何在硫酸纸上凝成银河。忽然有花瓣落进她微敞的衣领，凉意沿着脊骨游走，像封迟到了半生的回信。

    两人并排就如同西环上学时的姿态，只不过服装样貌都有所改变。很快云珏韩到了教师，一个普通平行班级。

    玻璃窗将秋阳裁成菱形金箔，一片片贴在徐漾卿的珍珠袖扣上。

    她隔着走廊注视讲台，八厘米的定制高跟鞋陷进木地板纹路里，如同二十年前她们并肩走过雨季的操场时，帆布鞋踩出的浅洼。“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木质的地板呢。”

    云珏韩的粉笔正在黑板上游走，青灰西装袖口随着画抛物线的手势起落，露出半截皓腕。

    阳光攀着三角函数曲线蜿蜒，在她发间织出流动的鎏金网——徐漾卿忽然想起前些天酒会上摇晃的香槟塔，那些此起彼伏的泡沫也是这样附着在水晶杯壁。

    "斐波那契数列的美，在于它同时存在于向日葵花盘与台风气旋。"云珏韩转身时，粉笔灰像细雪落在她左肩。后排打瞌睡的男生突然直起脊背，她将半截粉笔轻轻抛过去，金属细框眼镜后漾开涟漪："王同学，劳驾算算此刻你惊醒的心率是否符合黄金分割？"

    徐漾卿无意识摩挲着铂金包扣，那里别着朵干枯的槐花标本。

    当年竞赛集训的深夜，云珏韩就是用这种带笑的语气，在草稿纸上画出细胞结构图解释何为"双螺旋的浪漫"。财务报告上的折线图与黑板上的抛物线在眼前重叠，她解开定制西装的第一粒纽扣，忽然渴望有风穿过这过于规整的香根草气息。

    下课铃惊飞了窗外的灰斑鸠。云珏韩擦拭黑板时，徐漾卿看见她后颈碎发粘着的粉笔灰随动作簌簌飘落，恍若那年槐花树下拆开的情书里，抖出的细碎干花。

    银杏叶在石阶上铺出断续的金线，徐漾卿的高跟鞋总在即将踩到叶脉时悬停。云珏韩的包随着步伐轻晃，露出半截相册——一个边缘已经有些泛黄的旧式相册。

    “上周收购了家在线教育平台。”徐漾卿用鞋尖拨开滚到脚边的银杏果，定制西裤的折痕在夕照里像道锋利的银线，“他们的AI助教能模仿三百种教学风格。”她没说深夜测试时，在数据库里检索到了云珏韩这近八年的近10部全市公开课的录像。

    云珏韩弯腰拾起一枚完整的银杏叶，叶柄在她虎口旋出细小圆弧：“现在孩子解题太快，反而容易错过辅助线里藏着的蝴蝶。脑机是好东西，但是他们不会用出真正的奇能。”她腕间的银链突然滑落，徐漾卿下意识伸手去接，却在触碰前看清链坠是片槐花。

    暮色漫过实验楼的爬山虎时，她们正站在当年刻过字的梧桐树前。可是早已不是当年那棵树，像团解不开后被扔经垃圾桶的草稿纸。“徐总当年说要当医生，怎么去继承家业了”云珏韩忽然开口，指尖抚过树瘤的纹路。

    “为了一些事……。”徐漾卿从铂金包夹层摸出鎏金火机，金属开合声惊飞了暗处的麻雀，她没提在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云珏韩其实知道一些，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再说话。窗外飘着和离别时常有的同样细密的雨。

    云珏韩脑机连接的手表忽然亮起，弹出一条消息。徐漾卿瞥见表盘不是近年的款式，应该是自己改装的。想起自己保险柜里那支永停的机械表，那是当年竞赛的礼品。表盘背面还嵌着槐花标本。风起时，她们同时伸手去拢被吹散的鬓发，徐漾卿的香水尾调缠上云珏韩衣领，在暮色里酿出奇异的琥珀光。

    二十年前那个雪夜未完成的编织动作，此刻化作指尖灵巧的穿梭。远处传来学生练习钢琴的断续旋律，像是谁把《致爱丽丝》切分成了离散的函数图像。

    一切都停留在这一刻多好啊。云珏韩想着……想着就知道绝对不可能。